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习习,吹得西库房的门吱嘎作响。
那粗糙的声响在这寂静的夜晚显得极其刺耳。
西库房外的顾太夫人没有离开,绷着脸,眼神阴晴不定地紧盯着那摇摆的库房大门,心绪久久无法平复。
惊疑、愤怒、烦躁之余,更多的是头疼。
要是英国公夫人答应了她今天开出的条件,届时她却拿不出玉佩,英国公府那边会不会以为她是故意在耍他们?!
只是想想,顾太夫人感觉胸口一阵发闷,像是被塞了一团东西似的,憋着一口气。
偏偏她现在没别的选择了,也只能好声地哄着顾燕飞。
这些年,顾太夫人已经习惯了在顾家当家做主的日子,这种脱离掌控的滋味让她很不好受,脸色更沉。
“回慈和堂。”
她冷硬地吐出四个字,又坐着肩舆被抬回了慈和堂,一路沉默,心绪不宁。
这一夜,顾太夫人在床上辗转反侧,几乎是彻夜未眠。
接下来的三天,她的心情就没好过,一直派人注意着顾燕飞那边,
眼巴巴地看着顾燕飞花了一天把西库房的东西全都整理了一遍,又在玉衡苑里建了小厨房,更甚者,还越过府中管事直接去外面找人来玉衡苑修缮了一番,在后院修了一道小门,直连到侯府东北方的跑马场。
种种行为都在挑战的顾太夫人的忍耐力,让她忍无可忍,却又只能再忍。
这侯府里的人惯会看风向,见顾燕飞如今行事张扬,只以为她如今得了顾太夫人的宠,于是也开始巴结起来,连送去玉衡苑的膳食也丰盛了许多。
顾太夫人无心去管杂事,心中每天都想着玉佩的事,却又无从下手……直到十一月初十,一早,就有婆子来禀:“太夫人,英国公夫人来了!”
顾太夫人不由一惊,没想到英国公夫人竟然会不告而访。
顾太夫人不及细想,吩咐李嬷嬷道:“你亲自去迎一迎。”
李嬷嬷连忙应诺。
结果,李嬷嬷匆匆去,又匆匆回来,气喘吁吁地禀道:“太夫人,英国公夫人带了媒人来……说是来给三姑娘下小定的。”
什么?!顾太夫人手一抖,手里的佛珠串差点滑落。
她本来以为,英国公夫人是为了玉佩来的,谁想居然来了这么一出!
顾太夫人的手死死地攥紧了手里的佛珠串,憋在心口的那团气几乎要凝结成团。
很显然,英国公府这是想把事情给搞大啊!
这一次恐怕没法善了了。
如同顾太夫人所担心的,英国公府这次的阵势很大,请的媒人是永年伯世子夫人,不仅如此,他们今天还是敲锣打鼓来的,抬了十几箱的小定礼,又沿路撒钱,这一路就在京城百姓的围观中来到了侯府的大门口,把侯府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因为英国公府阵仗大,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没半天,几乎整个京城都知道了这件事。
整个京城都为之津津乐道:
“瞧这阵仗,英国公府对这门亲事相当重视啊。”
“刚才英国公府的车队经过时,我跑去仔细看过了,这每箱小定礼都是沉甸甸的,把扁担都压弯了。”
“我今天一路从英国公府跟到了这里,就足足捡了二十个铜钱呢,够我喝一壶好酒了。”
“……”
一间酒楼的大堂中,座无虚席,热闹喧哗,酒客们一边喝着酒,一边七嘴八舌地说着闲话。
下方的这些对话也清晰地传入二楼的一间雅座中。
靠窗而坐的康王楚祐眸中燃烧着雄雄火焰,右手死死地捏着一个白瓷酒杯,几乎将酒杯捏碎。
“啪嗒”一声,他手边的酒壶被他的手肘撞倒,酒液自酒壶中流淌而出,倾洒在桌面。
小厮打扮的小内侍赶紧上前,手脚利落地把桌面收拾干净,又换上了一个新的酒壶。
雅座内,气氛压抑,落针可闻。
楚祐的对面坐着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儒雅男子,男子身着一袭靛青直裰,以银冠束发,气质沉稳内敛,正是楚祐的表兄袁哲。
袁哲执起酒杯,眸光微闪,回想着方才英国公府的车队吹吹打打地穿过街道的一幕幕。
他浅啜了两口酒水,再看楚祐愤慨的表情,心里一下子明白了什么,幽幽叹息。
“殿下,这位‘顾家姑娘’就是您心仪之人吗?”袁哲单刀直入地问道。
他们袁家的利益与康王的利益是天然站在一起的,所以面对康王时,袁哲也不绕圈,直言不讳。
楚祐沉默地点了下头,突地仰首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浑身紧绷得仿佛一张拉满的弓,似乎随时会崩断。
此刻,他的心从最初的愤怒变成了心慌,似乎心口有什么东西要被人挖走了。
万一今日顾、方两家真的当面签下婚书,那么,他还有机会吗?!
可想而知,一旦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方,太后就更不会同意他与嫆儿的亲事!。
楚祐的眸中浪潮汹涌,把手里的空酒杯捏得更紧,恨不得现在就冲去定远侯府。
但是,楚祐还是克制住了内心的冲动。
他已经去顾家提过一次亲了,上次顾太夫人没有答应他,他知道是顾太夫人看重心疼嫆儿,不想让嫆儿嫁得随随便便。而他也不能给顾家任何承诺……
这并非顾家之错,一切只怪方家咄咄逼人,怪他没法说服太后。
楚祐拿起酒壶,给自己又倒了一杯酒,然后再次一饮而尽。
冰凉的酒水自咽喉淌入腹中,在肠胃间灼烧起来。
楚祐稍稍冷静了一些,幽深的视线投向袁哲,缓慢而坚定地说出了他斟酌了好几天的决定:“表哥,我想让楚翊入朝。”
这句话一出口,连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袁哲都微微变了脸色,不解地挑眉:“殿下?”
楚祐抿紧薄唇,眸色变得更黑,也更深了。
先帝在世时,第一次提出废太子楚祈时,就在朝堂上遭到一半朝臣以“不可无故废太子”以及“嫡长子制”为由强烈反对,这些迂腐之人大多是出身寒门、以科举谋的文臣。
正因受到这些寒门权臣的掣肘,先帝不惜耗费十数年在朝中布局,推行“九品中正制”,逐步壮大世家门阀在朝中的力量,就是为了给他积攒势力,以待时机。
先帝十几年的心血没有白费,现在今上楚祈虽然登基,却也至今没坐稳这江山,被朝堂上那些世家门阀所压制,以致寸步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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