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玉速帖木儿忽然从梦中惊醒了过来,遍布毛毯和丝绸的帐篷里温暖又宁静,然而他总是觉得帐外有什么动静,于是他悄悄起身,赤着脚披上衣服,慢慢的走了到帐门边上。
微微掀开帐篷的门,他第一眼看到的是两名持械整装把守在帐外的武士,一个个身子肃立,笔直而坚毅,不愧是忽必烈亲自选派给他的侍卫。
玉速帖木儿微不闻的叹息了一声,也许是自己多心了,既然侍卫们都一副各司其责的样子,肯定是什么事情都没有生。
但,那是什么,玉速帖木儿眼睛的余光突然捕捉到什么,他一把掀开帐门,也不管吃惊的侍卫向自己拜伏请安,只是愣愣的看着北方天宇中隐隐闪现的红光。
该死,是港外水寨方向吗?
“平章大人,”此时披挂整齐的刘垓和高兴联袂而来,今夜这两人负责整个大营的巡逻警戒。“刚刚接到亦黑迷失大人派来的信使报告,东海盗夜袭我军水寨,击毁我军数艘战船,不过我军已经击退来犯之敌,水军正在追击。”
“看样子不能再在耽罗停留下去了。”披头散、衣冠不整的玉速帖木儿忽然顿足着。“东海寇改变战术显然已经准备就绪。”玉速帖木儿随即指了指刘垓命令道。“仲宽,你立刻传我将令,明日全军登船。”
“平章大人,这?”
刘垓惊骇的看了看玉速帖木儿,心说这也是跟乃颜打过仗的军国重臣吗怎么一副进退失据的样子,不过不管心中怎么腹诽,但刘垓还是作出一副小心的样子向玉速帖木儿进言着。
“这不妥吧,眼下天色未明,全军正在酣睡,若是此刻惊动下去,恐怕徒生事端,不如明日一早再行传令如何。”
玉速帖木儿的目光死死的在刘垓的脸色盯了一会,这才无力的点点头,他明白刘垓的进言不差,万一引起营啸来就是一个大笑话了。
“仲宽不愧为将门虎子,此是老成谋国之言也罢,明日寅时之前通传全军,三日内一定要完成登船出海······”
玉速帖木儿还觉得自己有时间,但事实上这是吗?
正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驱逐走黎明时分弥漫起来的薄雾的时候,正当两眼中充满血丝的哨手们放下夜袭后提起了一整夜的警惕之心的时候,突然间,仿佛从海底深处冒出来似的,只是一瞬间远处的海面上就涌现出了无数根高耸的桅杆。
“东海寇!”凄厉的呼叫声瞬间传遍了整个水寨,并且很快传递到临近的海港,传递到亦黑迷失的帅舰之中。“大人,东海寇来了!”
亦黑迷失登上最高的吊斗,屏息凝神远远眺去,一面三色旗、两面三色旗······
根据元军多次派人潜入福江获得的情报,亦黑迷失当然知道一面兰红兰的三色旗代表着是一艘东海军的战船,然而此时海面上星星点点的,举目望去海面上仿佛都是东海的战船,此情此景不禁让亦黑迷失倒吸了一口冷气,出征至今从来没有见到过这么多的敌舰同时出现,显然今天将是一个非比寻常的日子。
“来,立刻飞报平章大人,东海寇大举来袭,有与我军决战之势。”
事实上东海军出动的舰船绝对没有亦黑迷失想象的那么多,更不能同元军多达三千艘的战船庞大船团相比,不过东海军出动的八个军五十六艘雷霆战船以及杨伯玉那艘令人瞩目的战舰,却是这个时代的最强音,根本不是元军这些接舷战用的原始战船以相提并论的。
更不要说这个八个军还有五十六艘稍次一级的轻快船分布在更遥远、更广阔的海域中,组成一条松散但觉不透风的封锁线,誓将东征元军这条以撼动整个东北亚的巨龙绞杀在此。
“这恐怕是东海寇倾巢而出了。”
闻讯而来的玉速帖木儿和一众元军将领们站在整个耽罗唯一保存完好的海港城寨门的望台上,遥望着大海上那些敌对的战船,他明显感受到了一种决战的气氛。
“平章大人,东海寇孤注一掷,正是我军击破其最后屏障的好机会。”广东道宣慰使都元帅哈散自信满满的说道。“一旦击破东海寇,那么以后长驱直入登陆日本就再也不用担心后路有失了,所谓机不失失不再来,还请平章大人下令。”
“塔刺浑,你看呢?”玉速帖木儿叫着史弼的蒙古名字,对于这位曾在忽必烈心目中有着强烈印象的赫赫有名的勇将,玉速帖木儿对其比一般的汉人将领高看一眼。
“大人,东海寇持械利而来,其势正锐,而我军昨夜遇袭,军心未定,匆忙应战,胜负还在两之中。”已经六十多岁的史弼坦率的回答着。“况我军长于陆战、拙于水战,军虽众,然操练时日尚短,东海寇纵横海上,显然以我之短攻敌之长非大将所为,即便不得不战也须稍挫对方锐气才是。”
“君佐老将军恐怕是自己的锐气已失了。”
荆湖蒙古汉军万户克塔不满的讽刺着,却被玉速帖木儿一扫,吓得赶快低下了头,接下去的话自然也就无影无踪了。
“那如何才能挫动对方的锐气?”
玉速帖木儿请教着,尽管他自己也是领过兵的大将,但这番不耻下问的架势还是唬住了不少人。
“当年九拔都攻破崖山之时就曾用过疲兵之计,且末将观东海战船仿佛在大海上颇为灵动,然从未见其侵入近海,不若我军好整以暇,不为敌动,坚持不出,敌攻我船城,我港中战船攻其侧背,敌攻我港口,则船城之中大出以两面夹击。”
史弼还是坚持当初预想的两厢呼应的战术,但他似乎没有考虑到,如此一来,三千船团、三十万大军就被区区几十艘东海战船封锁在了耽罗,无论是从忽必烈的颜面上还是大军所需的消耗上,元军都无法执行这个相对安全的计划。
“不妥,不妥。”拜降急忙摆摆手。“平章大人,我军势大,敌军势弱,观古往今来之战,从来没有势大的一方畏战而能得胜的。而史大人所说东海寇器械精利,下官也不以为然,以下官看来一旦我军战船能靠近对手,其炮火未必就能以一当百了。届时我军只要靠上敌舰,凭借我军武勇,夺取敌船也是轻而易举的事。大人,断不以白白浪费了这个机会。”
“大人,东海寇动了。”
这边元军将领们还在争论不休,那边的东海军却已经义无反顾的动了强袭。
听到部下提醒的元军将领们纷纷注目望去,只见仿佛是一道白线似的,东海军的一支船队劈波斩浪而来,直扑船城的方向而去,而其他的东海战船却依旧不紧不慢的在不远处游弋。
“东海寇是想引出我军战船。”
玉速帖木儿当即判断着,显然船城中的亦黑迷失也是如此判定的,结果船城中元军战船按兵不动,眼睁睁的看着东海战船从四百步外掠过。
可问题是,东海战船并非单纯的挑衅,只见这些战船依次掠过之时,一侧舷窗大开,团团火焰喷吐而去,无数铅弹破空而来,顿时将刚刚填补完之前夜袭后造成缺口的船团一侧重新打成了火海。
“啊!”玉速帖木儿惊呼着,所有观战的元军将领也用手紧紧握住面前的栏杆。“东海寇的火炮居然如此犀利,居然能打那么远!”
虽然之前东海军几次三番的袭扰中频繁使用火炮,虽然东海军之前就显示出其装备的火炮比元军现有的铜火铳要威力大得多,然而亲眼所见显然比道听途说的刺激要至少强烈一百倍以上,至少当初支持史弼坚守不战消耗东海军锐气主张的人已经生了动摇。
“平章大人,不能再听任东海用火炮攻击了。”哈散再度进言着。“应该立刻出击。”这个时候,肆孽了一通的东海战船扬长而去,然而这一队刚走,另一队又扑了上来。“大人,赶快决断,要不然就迟了!”
“击鼓!”玉速帖木儿终于下定了出击的决心。
于是在隆隆的鼓声中,耽罗港中的几百条早就蓄势待的元军战船蜂拥而出,黑压压的一片向东海军的方向杀奔了过去。
看到港中战船尽出,亦黑迷失也随即下令,不一会,从船城中也涌出无数的轻快船来。
“元军已经尽数出击了。”
元军三千艘战船,其中三分之二多要搭载士卒和运输粮秣物资,而且还有少部分是大船之间互相联系的小型桨划船,因此真正能用于海战的最多不多七、八百艘五百石以上级别的轻快船而已,一路上又被东海军的群狼战术下击毁击沉了四十余艘,因此眼前的已经基本上是元军的所有战之船了。
“发炮,升旗,告诉捧日军再引他们往外海来一点,集中在一起,收拾起来麻烦。”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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