“孽障啊孽障！”杨王氏在前骂骂咧咧。
江晚和郭氏在后，一个端着满盆的脏衣服，一个挑着两只空桶，都垂着头。
这个时间，村里的人和杨家院子里的人都已经起床。按照往日惯例，江氏已经带着女儿杨慧做好了一家子早饭。
可现在，别说早饭，灶房的锅里连一滴水也没有。杨王氏在外面骂两个儿媳妇倒是厉害，进了院子迎面就飞过来一只草鞋，兜头打乱了她发髻，落在了地上。
草鞋散发着气息十足的脚臭味儿，偏偏杨王氏看清了之后不但一句话不敢说，还得弯腰把鞋子捡起来，恭恭敬敬捧到老太爷的面前，“爹，天冷，您老把鞋穿上。”
江晚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山梁上金晃晃的阳光，五月虽说没进盛夏，但也不至于说冷吧。
“朝食呢！”老太爷早些年也是念过书的，可惜家境太差，明明先生都说他能考个童生的，结果却因为太穷只能辍学务农。
回家务农的老太爷发奋干活，这么一发狠，老太爷就攒下了一份家业，不说大富大贵，供几个儿子念书也是足够的。
奈何银钱花了一大堆，儿子也都是没用的。倒是孙子里面出了杨逸这个异类，生得清秀，念书也不输他当年。
所以，杨逸考上童生之前，都是老太爷的私房钱在供。只可惜老太爷的儿子好几个，成亲一个分家一个，把他那点家业给分了七零八落，把杨逸供到童生就再也拿不出什么来。
老爷子发了火，杨王氏不敢耽搁。赶紧回房把大女儿杨二娘前两天给她买回来的一包点心给拿了出来，摸着灶台上挂的茶壶温热，又斟了满满一碗茶水，一起送到老太爷和老爷子手上。
院子里这么闹腾，大房屋里和三房屋里原本听到动静打算出来的人都默默缩回了脖子。只有如今住在原来二房那间屋子的杨五娘，打着哈欠出了门：“娘，我也要吃点心。”
“吃吃吃！只知道吃，都被外面的人编排成了懒婆娘，再吃小心嫁不出去！”
眼见着老太爷和老爷子在堂屋吃东西呢，杨王氏身上气势又钻了出来，一边恨铁不成钢骂小女儿，一边眼神如刀嗖嗖嗖往江晚身上扎。
“谁编排我……啊！我的裙子！江氏，你怎么洗的衣服？”杨五娘说了一半，看到了江晚放地上木盆里的裙子，拽起来看到上头比没洗之前更脏的痕迹，不由暴跳如雷。
所有的事情都是江晚洗衣服闹出来的，杨王氏越想越气，转身就要找她的细藤条抽人。
可还没等细藤条拿出来呢，外面就有人结伴走了进来。打头的是杨王氏的侄儿，也是老太爷的长孙，今年都四十多岁了。
来意也很清楚，刚才井边上说银钱不凑手的小媳妇不是借口婆婆摔伤了吗，这位“婆婆”就是杨家长孙的媳妇。
除了这位，还有五六家，都是得了消息后琢磨来琢磨去，既然杨王氏在外面都承认了没分家，那杨逸和江氏欠下的银钱肯定就是公中有份，当然要上门来讨回去了。
“谁借的让谁还去！”杨王氏态度坚决。
可是，都是一个村的，谁还不知道谁。讨债的就抓着杨王氏和郭氏在井边说的话，说什么也不愿离开。
当然也有人听了杨王氏的话，冲着江晚要债。江晚多“柔弱”啊，只知道哭，然后又会不经意地提醒所有人，杨家其实是没有分家的，她们娘五个还在为杨家一大家子做牛做马，哪有时间攒银子还债啊！
众人心都凉了，逼问得更紧迫。终于，杨王氏眼睛一白，晕过去了。
但今天这个事已经被推到了一个没有答案不会罢休的境地，在堂屋吃饭（偷听）许久的老太爷和老爷子终于姗姗来迟。
“我们家，的确是分了家的。只是老二卖了宅基地，这一家子也没地方去，暂时和我们住一个院子罢了。既然住在一个院子，口头上肯定说是一家子，一家子人帮着干点活儿也正常。”老爷子倒是精明，三言两语就把杨王氏和郭氏说过的话给推翻。
别人听到怎么想不管，反正装晕的杨王氏是松了一口气，躺在地上权当休息片刻。
所有人眼中一句话都不敢说的江氏，也就是江晚。这时候却是露出一副“惊惧”的模样，
“不！爹，我们没分家。我们二房的田地和粮食都是您二老收着在安排，我做绣活的银钱也交一半做家用，我和小慧每天做了一大家子所有的家务，这……这怎么可能是分了家的。”
江晚的这段话再次让要债的人停下了脚步！天啊，要真是这样，江氏怎么可能还得了银钱？还是得问公中要。
老爷子脸上一阵尴尬，“江氏，你可休要胡说。你们住在家里，这些东西我们不过是代管而已。”
分家的时候是分了田地和粮食，但大家都心知肚明那是假的，之后谁还真闹着分个一清二楚不成。
老爷子的话暗含警告，但江晚一步步算计到现在也很累的好不好，终于到了最后这一步，她眼神一亮，一副被逼急了灵机一动的模样：
“啊！我想起来了。既然大家都等着用银钱，也是能用二房的田地抵的。”
地上的杨王氏躺不住了，翻身坐了起来：“哎哟，我的胸口痛。”
这个时候，没人管她心口痛不痛了。本来就有人想到了二房还有田地，但都一个村子还沾亲带故的，杨逸赶考也不知道成绩如何，谁先开口谁不就做了恶人嘛。
可江晚开口就不一样了，上门借债的人还有田产在，算一算，就算不够，但也差不了多少了。
老爷子也是面色如土：“老二家的，你可想好了！那田地收成在家里，你们才能在这个家里住着。”
老爷子心想，以江氏胆小如鼠的性格，肯定是不敢冒着被赶出家门的危险继续胡说八道的。
然而，江晚心中狂笑：对不起了您呢，姐不奉陪了。
江晚掩面哭泣，“只要能把欠大家的钱还上，我和孩子们住哪都是行的。”
“好！很好！”老爷子是真的气狠了。当时分家是请了村长、族长做见证，为了公平起见，三个儿子名下都是平均分配，一点都没偏心。
所以现在，江晚要拿出去银钱的田地不少，虽说不能把债全部还上，但也能还个七七八八了。
刚过春种，田里还有那么些精心侍弄的庄稼。老爷子怎么可能真的把田地割裂成一块块分给债主们。
于是，老爷子扯着杨王氏回房，捧出了一个小盒子扔给了江晚：“家里就这么多银钱，待会儿就找村长把田地的名字换回来。”
江晚心里冷哼了一声，她才不信这鬼话。抹着眼泪翻开了盒子，里面零零碎碎不到二十两银子。
别说江晚，就是闻讯来看热闹的外人都看不过眼了：“哟，这是打的什么好主意，这么点银子就想买杨二娃那三亩良田、五亩好地呢。二娃媳妇，我出三十两，卖与我家吧。”
“这……”江晚犹豫着。
“我出三十五两。”
“卖给我，欠我家的十两银子作罢，我另外补你三十两银子和一个旧院子。”
村里，从来就不缺明白人和好心人。最后说话的年轻妇人是刚刚赶到的，叫岳露娘，算是江氏唯一的朋友，也嫁在本村，夫家在靠近码头的地方有地，建了仓库后生意很好，一大家子人都搬去了那边。
她是江氏最大的债主，今天倒也不是闻讯回来收债的，而是想回来招几个短工过去做活儿，所以赶着早上村里人还没上山下田的时候回来，一来就赶上江晚策划的这场大戏。
作为从小和江氏一起长大的姑娘，露娘最是清楚江氏软弱性子的。今天看起来也很软弱，做的事情也很“吃亏”，但是露娘却是从其中看到了一丝契机，一丝能让江氏摆脱杨家这群吸血虫的契机。
所以，在别人都还在考虑杨家二房田地值多少银钱要不要加价的时候，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出手，并且直接用一套老宅逼着江氏带孩子们搬出来。
江晚从记忆里翻出岳露娘的那一部分，对她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
“江氏，这些田地是老二的，你不能做主。”杨家老太爷终于钻出来了。
只不过岳露娘已经快速地拿出了真金白银，并且让身边的小丫鬟去请村长，行事雷厉风行，根本就不给杨家人反应的时间。
江晚也不拉胯，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她早已经想好了所有对策。对杨老太爷“懵懂”地点了点头：“对啊，那些欠条，也是夫君写的，若是还不上，以后被官府知道，会损了夫君的名声。”
她一介女流，哪怕和杨逸琴瑟和鸣过那么两三年，也是写不出条理通顺，字体华丽的欠条的。
老太爷瞪了自己没用的小儿子和小儿媳一眼，哼道：“我不管了！”
说完，背着手出门，径直往屋后稻田走去，也许只有看到绿油油的稻子，他的心情才能好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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