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鸡一唱天下白!
暮色退散,东方破晓!
经过一场好睡,纪渊精神奕奕,毫无半分宿醉之态。
到了换血三重天,铸成法体这一层次,已经算是半步脱离凡胎。
气血奔走,内息孕育,时刻涤荡四肢百骸,五脏六腑炼化杂质,使得口中津液香甜,排除污秽之气。
倘若资粮充足,每日服用补血大丹、虎狼大药,就足以填补练武行功的消耗亏空,也无吃喝拉撒的需求。
放在上古劫前,可以被称为“筑基大圆满”了。
而且体魄之坚固,筋骨之强横,还要胜过数筹。
“大师,你起得好早,这官道冷清,荒郊野岭,难不成还能找到化缘的人家?”
纪渊饮了一口凉茶,推门走出,正好看到持着铜钵的杀生僧。
高大雄伟的老和尚颇有些风尘仆仆,好像赶了几百里路一样,僧袍衣角还沾着几点污泥。
“哈哈,老衲虽不持戒,可早课、晚课却从未耽误过。
每到卯时就醒,参禅打坐之后,索性无事,便就四处走动,活动筋骨。
倘若遇到有缘的施主,与之讲一讲佛法,念一念经文,为其消灾解难,化解煞劫。
也算积德行善了!”
杀生僧轻笑两声,慈眉善目回答道。
纪渊眼皮跳动,直觉告诉他,临济大师的讲法念经,寻常人恐怕是受不起。
毕竟,历代隐脉的执掌之人,多半百无禁忌,杀伐由心!
那种度化魔头,劝其放下屠刀,皈依佛门的路数,对于杀生僧来说不管用。
这位看似和气的老和尚,往往更喜欢以力服人,动用雷霆手段超度妖孽邪道!
“想不到大师还有此等雅兴。但愿,那位有缘的施主,他能够幡然醒悟,领教佛法精深。”
纪渊眼神一闪,也没去刨根问底。
他这位便宜师傅行事有度,儒雅随和,是真正的高僧,而非一言不合打杀性命的邪魔。
那些出门没看黄历,撞到杀生僧手上的恶人、歹人。
只要愿意真心悔改,应当不至于当场去世,往生极乐见佛祖……吧?
“大师接下来要往哪里去?”
纪渊嘴角含笑,将杀生僧带到正厅。
热气腾腾的早食如流水般呈上,花样极多,有轻澹口味的小米粥、白灼菜、左味的咸肉干;也有肉包子、酱拌饭、芝麻胡饼。
乍一看,还以为是江南七府的哪家巨富!
“张奇山确实有心,只不过排场过头了。
我一个正五品的千户巡狩辽东,又不是手持尚方宝剑,先斩后奏的朝廷钦差、监察御史。
何须这样的阵势!
每过一地,都立一宅,兴师动众,大可不必。”
纪渊坐定于圆凳之上,望着琳琅满目的丰盛早食,摇头想道:
“怪不得那些六部尚书、侍郎,背地里都喜欢扶持江湖势力。
什么漕帮、盐帮、六分半堂。
并非只为捞钱,而是这些三教九流逢迎喜好,钻营奉承的本事,不比官场中人来得差。
极为容易满足虚荣与权欲之心。”
纪渊眼神清醒,没要旁边的丫鬟服侍,自顾自盛了一碗小米清粥。
这座连夜盖起的气派大院,不止各色桌椅床榻、屏风几桉一应俱全,就连服侍的下人,做菜的厨子都安排妥当。
本来跋山涉水是一件苦差事,却在张奇山的招待下,变成了纵情享乐的纵览风光。
不得不说,这位盗字门的前任大当家,确有几分手段,也晓得该怎么讨好上官。
这番话落到杀生僧的耳朵里,他拿起一个芝麻胡饼,含笑道:
“很好,九郎,官场名利、富贵荣华,这些东西自然重要,也是你这个年纪应该追求之物。
但要分得清厉害,不能为其所累,沉溺其中。
这方天下,既不是‘佛’最大,也不是‘道’最高。
唯‘武’称至尊、称雄长!
谭文鹰可以坐镇五军都督府,压过兵部尚书的姜归川。
宗平南蛰伏招摇山二十年,亦能获封大将军,执掌九边之一。
不在于出身与靠山,更不在于手段和计谋!
而是,当他们握住拳头,气血冲天之时。
全天下也没几个人,拦得住!”
身为佛门宗师的杀生僧,并未说些禅机,劝说纪渊放下功利之心,做到四大皆空六根清净。
反而直言“佛”与“道”,如今都比不过一个“武”。
因为在他看来,不曾拿起过,又何谈放得下?
指望一个尚未及冠、意气风发的少年千户舍弃唾手可得的远大前程?
无疑是痴人说梦。
那种为悟而悟的佛理。
实如砂砾堆成的空中楼阁。
大风一吹,便就散了!
根本撑不起成佛作祖的圆满功果!
“多谢大师指点迷津。”
纪渊大口喝完两碗清粥,又吃了几个肉包子,抹了抹嘴巴道:
“对此,我亦深以为然。”
杀生僧的说法,与他所想不谋而合。
气血武道称雄当世,什么富贵荣华都是虚幻,唯独境界修为真实不变。
倘若杨洪是一尊兵家大先天,身死之后可入武庙的盖世名将。
东宫也许就要更忌惮几分,一道圣旨也未必压得下那位凉国公。
五境宗师能够镇一宗山门,一府之地。
但也仅止于此了!
唯有宗师之上的大先天,才有底气与朝廷对峙。
像是六大真统、以及几座千年世家,皆属于这一类。
尤其以灭圣盟为最,聚拢大半座江湖的宗门高手。
据说足有五位大先天坐镇,宗师亦在双手之数。
比如红莲寺的赤心上人,魔教的天运子,白骨道的纳兰桀,天机十二楼的江神宵。
这些人早早就挂在黑龙台的传首榜单上,诛杀一人所得赏赐,丰厚到北镇抚司的敖指挥使都很眼红。
“送你出大名府后,老衲会返程去五鹿郡,见一趟杨洪。
他是当朝国公,位尊权重,轻易动不得。
这个道理老衲明白,最多与他说一下佛法,弄不出什么乱子,九郎无需担心。”
杀生僧和颜悦色,回答着之前的问题。
纪渊嘴角一抽,他每次从临济大师嘴里听到“佛法”这两个字,就莫名想到那对砂钵大的拳头。
一顿早食吃完,属于盗字门摸金一派的鹰钩鼻男子,站在正厅外,单膝跪地道:
“见过纪大当家!”
纪渊将漱口的茶碗轻轻放下,有些失笑道:
“当家这个名号,未免江湖气太重。
本官说过,张奇山仍然领着盗字门,你们也不必以我为尊。
用得着各位的地方,我不会吝惜,当然了,倘若有需要帮手的地方,北镇抚司也会酌情考量。”
虽然纪渊并未挑明,直接讲破“我以后就是盗字门的靠山”这种拉拢人心的大话。
但鹰钩鼻男子听得明白,他们日后就是江湖当中最痛恨的那类人。
勾结朝廷的狗腿子!
“多少人想吃这碗饭,还未必巴望得上!
都道背靠大树好乘凉,这天底下最大的一棵树,不就是朝廷么!
纪大人是北镇抚司千户,巡狩府州之地,操持生杀大权。
盗字门傍上这条大腿,何愁没有门路!
几句闲言碎语算得了什么?
哪怕被人指着嵴梁骨吐口水,咱也能做到唾面自干。”
鹰钩鼻男子面上透出喜色,望向端坐在正厅的那袭大红蟒衣,眼中闪过对于权势的敬畏。
“张奇山人呢?怎么不见他?”
纪渊扫视几眼,眉头微皱道。
并非觉得被怠慢了,而是那位盗字门当家做主的张大佛爷,性子谨小慎微,极懂分寸规矩。
就连自个儿出行巡狩,都要亲手安排好衣食起居,保证不受沿途跋涉之苦。
这份细腻的心思,放在官场也是一块做尚书侍郎的好材料。
而眼下纪渊在此,却不见张奇山出现,未免有些古怪。
“还请千户大人稍安勿躁,佛爷正在赶来的路上。
自打晓得大人巡狩辽东,将要出京,佛爷就想备一份大礼,以为恭贺,聊表敬意!”
鹰钩鼻男子正色以对,垂首回道。
大礼?
纪渊眸光闪烁了一下,好像颇感兴趣,饶有兴致问道:
“究竟什么样的大礼,居然需要他亲自前去?”
鹰钩鼻男子深吸一口气,沉声回道:
“乃是一座风水宝穴!”
站在正厅门柱附近的童关面色一变,按住腰间挎刀,不等纪渊发话,便就张口喝骂道:
“放肆!千户大人尚未及冠,年轻有为,你们家那位张大佛爷,竟敢献上一座下葬敛尸之处,作为巡狩贺礼?!
难不成是咒大人早死!”
鹰钩鼻男子心头大震,吓得打了个哆嗦,连忙解释道:
“童小旗误会了,佛爷知道纪千户手握风水一门两道大术。
替天改命之神妙,自然不用多讲,乃是拨转气运的通天手段。
而万会人元,也不容小觑!
甚至于在为亲族积德余荫、孕育国运养护龙脉这方面,还要更胜一筹!
它能够造命,点石成金!
只要耗费够大,哪怕穷山恶水,都能化为洞天福地!
一度在上古劫灭之后,被练气士视为当世第一奇术,用于保存传承火种的唯一之法!”
纪渊眯起眼睛,这已经是他第三次听人提及“替天改命”和“万会人元”了。
当真有这么厉害?
他心思一转,抬手止住童关向前跨步,意欲拔刀的凶狠举动。
眼帘低垂,掠过晦暗之色,似是看穿这个手下的所思所想。
童关并非鲁莽之人,表现得这般激烈,只不过为了展示护主急切的忠心样子。
好加深纪渊的良好印象,日后更能得到器重。
由此可以看出,有着【白虎衔刀】命格的小旗童关,比起出身不错的李严和裴途,反而无师自通,最先学会攀附手段。
对此,纪渊倒也没有流露出什么厌恶之意,骨子里存着向上爬的野心,并非什么坏事。
他做云鹰缇骑的时候,何尝不想踩下林碌、孟长河,一步一步踏往更高处。
只要办事得力,没有吃里扒外的异心,看在眼中、听之任之便好了。
纪渊思绪流转,轻轻瞥了一眼童关,似是饱含深长意味。
随后才看向单膝跪地的鹰钩鼻男子,轻声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鹰钩鼻男子真切感受到身为朝廷大员,以及武道高手的沉重气势,屏息凝神道:
“小的,雷敢当!盗字门摸金一派的总堂主!
因为擅使火雷,江湖上朋友抬爱,也叫我一声‘炮将军’!”
纪渊轻轻颔首,将手放下微笑道:
“原来是雷宗堂主,起来讲话吧。
本朝没有跪着奏事的规矩,本官在东宫见太子殿下,也都站着。”
唤作“雷敢当”的鹰钩鼻男子顺从起身,掸了掸衣袍,仍旧保持低头垂手的恭敬姿态。
尽管圣人废除历朝历代传下的跪拜之礼,但人之间的尊卑之分、地位高下,却无法抹平。
纪千户觐见太子,能够挺直腰杆,并不代表他遇到其他的朝廷权贵,也可以如此。
江湖中人把握不住分寸,早就淹死千百回了!
“细说那座风水宝穴,本官颇感兴趣。”
纪渊身子前倾,眸光垂落。
张奇山、还有临济大师,都认为他依仗皇天道图,以及元天纲传下的半部炼字诀,是风水一门的两道奇术。
这其中应该有些关系才对。
“回禀千户大人,正所谓风水入门,便学堪舆。
古往今来的方士、相师,乃至于练气高人,多少都会些望气、观地势的本领。
若说替天改命是风水第一,那万会人元便足以被称为堪舆无双!
曾有传言,三千年来所有的人道皇朝,都要定都于‘天京’。
原因在于太古劫前,这里是最后一位人皇坐化之地,沾染天地垂青的大气运!
上古之时,还曾被辟为正道巨擘玄天宫的山门道场!
沧海桑田,几经变更!
直到人道为主的新史开启,统一玄洲灭尽诸国的大庆皇朝,请数位大宗师堪舆龙脉,选择定都之地。
这才有了覆压八百里的天京城!”
雷敢当将这一段久远秘辛娓娓道来,正声道:
“天京城山环水抱,藏风聚气,乃第一等的风水宝地!
但它也不是生来如此!
经过搬运水脉、挪移山根,又施以各种手段,将两条巍峨雄浑的苍莽龙脉埋下!
这才有了延绵国祚,玄洲正统的天上白玉京!
而这,便是堪舆的造命大术。
以后天之法,聚先天之道,点石成金,化腐朽为神奇!
佛爷晓得千户大人练成这门大术,特地花费心思,寻来一座风水宝穴,绝无诅咒的意思。”
风水宝穴?堪舆造命?
纪渊眸光微沉,这与元天纲的半部炼字诀的下册所言,倒有几分相似。
上册是以气数炼命数。
下册则是以天材地宝造就命格。
两者齐全,才能窥见风水一门大宗师的真正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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