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姐姐。”
“李姐姐。”
曾雅嗓音沙哑地唤道,声音发颤,心凉如冰地环视着众人,想请她们帮帮她。
可是,唐瑾云、李姑娘等人一个接着一个避开了视线,只当做没看到,没听到。
没有人帮曾雅说话,也没有人对她伸出援手,所有人都对她避之唯恐不及。
曾雅心头绝望。
不过是短短一炷香不到功夫,她就像是被这个世界所抛弃了,跌至无底深渊。
曾雅脚一软,差点没瘫坐在地。
两名内侍闷声不响地拽住了曾雅的双臂,如铁钳般牢牢地桎梏住。
楚祐冷冷地再道:“带下去。”
三个字咬牙切齿,带着浓浓的憎恶以及隐忍,各种情绪交织混杂在一起,似那炙热滚烫的岩浆般要喷薄而出,却又无法诉说。
内侍应了声,便把曾雅往木桥的方向拽。
曾雅的心凉了,血也凉了,浑身的血液几乎凝住,恐惧与不安占据了她的思维。
她要是就这么被康王的人送回家,会不会就此“病故?”
绝望之下,她胡乱挣扎,右手一把扯住了唐瑾云的袖子。
唐瑾云微微蹙眉,又不好与曾雅推搡,她的大丫鬟急了,上前捉住曾雅的右手,硬要把她的手指掰开。
内侍在宫中早就见惯了不愿领罚的宫婢,根本不管,强硬地把曾雅往另一个方向拖。
曾雅还是没松手,唐瑾云的袖口被她拉起,又扯紧……
这下,唐瑾云也变了脸色,想让曾雅放手,可又顾忌自己的仪态,只能轻声喊大丫鬟的名字。
可是曾雅的手实在是攥得太紧了,就像是垂死之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嘶——”
唐瑾云的袖口硬是被她撕下了一块碎布,两个内侍面不改色、头也不回地把曾雅拖走了。
只留下袖口缺了一块的唐瑾云狼狈地站在原地。
唐瑾云一阵青,一阵白,面皮火辣辣的。
她长这么大还不曾这么丢脸过,对她来说,简直就跟被人扒了衣裳似的。
她一掩面,近乎落荒而逃地走了。
又有几个与她交好的世家女忙不迭地追着她离开了。
方才短短一炷香内发生的这些事简直是高潮迭起,一波三折。
众人沉浸在深深的震惊中,周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中。
一些脑子慢的人还没反应过来,面面相觑,表情茫然。
但在场大多数的人都是家族里精心教养出来的公子姑娘,并不蠢笨,哪怕一开始没看明白,这会儿发展到这一步也想明白了。
“娇娘,我瞧啊,曾雅果然是疯魔了!”楚嘉悠闲地倚靠在长椅一侧的扶手上,笑眯眯地与韦娇娘搭话。
这些世家女想成为大皇子妃的那点小心思,大部份人都心知肚明,令他们没想到的是,曾雅竟然这么大胆,在皇家行宫里,当众算计顾燕飞。
在京城里,顾家两位姑娘的来历很是含糊不清,有那么点讳莫如深的味道。
曾雅以此做文章,本是剑指顾燕飞。可惜啊,她聪明反被聪明误,想要害人反而把自己给栽进去,踩到了康王的痛脚。
“确实。”韦娇娘连连点头,“俗话说,天道好轮回啊!”
她最后半句是故意扯着嗓门说的,也是存心说给在场的其他人听的。
哼,曾雅既然敢算计别人,自然就要有栽跟头的心理准备,太祖说了,出来混,是要还的。
周围又有人说着“可惜”、“怎么会这样”云云的话。
楚嘉故意凑到了楚祐跟前,好声好气地劝道:“康王叔别生气了,跟疯魔的人生什么气啊!”
乍一听,他似是好心安慰,又仿佛在用言语刺楚祐。
楚祐的脸色瞬间又沉了沉,眼睛眯成一线,目光犹如钉子般钉在楚嘉的脸上。
其他人窸窸窣窣地交头接耳,看康王气成这样,那么有一件事很明确了,那个叫李招娣的媳妇子应该就是顾云嫆的亲姐姐。
好些人皆是精神一振,感觉今天的所见所闻为他们乏味的日子增添了不少茶余饭后的谈资。
男男女女的议论声若隐若现地从人群中传来,此起彼伏:
“顾三姑娘既然是李二丫,那她又怎么会成为顾氏女呢?”
“许是李家把女儿过继给了顾家?”
“顾家好端端地干嘛过继李家的女儿,顾家又不是没女儿!”
“……”
“不管怎么样,康王妃有这么个姐姐,实在是……”
一时间,各种各样的猜测声不绝于耳,甚至无人察觉楚祐何时离开。
很多人也想去问顾燕飞,却又不敢,只好拐着弯找韦娇娘、路芩等人打探口风。
顾燕飞对周围的这些揣测声充耳不闻,闲适地从长椅上起了身,望向不远处的楚翊,笑容浅浅。
俊美的青年立于一棵枝叶摇曳的柳树下,如青竹般秀逸清雅,金灿灿的阳光映得他的面庞如玉像般晶莹剔透,一双瑞凤眼异常的温和,有着阳光的碎影。
四目交融,她仿佛被按进一片清澈透底的溪水中,让她不由想起上午在溪边的一幕幕。
她的目光一不小心就在他白玉般的耳垂上流连了一番。
脑子里冒出一个相当莫名的念头:如果她在他的耳朵上咬一口,他会怎么样?
她被这个念头逗乐,笑得双眼弯起,对着楚翊伸出了手,“你那个怀表借我玩玩。”
她笑得狡黠灵动,唇畔的笑涡似是浸了蜜。
两人说着话,全然没在意周围的其他人都停止了议论声。
陆续有一道道目光全都朝顾燕飞与楚翊看来,渐渐地,看向他们的目光也越来越多,周围又响起了私议声,这一次的主角成了楚翊与顾燕飞。
可话题中心的这两人浑不在意。
楚翊依言从袖袋里掏出了一个银色的怀表,放在掌心递给她。
青年白皙的手指修长如玉竹,干净漂亮,与这银色的怀表颇有几分交相辉映的感觉。
那个怀表还带着他的体温,触手温温的,和皇帝、安乐手里的怀表一模一样。
同样的怀表在他掌心时显得那么小巧精致,可在顾燕飞手里,却一手不能握拢。
顾燕飞摩挲着怀表上微微凸起的卷草纹,想起安乐说她今天及笄礼上穿的那件礼服上的绣花样子是他亲手所绘。
为了她的及笄礼,他想必是费了不少心思吧。
只是想想,顾燕飞就觉得心里甜丝丝的,抬头看着他的眼睛,坦然道:“我很高兴。”
她的眉目之间氤氲着喜悦的气息。
她高兴他为她做的这些事,自然是要让他知道她的心意。
楚翊朝她走近了一步,修长的身躯投下一道长长的阴影,将她笼在其中,俯身靠过来,低声在她耳边耳语道:“那你打算怎么报答我?”
说话的同时,他身上那股清冽皎洁的气息扑鼻而来。
顾燕飞一怔,目光落在他白皙修长的脖颈上,那微微凸起的喉结随着说话滚动,她又觉得牙痒痒。
她是属猫的吗?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
她踮起脚,也学着他的样子,凑在他耳边悄声说:“改日吧。”
这一回,轮到楚翊愣了愣。
随即,柔柔的笑意在他俊美的面庞上荡漾开来,整张脸上绽放出一种不可思议的光彩,清极,俊极,华光璀璨。
他站在这里,这里便是春光无限。
他笑,顾燕飞也笑,心里美滋滋地想着:她可真是会哄人啊。
“燕飞,”韦娇娘对着顾燕飞挥手,高喊道,“我们玩投壶吧。”
她喊了顾燕飞,也等于是喊了楚翊一起。
楚嘉、楚慎等宗室子也加入,还喊上了楚慎的心上人杜家大姑娘,十来个公子姑娘兴冲冲地玩起投壶来。
在场众人中不乏投壶的高手,较量起来,谁也不甘落后,把拿手的各种技法,比如贯耳、双耳、依竿、骁箭等等。
周围掌声与欢呼声不断,久久没有分出胜负。
路芩不仅不擅木射,也同样不擅投壶,早就被淘汰出局了,便在一旁为大家欢呼鼓劲。
玩了近半个时辰后,贺公公忽然步履匆匆地来了,直走到了楚翊与顾燕飞跟前。
众人看了看天色,本来以为贺公公是来提醒大家入席的,不想,却听贺公公笑呵呵地禀道:
“大皇子殿下,顾二姑娘,皇上刚刚下了口谕,要为顾三姑娘正名。”
一听到这句,原本在投壶的人放下竹矢,在说话的人也都噤了声,所有人的目光都投诸在了贺公公的身上。
楚翊淡淡地“哦”了一声。
接到大皇子鼓励的眼神,贺公公精神抖擞地往下说:“皇上已经查明,顾二姑娘因与道门有缘,自幼由凌霄真人收养教养,当年顾家老太太感念长子思女之心,就从家生子里择一个姑娘给了先定远侯,取名云嫆,去岁,顾二姑娘出师回府,顾云嫆就过继到了二房。”
“皇上说,以后顾三姑娘就从顾氏族谱除名,回归李姓,李云嫆非顾简之女,就不受顾简案的牵连,既然太后已经为她与康王赐婚,那就尽快择期与康王完婚。”
本来康王与李云嫆早在二月二十三日就该成婚了,就因为李云嫆被关进了诏狱,连婚期都耽误了。
末了,贺公公又补了一句:“皇上已经下令锦衣卫可以放人了。”
静了一瞬的湖畔霎时间一片哗然。
皇帝的这道口谕等于证实了众人方才的猜测,他们全都惊呆了。
倒也不是他们瞧不上民女,太祖皇帝时,因为太祖提倡男女平等,也有几个平民女子为谋生开铺子行商,把生意做得风声水起,分铺直开到了京城,比如如今在京城还有好几间分铺的锦绣斋就是其中之一。
太祖也曾说,出身并不决定什么。
太祖三子豫王的王妃就是民女,太祖也如豫王所求亲自给儿子赐了婚。
倘若康王是要娶一个民女为王妃,也不算什么惊世骇俗的稀罕事,问题在于未来康王妃李云嫆真正的身份。
听刚刚贺公公话里的意思,李云嫆是家生子的女儿,李家卖身为奴,就不是平民,而是贱民了。
而且,顾老太太择一个奴婢过继给继子顾策当嫡女未免也太奇葩了,把主仆尊卑置于何地!
荒唐,实在太荒唐了!
四周那些窃窃私语的声音越来越鼓噪,声音越来越大,形成嗡嗡嗡的一片……
联想之前听闻的一些关于顾家的事,不少人恍然大悟,议论声更嘈杂。
“贺公公刚刚说,顾二姑娘与道门有缘,自幼拜于凌霄真人门下……我听着怎么不太对劲,该不会是顾老太太私下里把顾二姑娘送去道观,又故意抱了个家生子给顾策当女儿吧?”
“我觉得像是这么回事,顾策在世时恐怕根本就不知道这李云嫆是家生子吧。”
“去年,顾二姑娘回来了,顾渊才知道真相,所以,顾……不,李云嫆才会从顾家长房女变为二房女!”
“这顾老太太心思未免恶毒,让顾策把个家生子当宝贝养。”
“简直其心可诛!”
“是啊是啊。顾老太太一直留着这鸠占鹊巢的李云嫆,这不是给顾二姑娘添堵吗?”
“……”
那些公子姑娘们越说越热闹,对着顾燕飞投以同情的眼神。
更有人感慨顾燕飞虽碰上了顾老太太这么个心思恶毒的继祖母,但是确实与道门有缘,能被凌霄真人这等奇人收养,学得一身出神入化的玄门本事,这也是一种缘法了。
顾燕飞定定地看着贺公公,眸色幽深如夜。
李云嫆、顾老太太、李招娣、方明风……这些人混乱地在她脑子里闪现,似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轰然炸开了。
经历过曜灵界的两百年,她其实已经不在意李家人了。
但是,上一世的她在意。
在淮北的这十几年,是她挥之不去的噩梦。
那个时候,她活得很卑微,既担忧她那些年在淮北的不堪有一天会揭露于人前,又害怕别人说她样样都不如顾云嫆,怕她给生身父母丢脸。
上一世,直至她死亡,她与顾云嫆都是“双胞胎”。
无人质疑顾云嫆的身份,反倒是她的来历被人揣测、被人诟病。
外头很多人传她根本不姓顾,是因为长得像生母谢氏,才会被顾渊认作妹妹,是顾老太太纵容长孙胡闹。
明明她才是顾策与谢氏的亲女,明明是李云嫆鸠占鹊巢,可无论她怎么解释都没用,没人信她。
心魔缠身,到死她都无法释怀,辞世时带着无限的遗憾与不甘。
重活一世,她想要的是,她与顾云嫆各归各位。
顾云嫆是气运之子,受天道庇护。
身世是天道给顾云嫆的福泽,她不能硬碰硬,只能顺势而为。
先撺掇方明风把李家人接来京城,再与二房分家,然后让康王主动替顾云嫆认下这门亲。
避开天道的法则,步步谋算,才终于走到了身世大白的这一步。
从今以后,她就与李家人再无一点干系了。
真好啊。
顾燕飞唇角一弯,眼眶酸涩。
轰隆隆!
耳边仿佛贯入一阵阵轰隆隆的雷声,一声接着一声地响起,沉沉的,闷闷的,那雷声似是愈来愈近,愈来愈重。
心脏仿佛被轰雷重击似的,急促地抽动不已。
她略低下头,羽睫轻颤不已,眼前一片模糊的水汽。
四周各种混乱喧嚣的声音环绕在她耳边。
她似乎能听到,又似乎什么声音也听不进去,脑子一阵阵嗡嗡作响,前世许许多多的画面逐一回闪,被鞭打,被践踏,被嘲笑,被羞辱,被刺杀……
有些事她以为她早已经遗忘了,却原来从不曾遗忘过,只是被埋藏在了记忆深处……
忽然,她感觉掌心一暖,有人牵住了她的手。
男子的掌心带着一种朝气蓬勃的粗糙,滚烫灼热,那热度贴着她柔嫩的掌心,似乎能顺着血液直暖到心窝,在她的心底荡起了阵阵涟漪。
她感觉心口一松,像是无数根缠绕住心脏的锁链在这一刻“咔哒、咔哒”地松开了。
她终于从这困住她两世的牢笼中解脱了出来……
顾燕飞慢慢地转过了脸,抬眼看向身侧的楚翊,微微一笑。
楚翊浅浅一笑,犹如春回大地。
他眸中的温柔浓得溢了出来。
顾燕飞静静地与他对视,眼神清明,这一刻,她的心柔软得不可思议。
她会回到这一世,是否也不仅仅是因为她的心魔,更是为了遇上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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