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美好的一幕犹如春日里最和煦的微风,留下羽毛般轻柔的触感,痒痒的,暖暖的,直击心扉。
燕还微微眯起一双星目,唇角含笑,轻轻靠住一株高大挺拔的大树树干,目光凝聚在那小小的身影上。
兰猗全然没察觉有人站在身后,陡然想起前世看过的穿越剧,便只顾着哼歌了,一会儿是《爱的供养》,一会儿是《三寸天堂》,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高兴的轻呼:“大功告成!”
她略带得意的看着种好的药苗,伸手摸了摸嫩叶儿,笑道:“乖,等我打水来,让你们喝个饱。”
颤悠悠的站起身来,小心翼翼的垫着左脚去拿墙边的小水桶。
“别来无恙,看来你在这里过得不错。”一个清明淡远的嗓音忽然响起。
兰猗一惊,猛然回头,正对上那双深邃的眼眸。
燕还穿着一身蓝色的长袍,与以往闲适淡雅的青衫不同,这件长袍四周镶有祥云金边,衬着内里的白色衣服,越发显得贵气而冷俊。唯一不变的仍是束起墨发的青玉冠,与当时的士子文人头戴方巾并不一样。
难道他并不往仕途上走?
兰猗怔怔的看着他,也不知为什么,竟然有些管不住自己的思维,止步原地,暗暗观察着他与其他儒生的不同之处。
似乎在自己的印象里,像他这般年纪的官家少爷都是一副当代京剧中书生的打扮,戴着方巾,摇着折扇,一副摇头晃脑的书呆子模样。
燕还见她怔愣愣的不晓得回话,也不着恼,走近几步,低头去看那排随风微动的新栽药苗儿。
兰猗这才回过神来,下意识的丢下手中的榔头,脱口问道:“你怎么来了?”
话才出口,便知失言。楚宅是楚伯的家,是燕子府的附属,楚伯更是七少爷的心腹亲信,他怎么不能来?
果然,听了这话,燕还的俊眉轻轻挑起,沉声道:“你还问我?倒是可以问问你自己,为什么还待在这里。”
兰猗脸色一红,咬了咬唇,没有接话。
两人就这样面对面的站着,一高一矮两个身影,在地上投射出一高一矮的两个影子。
“刚刚那么高兴的在唱什么?”
兰猗的脸愈发红起来,有些窘迫,老实的答道:“我家乡那边的歌……”
燕还轻轻“哦”了一声,又问:“身子都好了么?”
兰猗想起他毕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又是身份贵重的燕氏少爷,再怎么样,不能总是失了礼数。
“多谢七少爷关心,我的伤都已经好了。”她慢慢福了一福。
燕还看着她轻轻踮起的伤脚,蹙了蹙眉,一字一顿的道:“七少爷……你听谁说的?”
什么?他很在意自己的身份被人知晓吗?
兰猗一下子紧张起来,脑海里迅速转了转,考虑着要怎么圆过这个话题。
“是……是我听楚宅里的下人们谈话时,自己猜测到的。”
这解释颇为勉强,但她一时想不出更好的答案来。她向楚伯打听消息一事,决不能被他知道了,说不定会给楚伯带来什么祸处。
也不知为什么,这位年纪并不大的贵族公子总给她一种捉摸不透的感觉,令人有些畏惧。
对方的目光似乎能慢慢聚焦,不知不觉的灼伤人。兰猗无所适从,垂下眸子,低头想往他旁边走过去。
谁知燕还伸手一拦,挡住她的去路,漆黑如墨的眼珠紧紧盯在她的脸上,轻声说道:“说你脸皮薄呢,你确实不敢正眼瞧我一眼,像个平常的小姑娘一般腼腆。说你脸皮厚呢,其实也不厚,还是蛮害羞的。”
他故意顿了一顿,低下线条优美的下巴,靠近她的耳边:“你觉得呢?”
兰猗浑身猛地一颤,像被针尖刺了一下,抬起眼狠狠的盯住他。
这个人,真是莫名其妙!两人虽然年纪都不大,但她毕竟是一个深闺小女子,怎么能被男子如此言语戏弄?
“你什么意思?”
被人调侃了,她的语气也不善起来。
燕还笑了笑,站直身子,似乎刚才的戏谑调笑全然没发生过一般,面若冠玉的脸庞上又恢复了内敛淡泊的神色,平静的说道:“我只是想到,你说伤好了就走,可为什么又在药圃里干活。这本该是仆人做的事情。”
言下之意十分明显,他以为她为了赖在楚宅,不惜食言,主动干活来讨好主人家。
兰猗在心底冷笑一声,未免太小看了人!
她仰起脸,看着他的眼睛,沉声道:“你想错了。世上之事,并不是有利可图就一定要去做,有时候,一个人的坚持就是她终生奉行的信仰,就算做错了,也要一路错到底。”
燕还轻“噫”了一声,不置可否,低沉的嗓音缓缓问道:“有错就改,才能有机会柳暗花明。为什么明知错了,你还要一路错到底?”
女孩儿绕过他的遮挡,走到一旁,恰好一缕阳光迎面而来,带着几分暖意洒在了她的脸上,绽放出白皙耀眼的光芒。
“因为是自己选择的路,跪着走,也要走完。”
抛下这句铿锵有力的话,她没有再理会他的反应,踮着伤脚,一深一浅的慢慢离开了后院。
燕还回过头去,目光追随着那道小巧单薄的粉色身影离去,俊秀的眉头轻轻皱起。
这个小丫头……还真是个倔强性子。
其实,只要她稍微服了软,他便会主动开口让她留在府中,不管是成为一生衣食无忧的豢养伶官,还是做他房内的上等婢女,都远比提心吊胆的逃脱官府追捕要好得多。
明朝官宦子弟豢养伶官儿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也难怪燕还心中起了这个念头。
如果真要收留孙家家眷,最好的莫过于让她们成为名义上的伶官,养在府里,虽然名声不太好听,但好歹吃穿不愁、行动自由。若是让她们为婢,就算是上等婢女,只怕习惯了从前心高气傲的小姐心性,也是做不来的。
他这份心思,兰猗自然不知道。
燕还原本便是淡泊性子,既然吃了个冷门羹,也不会再有第二次。
犯官家眷一事原本就不该招惹上门。
兰猗一路加快步伐回到自己房内,走得快了,脚腕处隐隐约约痛得厉害。才坐了没一会儿,刚刚不知跑去了哪儿的鹊乔蹦蹦跳跳的奔进来,一阵风儿似的。
“兰猗,你瞧!”她举起手中的一束小黄花:“我刚刚在宅子外面采的,可香了。你闻闻!”
兰猗点了点头:“是挺香的。”
见她没精打采的样子,鹊乔有些奇怪,伸手抚了抚她的额头:“不舒服吗?没发烧呀。”
没好气的把那只不安分的手拿下来,兰猗有些埋怨道:“怎么刚刚我出去,没见着一个人?不晓得你跑到哪里去了,也没找到那些婢女和仆从。”
“我去采花了嘛!”鹊乔嘟着小嘴:“那些人好像刚刚跑到前门大堂去了,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人来了。”
重要的人?可不就是燕还来了!
还真是不巧,楚伯刚好带着如柏出门去了。这些婢女和仆从倒挺上心的,一个个都跑去前门迎接七少爷了。
“鹊乔,我们明天就走吧,我的伤已经好了。”
鹊乔一愣:“我娘还在伙房给你煎药呢,药都没吃完,怎么能说好了?”
兰猗有些心慌意乱,摆了摆手:“已经无大碍了,你看我还不是活蹦乱跳的?等楚老伯回来,我自己再跟他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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