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醺半醉之时,美人如画,红裙随风飞扬,就好像她桀骜激荡的个性。拥着国色天香之貌,却如男子一般洒脱不羁。
她瞧着花架上枝叶茂密的吊兰,伸手轻轻触碰伸出来的一枝花径,上面开了三朵花瓣细密的小花。她的鼻端闻到了悠悠香气,似乎在犹豫着要不要折下来,嘴里轻轻念道:“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楼下不远处,一个二十来岁、精瘦矮小的小摊贩痴痴的伸出头,翘首望着楼上。他身前小摊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小孩子玩意儿,拨浪鼓、如意锁、同心扣等,偶尔有凑热闹的路人来询问一两句,可他却没有半分心思做生意。
“……喂,喂!跟你说话呢,发什么呆呀!”
小摊贩被人轻轻推了一把肩头,这才回过神来,见眼前站着一个浓眉大眼的少年,衣裤用料上等,款式简洁,可却作书童打扮,不由有些奇怪。
风寻有些生气,敛眉问道:“兄弟,跟你打听个事儿。你知道这媚香楼的李姑娘是什么时候到明月馆的吗?”
“你打听李姑娘做什么?她脾气大得很,一般人可是见不着的。”小摊贩见来人口气似乎不善,也不高兴了。
哟呵,这话说得好像李香君是他家的千金小姐一般。淡定,淡定!
风寻不想跟他一般见识,但既然少爷派了自己来盯视明月馆,又不透露是什么缘故,便只好亲自上阵查找真相了。
“咳,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风寻陪了个笑脸,笑嘻嘻的塞了一块碎银子过去:“行个方便嘛……你也知道,咱们这种人只能干看着过过眼瘾,可我家少爷差遣我来,我回去后总得有个交代不是?”
小摊贩在明月馆附近摆摊已有些年头,从前香扇坠在来燕桥那头的满春院一炮而红时,他也曾跑过去凑了出闺宴的热闹,只是后来听说香扇坠与那边的妈妈闹翻了,这才搬到明月馆来。
当时李贞丽与金镶玉抢夺香君姑娘的这件事可是轰动一时呢。
眉飞色舞的说完这些,小摊贩又啧啧有声的八卦道:“你知道满春院的董小宛姑娘吗?从前跟李姑娘可是一起出闺的,前一阵子也走了,听说回了苏州半塘……”
“行了行了,别扯那么远,绕得我头晕。”
风寻在心里默默计算了一下,李香君姑娘两年前在满春院出现,跟兰儿姑娘离开燕子府的时间可对不上啊。
奇怪,难道猜错了?
他不由自主的抬头望去,但见那美人儿似乎一半清醒一半醉,自然风韵,媚态横生,在侍女的扶持下悄然进去了,只留下一抹淡淡的艳红裙摆划过半空。
这位李姑娘这么美艳妩媚,举手投足只见全然流露出娇懒迷人的无限春光,断然不会是兰儿姑娘……可,她的身影似乎有些熟悉,仿佛与记忆中那明媚清丽的小姑娘渐渐重合了起来。
风寻赶紧摇了摇头,把这个荒唐的想法排出脑海。
兰儿姑娘如此傲气,怎会甘心沦落风尘?
可他却猜不透为何少爷会派他来此看守,还派了好些鸣卫乔装打扮成平民混在附近,只说如果有什么人胆敢为难李姑娘的话,即刻回禀,不得怠慢。
看样子少爷是看上这个名动秦淮的香扇坠了,他已经忘记兰儿姑娘了么?
风寻说不清自己心底的感觉,失望?痛心?惋惜?不敢相信?或许都有吧。
自五年前燕老太爷被杀一事后,兰儿姑娘再也不见了踪影,少爷在老爷面前主动承担了一切罪责,被软禁一年,库房里的金银存货大部分被罚到了公中充盈,还被剥夺了手中鸣卫势力……若不是夫人娘家的楚逸丰大人极力保住少爷,只怕那暗无天日的软禁会无休止的持续下去。
如此狠心的姑娘,少爷为何还要惦记着她?这样也好,不管是明月馆的李姑娘,还是满春院的董姑娘……亦或是别的千金小姐,只要少爷当真“移情别恋”,放下那一段孽情,他风寻便第一个举手赞成!
寇白门与其他姑娘正招待着客人,偷眼见到正主儿终于在侍女的陪伴下重新进来,这才松了一口气。
“香君,你再不来,他们可是要拿贞娘是问了。”
虽是玩笑话,可半真半假之间,兰猗却知不能再推脱下去。她再不喜欢这样的应酬场面,却也不能让别人代替自己强颜欢笑。这些来此地寻欢作乐的臭男人们,纵使肚子里有些墨水,假清高假仁义,可骨子里是从来看不起青楼姑娘的……
“正说到朝宗兄呢,香君姑娘便出现了。看来我们这一大群人坐在这里眼巴巴的盼着,还不如一个朝宗兄分量重。”
这话是方以智说的,此时他的脸色有些酡红,酒气上涌,显然喝得有点多了,冲着一桌复社的名流公子打趣道。
兰猗笑着上前端起酒杯:“方公子言重,诸位贵人在此捧场,是看得起香君,香君岂敢有不敬之心?”说罢,一饮而尽,袖子轻轻遮住花瓣一般的唇角,只余下杯口一道浅浅的胭脂印。
“好酒量!”
陈贞慧赞道,轻轻拍了拍坐在一旁的李贞丽的手背:“你养的好女儿啊”。
李贞丽见他如此亲近自己,脸上露出娇笑,眼中也颇有得色。
方以智道:“香君姑娘,说真的,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朝宗兄下个月便来南京落脚,要在江南贡院附近租个住处,好准备八月份的考试。”
“侯公子来考试,对奴家来说会是什么好消息?”
兰猗斜睨了他一眼,又见陈贞慧、黄宗羲、吴应箕、顾苓等人都笑吟吟的看着自己,眼中颇有促成好事之意,当下也不再装傻,轻笑道:“奴家两年前曾与侯公子有过一面之缘,那时既然不成,以后便也不成。”
“这是怎么说来?”
黄宗羲接口道:“俗话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朝宗兄少年英雄,风流倜傥,正该香君姑娘这般的美人才可相配。”
其他的公子便附和着笑起来,就连陈贞慧这般稳重的人物都拍手称赞,连说“此事可行”。
李贞丽见兰猗似乎面色不愉,又知黄宗羲这人最爱当和事佬,尽干些牵线搭桥的事儿,忙笑着打断:“哎呀,你们一群大老爷们,怎么都围着香君说这些事情?我姑娘脸皮儿薄,又十分孝顺乖巧,我还想着将她多留几年呢。”
陈贞慧笑道:“自古才子佳人之事最得开怀,谈一谈又有何不可?你从前不是念叨着要见一见辟疆兄么?去年他慕名去苏州梨园寻陈姑娘,结果兜兜转转来到南京结识了董姑娘,还不是成就了一段美事?所以说,千里姻缘一线牵,不无道理。”
董小宛与冒辟疆这一段尚未终结的情事,早已在名流之中传开了。可远远没陈贞慧说得这么美好。
兰猗心中冷笑。她虽未见过冒辟疆,可从旁人啧啧称赞的口中却听出了这个人薄情寡性、自私冷漠。
冒辟疆本属意苏州名妓陈圆圆,还订下了嫁娶之约。可谁知不久后陈圆圆被当今崇祯帝宠妃田妃的父亲田弘遇给抢了去,冒辟疆情场失意,这才在友人引荐下见了董小宛。
这个男人长相英俊,文采风流,家中又是权财两全的大户之家,董小宛死心塌地爱上了他,多次表示倾慕,愿终身相随,可他却敷衍至极,总是推辞,一边不死心的打听着陈圆圆的消息,一边又舍不下董小宛这个娇柔美丽的可人儿,享尽风流。直到董小宛为了他洗尽铅华不再接客,躲到了苏州半塘,痴痴的等待着他回心转意接她过门。
眼前这些臭男人还如此自以为是,以为在中间牵了线,促成了良缘么?
这到底是一段什么了不起的风流佳话?谁又稀罕!
兰猗什么都不想再说,拿起素绢团扇,心灰意冷的站起身来,冷冷的福了一福:“今日实在抱歉,香君身体抱恙,不能再饮。改日再给各位贵客赔罪。”
说罢,也不等他们反应,径直往外走去。
醉墨和施施赶紧上前扶住她,歉意的欠了欠身,陪着她一同回媚香楼去了。
“香君姑娘是不是不高兴了?”黄宗羲有些后知后觉,自言自语的说道。
方以智讪讪说道:“香扇坠好大的脾气呢,谁的面子都不卖呀。”
陈贞慧也觉得面上无光,语气便冷淡下来:“贞娘,你不是说她似乎有意朝宗兄么?刚才我们还没开始说什么呢,怎么就惹得她如此着恼?”
李贞丽见情人眼中似乎燃起了怒火,吓了一跳,委屈的眼泪瞬间涌了上来,却强自忍住,低声赔礼道:“可能是我会错意了……”
“哼!”
作为复社首领人物级别的陈贞慧何时被人这样扫过面子,特别是一个风月之所的女子。他拿起酒猛的灌了一口,只觉得喉咙烧得痛,面色愈冷。
在座的公子不由面面相觑,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圆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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