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来天后,楚伯再怎么躲避,也没办法不露面了,再怎么挽留,也没有理由再让孙家的家眷继续住下去了。孙家人再三感谢他的盛情后,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
辞别的那天,楚伯亲自送出大门,给他们配了四匹骏马,两个沉甸甸的包袱,又递上一柄青黑色的长剑和三把乌金打造的匕首。
他立在宅前的石狮子前,白发白胡子随风微荡,虽衣饰华贵,却仍掩饰不住老年人自有的虚弱,说不出的落寞。
兰猗心中不免也慢慢升起一股寂寥之感,缓缓说道:“楚老伯,外面风大,你进去吧。”
楚伯虽然伤怀,却拾掇好情绪,难得的调侃了几句:“小兰儿,出门在外,一切小心行事,如果真的没地方去,你随时可以回来。我家少爷面冷心热,并不是个不通情理的人。”
兰猗笑了笑,白嫩纯真的小脸上略带稚气:“我可不会再被人追赶得掉下悬崖了。”
楚伯也笑了:“可不是,想再遇到像我家少爷一样出手相救的好心人,就难啦。”
那人算是个好人吗?他有多好心,还真感觉不出来。
这十来天燕还又销声匿迹了。
燕子府坐落在南京城东边,而燕还额外购置了岚山脚下一个大宅,一来送给楚伯居住,二来也作为自己常来岚山享受美景的一个落脚点。
还真是大手笔啊!
腹诽归腹诽,看着楚伯关怀的神色,兰猗仍忍不住红了眼眶,真心实意的说道:“楚老伯,我一定会记住你的恩情。我会替你日夜祈祷的,希望你早日找回自己的孙女蓁儿。”
“我不要你感恩戴德,你只要记住,好好保护自己,就是给我最好的安慰。”
正说话间,不远处渐渐行来一队骑着马儿的侍卫,黑色斗篷在风中猎猎作响,深蓝色服饰彰显低调沉稳。马队的中间夹着一辆深蓝色缦布帘子装饰的马车,两匹枣骝马拉着车子,慢慢悠悠的迈着步子。
领头的是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男子,模样俊朗,腰背挺拔,一手牵着缰绳,一手握着长剑,看上去十分的潇洒闲雅。
楚伯见他们走近,向为首的人点了点头:“鹤旋,你好!”
那叫鹤旋的年轻人面色平静,回了一礼,沉声道:“我奉七少爷之命,指派燕子府三个精干得力的侍卫护送孙家家眷。”
楚伯脸色一喜,搓了搓手,喃喃着:“少爷果然将这事儿记在心上了。”
兰猗轻轻“嗤”了一声。然而回过神来,她却猛然被自己的不屑吓了一跳。
确实,她不喜欢燕还一副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安然做着大户人家的少爷。而她就像一只奄奄一息的丧家之犬,缺衣少食,惶惶然寻找一处栖身之所。说到底,却是她自己心底的自卑作祟——对富贵之人有着莫名的敌意。纵然这个人还是她的救命恩人。
燕还原本不必再“多管闲事”,可他却并未食言,果真派了人来护送他们行路。
楚伯问道:“为何少爷今天没来?前几日他吩咐了我的,说是要好好护送孙家家眷离开。”
那年轻人道:“今早老太爷把少爷留下了,说是三少爷的病症好转,请了唱戏班子来府里热闹一下。”
“哼,病症好转?只怕是有段时候没寻乐子了,又找着花样来戏耍才对。老太爷也就由着他吧,看看能作乐到几时。”
他们低声交谈的这几句,一字不落的进入了兰猗的耳朵里。不能怪她偷听人家说话,实在是楚伯也没将她当外人看待,言谈举止间并未刻意避嫌。
兰猗见他们的目光飘过来,忙回过头去,拉着鹊乔的手假装说话。如柏在一旁有一搭没一搭的插着话。
幸好那年轻人并不介意,见吴氏颇为无措的站在一旁,上前一步,礼貌的点了点头,说道:“我叫孟鹤旋,是燕子府‘鸣卫’的掌事。我家少爷交代了今日要送孙家家眷启程,有什么事你找鸣一说就行。”
他轻轻拍了拍手,立即便有三个面无表情的侍卫牵着两匹枣骝马拉着的马车,走出队伍。
吴氏忙道:“谢谢七少爷关怀,太费心费力了。我们感激不尽,真是无以为报。”
孟鹤旋语气平淡,微微颔首:“不必客气。”
他转头朝走在最前面的侍卫说道:“鸣一,以你为首,与鸣二、鸣三送达后立刻复命。”
那侍卫立刻应道:“是!”随即拉开马车的帘子,对着吴氏有礼而利落的做了个“请”的姿势。
“请上车!”
吴氏有些傻眼,与孩子们对望了一眼,不知说什么才好。他们自己都不知道将要去往什么地方,这让人家如何护送呢?
兰猗悄悄拉了拉她的手,低声道:“先上车吧。”
鸣一掌缰驾车,两个侍卫跨上马匹,跟在马车后面护卫。
楚伯背手站在楚宅门口,目送孙家家眷依次爬上马车,撩起帘子作最后的道别。
孟鹤旋慢慢踱步到他身边,目光沉静,眼看马车渐渐行远了,低下头来在楚伯耳畔耳语了几句。楚伯微微一愣,又转而一笑,点了点头。
马车慢慢驶过乡间大道,车轮偶尔发出“吱呀”的声响,微微摇晃,好像温暖的摇篮一般让人心安。
马儿拉着车子渐渐行远,直到再也看不到他们的身影了,兰猗这才放下帘子,重新坐好,心想:这孟鹤旋是燕子府的侍卫掌事,看起来却和楚伯很是亲近。
她回过头来,见如柏坐在另一边,也掀开了侧面的帘子,望着渐渐远离的楚宅出神。大约如柏也舍不得楚伯吧。
吴氏和鹊乔将那两个沉甸甸的包袱打开,里面装了不少银两,粗摸估量一下,竟有一百两之多!
兰猗拿起来掂了掂重量,大约有八、九斤重。这一路上如果没有马车,背在身上也真够呛的。
如柏放下帘子后,一直把玩着那柄青黑色长剑,拔出剑鞘来又套进去,乐此不疲,见那包袱里放了那么多钱财,也浑不在意。
吴氏略有些讪讪的说道:“楚伯出手还真是大方,也不知那燕子府是什么来头,府中老爷是做官的还是经商的,确实是个富贵人家。”
鹊乔道:“应该是做官的,你看那些下人们,一个个毕恭毕敬的样子。”
明朝历代贱民的范围就包括商户,即使明朝中后期资本主义萌芽较快,商户的地位仍没得到任何实质性的提高。
兰猗也装作不知:“不管是做官的还是经商的,总之挺有来头的样子,那么大一座岚山竟然都被划为私家山地。”
鹊乔喜笑颜开,将白花花的银子摸来摸去,叹道:“好多钱啊,我这一辈子还没见过这么多钱呢!”
“你才多大呢,就说一辈子?”吴氏打了一下她不老实的小手,“快收起来。”
鹊乔依言收好包袱,放在座位底下,仍然不无感叹:“那燕还少爷虽然冷冰冰的,却也是个好人。我看他模样儿生得那么好,家中又有钱有势,也不知日后什么样的姑娘才配得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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