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领屈膝盘坐，面带笑容，饶有深意的话语并没有太大声，瓢泼大雨却无法遮蔽分毫。
心底荡起轩然大波，王峻仿佛听见晨钟暮鼓响彻颅内。
于无声处，爆起惊雷，首领在这一刻显得高深莫测。
迎着首领的目光，王峻念头纷乱，就像水中浑浊的尘埃不断盘旋，难以收束，难以安定。
首领、陈扬眉本是两个世界的人，为何会如此相似？
前者的面容更加年轻，莫约二十出头，但却白发披散肩头，那双眼睛更是无比深邃，仿佛内中藏有成千上万年的岁月沉淀，整个人都散发出一股恬淡气质，仿佛红尘俗世不可乱其心绪。
后者总有四十多岁的面貌，头发却是纯黑，戴着一副平平无奇的眼镜，充满科研人员的气质。
气质、神态、岁数都有差异，但王峻百分百可以确定，两人的面孔就是同一张面孔。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王峻心间滋生疑惑。
到底是这重重记忆中出现了幻境，还是首领与陈扬眉的容貌的确如此相像？
如果他们相似，又是为何？
心绪纷杂，王峻轻咬舌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的大脑超负荷运转，极速的思考每一种可能性。
第一，首领与陈扬眉存在联系，穿越前后的世界也存在联系，只不过现在信息太少，他没法确认这之间的联系究竟是什么。
第二，这一份记忆并不真实，只不过是来自他身上所中的咒，所以，才会把一些风马牛不相及的东西牵扯在一起。
若是如此，整个记忆都有可能是假的。
但偏偏王峻心底有一个很清晰的声音：“天意古镇并非虚构，而是实实在在地存在。”
因为，他的脑海中尘封的穿越前的记忆愈发清晰，而这份记忆与眼前的一切对照起来，总有很多微妙的不同。
由此延伸出来第三种可能性，天意古镇的相关记忆是真实的，但当下的遭遇是虚构的，或者至少是改编过的，并不完全真实。
那么，陈扬眉的面容被换到首领脸上也就有了一定的合理性。
哒！哒！哒！
连续三个响指，首领轻笑道：“你在疑惑我的样貌与记忆中的某人相似？”
眼中神光回拉，王峻脱出思考状态，他直勾勾看着首领，眼对眼，一瞬也不动。
十多秒的安静中，王峻并不回答。
多言必失，言语中难免透露蛛丝马迹，首领乃是智慧超群之人，很容易从中捕捉破绽。
首领飒然一笑，摇了摇头，莫名说道：“生命的凋零如果有灵魂，又会去到哪里？天堂、地狱，亦或者轮回，世间文明经历数个纪元，人类却从来不曾得出明确答案。到底是可悲还是可笑……”
王峻皱眉，“你究竟想要说些什么？”
“我想说，”首领缓缓起身，脸上浮现诡异笑容，“可怜的娃啊，你着相了。”
话语方落，无边无际的黑暗笼罩第四层阁楼，首领身后的众生天意图焕发朦胧微光，隐隐绰绰，仿佛众生所有相都在这一刻活了过来。
男女老少高矮胖瘦美丑良善……应有尽有！
他们自画卷中走来，烟雨朦胧从窗外渗透入内，滴滴哒哒的湿润水流飘摇而入，居然形成了一种怪异的天地之势。
窗外的一切都被你流水隔绝，雨声骤然而止。
王峻眼瞳收缩，汗毛倒竖，浑身肌肉保持在放松与绷紧的中间临界点。
“不用那么紧张，只是一点小手段而已。”
首领双脚并拢，笔直站立，宽大的袍袖猛然向后甩动。
十几块金条倒飞而去，没入天意众生图，图中一些人的面孔被金光点亮。
紧接着，首领两只手摊开来，正面朝着王峻。
“现在你再看看，他们都是谁？”
伴随着这句话语，流过窗台的水流浸透了每一寸地板，颜色越来越深，从透明到浅，从浅红到绯红，从绯红到深红。
浓郁的血腥味弥漫开来，同时保有芳香与恶臭两种截然相反的气味。
天意众生图与第四层阁楼原本隔着一层薄雾，突然，雾气大面积溃散。
呲呲呲呲呲呲~
燕笙几乎要从画卷里跳出来，她身姿妖娆，穿着旗袍，踩着高跟鞋，活灵活现的样貌神态与活人别无二致。
只不过，旗袍女子脸上带着幽怨，一双灵动的眸子仿佛会说话：“王峻，你好狠的心。”
魑魅魍魉杀手组也从画卷深处走到薄雾之前，盯着王峻，没有一点好脸色。
除此之外，王峻走过古镇古道，沿途杀过的人一一浮现在画卷之上。
眼前这一幕，绝对超出了普通人的理解范畴。
不管你有亿万身价，还是执掌一地的至高权力，又或者拥有倾世容颜，让全球膜拜……都不顶用！
如此诡异的景象，带来的是难以言喻的绝望，那是人面对非人时发自内心的恐惧。
人类最深刻的情绪是恐惧，最可怕的恐惧就是面对未知的恐惧。
“有点意思。”王峻挑动眉梢，反而松了一口气。
穿越以来，他早就习惯了超凡者之间的战斗，见识过无数诡谲手段，甚至就连他自己的能力也很异常——能够通体化水。
这时，首领认真打量王峻，说道：“你，不感到恐惧吗？”
王峻双手合十，念了一句法号：“无量天尊。”
紧接着，他挑眉胡诌：“凡所有相，皆是虚妄，皆非虚妄，所谓着相不过是心有所执。人之所以为人，便在于心有执念，或为名声，或为利益，或为亲友爱。若无所执，与朽木腐草何异？”
首领深深皱起眉头，竟然在认真思考王峻话语中蕴含的机锋。
此刻，阁楼第4层没了任何声响，那一道道人影全都保持在画卷与现实的交界内，始终不曾走出那些朦胧烟雨。
一秒，两秒，三秒……
安静还在继续，王峻心头疑惑更甚。
如果首领来自于虚妄，他有什么必要陷入沉思。
此刻，应该立刻迎来一场战斗才是！
这里，似乎不仅仅是一个单纯的记忆闪回，也不是“咒”的缘故。
就仿佛……王峻真真回到了身死穿越之前。
咚！！！！！！
首领左脚重重跺地，第四层地板上的猩红血水沸腾起来。
脸上露出释然的微笑，仿佛窥探了一缕天机，他说：
“你肯定见过另外一个世界泡泡中的我。”
王峻想要保持面部的微表情不产生变化，但却抑制不住。
双眼目光可以作假，定定望着首领，身体保持静止，呼吸频率也很好调整。
然而，王峻无法控制心跳。
咚~咚~咚~
王峻脚下的猩红血水荡起涟漪，频率与他的心跳一般无二。
目光落在王峻脚下，涟漪倒映着真实，首领挑动眉梢，收回目光，锁定王峻的面庞，仿佛要透过王峻的眼睛，看见那样一个从未见过的世界。
“庄周梦蝶的故事，真的很有意思，究竟我是蝴蝶，还是你认识的陈扬眉是蝴蝶呢？”
王峻倒抽一口凉气，询问道：“你知道他？”
“我就是他，他就是我，哪里来的知道与不知道，”首领摆摆手，“解读天意众生图，方可看断古今。”
王峻皱眉不语，隐约理解了首领所言，但又不能完全确定。
首领轻笑一声，说道：
“两个世界彼此是有联系的，但却又没有那么重要的联系。”
“我在古镇之中解读天意众生图多年，终究窥探到了一角奥秘。”
“从此每逢入眠都如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体验另外一重人生。”
“我曾经以为，梦不过是梦而已，可没有想到，梦不仅仅是梦，也是另外一种真实。”
首领的话语不像是对王峻说的，反而更像是自言自语。
略作停顿，他上前半步，对着王峻稽首，似乎是在表达谢意。
王峻唇齿开合，正要询问。
首领摇了摇头，继续梦呓：“那一方世界可以修行，生灵拥有超脱凡俗的力量，真是我梦寐以求的世界啊。”
突然，首领的面孔狰狞起来，瞪着王峻。
“你知道的比我更多，为什么？为什么？”
不等王峻回答，他自答道：“我懂了，你才是有缘人，而我不是！！！”
话语落地，首领一改之前的风轻云淡，两条眉毛向上斜，仿如两柄狭刀。
肃杀气息透体而出，他挥动手臂，“杀！”
天意众生图与第四层阁楼之间的薄雾消散一空，曾经被王峻干掉的杀手们涌现出来。
这时，双方的战斗一触即发，王峻脑海里却闪过了一缕记忆。
穿越之前的最后一秒，他似乎看到了什么。
突然，凌厉的剑光当头斩来，手持常见的年轻人冲到王峻身前两米。
思绪被人打断，灵光一闪而逝，无法再次抓住，王峻略有恼火，右手悍然上抬，反握的蝴蝶刀猛然架住长剑。
铿锵！刺耳的金铁交鸣声刚刚响起，王峻不退反进，左手自下而上抡出。
天意行走专属的荣耀手枪被王峻握在手里，不过握的不是枪柄，而是枪管，然后枪托成为受力点，给持剑青年来了一个致命打鸡。
嗷~~~
他刚刚飙出太监音，脖子便被刀光抹过。
呲啦啦啦啦~
海量鲜血喷洒而出，其中两三滴落到画卷上。
王峻晃动身形错步而过，同时右脚脚后跟，轻轻向外一磕。
持剑青年的尸体失去平衡，身躯侧倒，脖颈伤口喷洒的鲜血抛洒出一条弧线，刚好拦截魑魅魍魉4人组的视线。
下一刹那，王峻原地转身，数枚燕子镖贴着他的西服滑动，割下了一颗纽扣。
王峻转身360度，加速度极快，带来庞大的离心力。
枪托再次重击持剑青年，只不过这次是胸口。
砰的一声响，青年的尸体横飞出去，砸倒了魑魅魍魉中的三人。
侏儒身材的女生满面愤怒，咬着牙，伏地冲向王峻。
岂不料，王峻早有准备，用手连续翻动，蝴蝶刀变反握为正握，然后猛然向前向下斜扎。
侏儒女双眼闪过狠厉，不闪不避，迎着王峻的刀锋，递出自己的兵器——九节鞭。
鞭头捆绑三棱形的尖刃，猛然贯向王峻心口。
王峻不慌不忙，左手食指插入手枪扳机，大拇指轻巧拨动，天蓝色手枪挡在心口。
铿锵一声，九节鞭末梢的尖刃弹飞，王峻不依不饶，送出蝴蝶刀。
歘！刀锋入肉，贯穿侏儒女脆弱的咽喉。
下一刹那，更多的杀手袭杀而来，王峻笑道：“短时间内被我杀过的人，弱点已经完全暴露。”
他与杀手们鏖战不止，首领就站在蒲团前面半步，静静欣赏着眼前的一幕。
杀戮进行到最后，重新现身的杀手再死了一次，王峻的体能也达到了极限。
“你的身上挂彩十多处，皆是血流不止，”首领笑了笑，“我就站在这里，你也无法达成愿望。”
话语方落，他又拿出几块金条，甩向天意众生图。
金光再次闪耀，点亮了一些王峻不曾认识的面孔。
首领微笑，自认胜券在握，说道：“这些人是天意历代的首领，你这见底的体力可还称得住？”
这时，画卷上的血点子刚好遮盖了某位首领的面孔，金光虽然持续不断，但却始终无法让那人拥有神韵。
王峻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徐徐吐出，笑道：“原来如此。”
首领道：“你？”
蹲下身体，王峻放下武器，双手捧起血水。
哗啦~~~
血水泼向天意众生图，留下触目惊心的血痕。
首领面容骤变，“别乱来！！！”
“我知道你是什么了。”王峻笑了笑，不断捧起血水，向着周围泼洒。
哗啦~~~哗啦~~~哗啦~~~
满墙都是血痕，覆盖了大半的天意众生图。
首领始终没有真正出手阻拦，而且，他的身形隐隐约约变得透明。
啵的一声轻响，笼罩四层阁楼的流水隔断破碎。
王峻身后一百二十度扇形范围内的窗户吹入阵阵清风，不需要回头去看，他便知晓雨已经停了。
首领苦笑摇头，终是什么都没有说。
王峻低头再看，手中的水哪里还有血色，根本就是普普通通的清水。
再次抬头，首领的身影消散无踪，唯有墙壁上的画作被清水打湿，其中有一人身穿道袍，面目与陈扬眉却是几乎一致，唯有白发多出几分缥缈气。
王峻上前几步，走到天意众生图前，然后抬起右手。
刷！刷刷刷刷~~~~
蝴蝶刀的锋芒悍然落下，横竖斜点……数十上百刀割碎了天意众生图。
朦胧的光点击碎了一切，阁楼瞬间坍塌，王峻却不受瓦砾的撞击，仿佛只是一个幽灵。
他不断升空，来到古镇上方，看见一片壮阔美景。
天边残阳照，弧形彩虹生。
彩虹的尽头是一条通往西都宝库的登天阶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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