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梅雨天气让人生厌,可今日明月馆的客人却格外多,连杂役房的人都被调去了服侍、跑腿。帷幔小马车倒是有,但无人驾驶。
醉墨有点傻眼,讪讪道:“小姐,要不我去跟夫人说一声,派个人过来?”
想起李贞丽这两日不愉的脸色,兰猗并不想向她低头,便摇头道:“不用了,租个轿子就行。我们赶时间,得快一点了。”
秦淮河畔红馆林立,再加上河对面的江南贡院,由此便衍生了一系列的供需买卖。兰猗提到的租轿子就是其中一项,常有姑娘们需要外出“接私活儿”,便偷偷溜出来租轿而行,以此掩人耳目;或者一些怕丢了脸面的公子哥儿,中意于哪个风尘女子,又忌惮家中长辈,便也租了轿子去接姑娘。
这一来一往,妓女乘坐租轿的景象早已成为当地默认习俗。
傍晚时分,整个南京城在灯火映衬下,显得格外迷离。河水倒影灵动,八角楼屋檐下溜溜转动的红灯笼和走马灯点缀了夜空的沉寂,莺歌燕舞,脂粉味、美酒香阵阵袭来,犹如人间仙境。
兰猗坐在两个轿夫抬的青花小轿上,晃晃悠悠,闭着眼养神,头上珠翠发出轻微的叮当声响,流苏悬在光洁的额间,分外增添了妩媚。
她此番出行,只因今天上午来送请柬的人竟然是柳如是的侍女。
柳如是扬名秦淮已不是一天两天是事儿了,她才华横溢,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无一不是上品,更难得的是宠辱不惊,正直聪慧,常作男子打扮,向往豪迈英雄,只因读了辛弃疾的词:“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便将原来的本名“杨隐”弃了,改名为“柳如是”,自号“河东俊”,与文人雅士交往时以“弟”自称。
兰猗仰慕这位千古流芳的佳人已久,但素闻她我行我素,行事极为特立独行,一直无缘相见,哪知今天突然遣人送了请柬来?
兰猗又兴奋又自豪,下午便辞了客,躲在厢房内悉心打扮起来,换了无数套衣衫,这才选定身上这套淡粉水墨刺绣长裙,又戴上了最喜欢的珍珠丁香耳坠,发髻间横贯了一支犀玉檀木簪,后边编了一小溜细辫,隐藏在散落背后的发丝中,俏皮又娇媚。
这份欢喜又期待的心情,倒好像是去约见情郎。
时常有文人雅士之间互相宴请时,会请来当红的名角儿坐镇助兴。兰猗原本是最不爱凑这种热闹,可这次却是柳如是发了帖子,无论如何都要去看一看。
天渐渐黑了,晚风里夹带着丝丝凉意,雨滴又开始漫天飘舞起来。
隐约中,忽然听到轿厢外醉墨在与轿夫讨价还价的声音,似乎两个轿夫不愿走下去,只说天下了雨,路又太远。醉墨答应给他们多加五文铜钱,这才骂骂咧咧的继续抬轿。
兰猗掀开侧面的帘子,小声问道:“还有多远?我记得好像不是走这一条路……”
话音才落,她心中忽然敏锐的察觉到不对劲。刚才一心沉浸在即将见到柳如是的激动之中,全然没发觉两个轿夫将她们带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停下,马上停下!”
可轿子依然晃晃悠悠的向前走去,完全不理会少女的厉声命令。醉墨也着了慌,只一叠声的尖声叫骂,扑到前面去想要拦住他们,可只听到一声闷哼,似乎立即被人弄晕了。
大事不妙!
兰猗刚想掀开轿帘强行跳下去,只觉得身子突然一歪,整个轿厢毫无预兆的向左侧倒去,她猝不及防,整个身体跟着摔倒在地上,扑了出来。
“小美人,哪里走?”
一个中年轿夫粗鄙丑陋的大脸忽然出现在眼前,他一把抓住兰猗的手腕,将她拖了起来,不怀好意的上下打量着她。
兰猗定了定神,只觉得左手腕处如被一只铁钳夹住,又痛又硬,丝毫动弹不得。她强自镇定的看了看四周,但见灯火凄迷,远在天边,附近一片灰蒙漆黑,人迹鲜少。而醉墨软绵绵的倒在路旁,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
这两个轿夫竟如此大胆,敢蓄谋行事?
她俏脸一沉,冷声说道:“你们可知我是谁?就不怕他日东窗事发,被明月馆的龟公用尽手段折磨于你们吗?”
另一个轿夫嘿嘿冷笑着走过来,一把抓起少女的右手腕,将她手中的山水团扇轻轻捏下,瞪着铜铃大眼逼近她的脸:“就是因为知道你是谁,才想着‘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小姐多给了赏钱,我们也要好好回报小姐才对……”
他凑过鼻子无限陶醉的吸了一口气,啧啧称赞:“传闻中的香扇坠果然名不虚传,这味儿想必便是如来佛祖闻了,都要动凡心吧。”
趁着这人再次将鼻子凑过来,弯下腰身的那一刹那,兰猗拱起右腿膝盖,狠命朝着他的胯下用力一顶!可还没碰上,就被他双手一把握住小腿,就势一拖,她不由自主往后倒去,却被另一个人一把勾住腰肢,淫笑着摸了一把脸蛋。
触手光滑,软弹馨香,简直是人间极品享受。
两个轿夫原本便是明月馆附近的商铺雇来的长工,平日抬轿赚点零花钱,早就吃惯了苦头,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讨生活了。他们觊觎红馆里的姑娘已久,特别是近来大出风头的李香君和寇白门,只苦于囊中羞涩,无缘得见,今日见醉墨着急租轿,便急忙跑出来,端着伪善的面孔应了这门差事。
雨丝轻柔的飘了下来,漆黑的苍穹被乌云笼罩,连一丝光亮都不见。
眼看那两张臭嘴就要亲到脸上,兰猗被他们制住双手,完全施展不出自己的三脚猫功夫,心中害怕极了,忍不住放声大叫。
“救命!救……命……唔……”
还没喊两声,就被一双粗糙的大手掌给捂住了嘴巴。
“啊!”
霎时间,又是一声闷哼响起。可这并不是兰猗发出来的,而是抱住她腰身的轿夫。那人被身后的人狠狠踢了一脚,一头向前栽倒,吃了一嘴烂泥。
“谁……啊!”
另一个轿夫的手臂咔嚓一声脆响,就被人卸脱了整条胳膊,顿时大声嚎叫着往旁边逃去。
一个清瘦的人影急忙挡在少女身前,大声问道:“李姑娘,你有没有怎么样?”一边伸手将她往后揽,防止那两个轿夫继续袭击。
风寻?这个浓眉大眼的青年男子竟然是风寻!
还没等兰猗回过神来,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一大群人迅速赶来,刷刷刷的拔出明晃晃的的长刀,呈半包围之势将轿子周围统统围起来。
燕子府鸣卫?
少女看着那群平民打扮的侍卫,虽个个表情严肃冷酷,不足为奇,可他们手中的雁翎刀和摆阵作战的阵营却让她一眼就识破了来历。
“拿下这两个不安好心的登徒子!”风寻意气奋发的下着命令。
四个鸣卫立刻上前,将仍痛得哼哼唧唧的轿夫们提起,捆绑了双手,嘴里塞了布条,押在一旁等候继续指示。
“风寻,你怎么会在这儿?”
“啊?”
没等他继续下令,就听到一声略微熟悉的女声在脑后响起。风寻心中一个激灵,回过头来,对上了兰猗的眼睛,火光电石之间,他似乎瞬间明白了什么,吃惊的抬起手指,结结巴巴道:“你、你、你是……是……是你!”
什么“你是”、“是你”的,连句话都说不完整吗?
兰猗学着他的样子,没好气的说道:“是、是、是我!我还没死呢,别一副见到鬼的模样。我问你话呢,你怎么在这儿?”
若不是他带着鸣卫及时赶到,刚才恐怕已经让那两个罪该万死的轿夫得手了。
风寻似乎还没回过神来,呆呆的看着眼前灵动娇俏的美人儿,只觉得她举手投足之见满是娇艳风情,与记忆中的少女全然不同。他霎时脸色通红,忙低下头去不敢多看,唯唯诺诺的支吾着,不知如何回答。
傍晚时分,他只不过跟那明月馆楼下的小摊贩聊了一会儿天,一转眼就见到李香君的轿子悠悠的往出城的方向离开了。他便忙着一边派人去通知少爷,一边带人偷偷跟上前去。
哪知这轿子走得实在太慢,拖拖停停,那两个轿夫又不停的东张西望,风寻便以为他们不认识路,只好按住性子远远的跟着,以至于夜黑风高,差点坏了大事。没赶上就糟了!
少爷叮嘱过不许被李香君发现行踪,这下可好,全暴露了……这可怎么解释?
不过,兰儿姑娘竟然就是李香君!这个发现让风寻也顾不上去思考其他,只觉得脑子被炸开了似的轰轰乱响,一时半会都呆愣在原地。
算了,看着这家伙的呆样,兰猗大概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心中骤然起了一波涟漪。
燕还真的派人守护着自己……在李贞丽说她发现明月馆周围似乎有人盯视之时,兰猗就隐约猜到了。那时还担心是不是自己自作多情,没想到却是真的……
此时,又是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入耳朵,众人回头一看,燕还一袭暗蓝锦绣长袍,面色如冰,眉眼中却满是焦急的驭马而来。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m.feisxs.com
飞速中文唯一官网:feibzw.com 备用域名:feis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