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察言观色,立即温言道:“孩子,你别担心,这是我家中婢女帮你换上了干净衣服,还给你擦洗了身子。你浑身上下都是伤痕,情况糟糕得很。”
见她不说话,老人又道:“大夫开了药后,该敷的敷,该抹的抹,都包扎好了。你还需再喝一些煮出来的汤药,味道可苦啦,到时嘴里含颗糖就好了。”
他的话贴心又温暖,眼里满是关切之色,让人不由自主想要放松警惕。
兰猗点了点头:“谢谢你。是你救了我吗?”却又隐约记起昏迷前遇到的主仆三人,下意识的往门口望了望。
老人摇头道:“是我家少爷送你来的。”
“那他人呢?我得好好感谢他救命之恩。”
老人笑道:“这就不必了,我家少爷素来不爱与陌生人打交道,他不会放在心上的。我姓楚。孩子,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会闯入岚山?”
兰猗咬了咬唇,见他不愿意透露主人家姓名,索性自己也不再多问,更不再开口。她不肯轻易说出自己的情况,到底是经历了家破人亡后,心底的防备更甚。
正在此时,房门微响,走进来三个让她牵肠挂肚的人——如柏、鹊乔和吴氏。
“你醒了,你果然醒了!”
鹊乔雀跃着扑上前去,搂住兰猗的手臂,一张小脸又笑又哭,语调却是欢快的。
看到他们一个个安然无恙,她终于放心了。
“吴妈,你们没事就好了。”
“兰……兰儿,你可让我担心死了……”吴氏捂着嘴抽泣:“要是你出了事,我……我都不知道如何向你逝去的娘亲交代。”
在外人面前彼此不呼唤真实姓名,这是早已约定好了的。吴氏心中一急,差点儿喊漏了嘴。
如柏面色不愉,冷眼看着妹妹和鹊乔抱在一起,良久,忽然对那位老人说道:“老人家,多谢您救了我的小妹,我没有什么可报答您的,如果有需要的话,我可以留下来给您做几天活儿。砍柴、烧水,脏活粗活都行。”
兰猗一怔,对如柏说出这番话感到十分惊讶。
她愣了一会儿,说道:“楚老伯,我不敢再打扰您,待会儿我就收拾好跟家人一起离开了。我哥哥身体不太好,我不忍心让他做粗活受苦,请您发发慈悲,原谅我的无礼之请。”
楚伯笑道:“傻孩子,不必说什么报答不报答的话了。我家少爷送了你来,你就安心养好伤,住多久都没关系……”
“楚伯,且等一等。”一道清冷淡然的声音忽然响起。
兰猗抬头,只见一个身着青衫的公子缓步走了进来。正是昨天骑在黑马上那位淡漠疏远的主人家。
直到此刻,兰猗才得以机会好好瞧一瞧这位救命恩人。
但见他身材高瘦,临风玉树,柔软的墨发用青玉冠束起,干净而贵气。那清雅俊秀的脸庞上,一双深邃悠远的眼睛正直直的盯在自己身上,透露出冷静而探究的味道。
真是奇怪,像他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应该是无比欢脱的啊,坐也坐不住,满世界乱跑,即使是整日读书写字的文人士子也颇有一番风流倜傥的味道。怎么这人……如此怪异。
那双眼睛,丝毫不像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该拥有的,透着让人无法抗拒的睿智。
无论什么人,被他这么一看,都会不由自主的无所适从,甚至感到害怕吧。兰猗心想。
这个人,绝不会是寻常人。
“她的身体怎么样?”
听到问话,楚伯立刻道:“少爷,这小姑娘的伤有些严重,除了皮肉伤意外,左腿还摔折了,打着膏药,胸腔受到震荡,积了淤血,幸好没有生命危险。可她现下就说要走啦,你快劝一劝吧。”
那公子微微点头,挥一挥手,示意楚伯先别多说,转而走到紫檀木椅前坐下。
立即便有婢女跟着端好茶水递上前去,而后恭敬地退出门外。
他慢悠悠的捏着杯盖拂去茶水中的余沫,一下又一下,似乎在精雕细琢着一件了不起的宝贝那般,认真又细致。
吴氏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一声,仿佛在她面前的不是一个十四五岁的俊雅少年,而是一个穷凶极恶的粗糙大汉。她感到自己的举动有些可笑,但却始终不敢有什么别的动作。
“你们为何会进入岚山?”那公子终于开口了,徐徐问道。
岚山?就是他们一直居住的高山么?
吴氏看了一眼兰猗,像是要寻找什么安慰一般,定了定神,才小心的回答:“我们是从外地来的,一路饥荒,身上又没什么银两,就……就想到山上去找点野食裹腹。”
“哦,这样。”公子抿了一口茶,放下杯子,唇角微微弯了弯,似是嘲讽,又似了然,让人捉摸不透。
他望了一眼坐在床上的兰猗,缓缓道:“近来是我疏忽了,未及时督促家仆在山脚设防,以至被外人闯入,让你们受惊了。”说到此处,话语一顿:“那两个闯入岚山的猎人,已被乱棍打死,尸体悬在山下以儆效尤。”
兰猗心中一寒,不免微怔,低下头福了一福:“多谢公子。”心中暗暗捏了一把汗,好利索的手段,好残忍的心思。
这位公子的话是什么意思,孩子们或许听不出来,吴氏却听明白了,不由赧然,脸上瞬间红了一片,又是害怕,又是惶恐,嚅嗫着不敢答话。
这人也不知是什么身份。唯一确定的是,她们惹不起。
昨儿夜里,鹊乔惊慌失措的奔逃回来,哭诉说有两个打猎的农夫正在追赶她们,兰猗失足坠下了悬崖,不知是死是活。吴氏吓得魂飞天外,六神无主。
如柏找遍了平日她们采野菜的地方,寻而不得,恰好赶到,一听这话,气得抓起朴刀就要找猎人拼命。鹊乔心知如此举动无异于以卵击石,好说歹说,与吴氏一起拉着如柏躲入了附近的山洞,这才逃过了那两个猎人的追捕。
吴氏担心莫不是猎人们认出了兰猗是苏州犯官的家眷,要抓她回去领赏。一夜过后,没见着猎人的身影,反而等来了一队搜山的侍卫,个个衣饰华贵,深蓝衣摆处隐约露出一个银丝绣成的“燕”字。
这些侍卫将他们三个人带下了山,不论问什么话都不回答,冷漠寡言,令人生畏。如柏几次三番想去山中寻找堕崖的兰猗,都被人挟持了回来。
下了山,来到这座不大却处处彰显低调富贵的宅子,并被告知一个浑身伤痕的小姑娘正在昏迷之中,吴氏终于后知后觉,他们获救了。
可眼下又是怎么回事?这个表面看起来风轻云淡,实则冷漠疏远的年轻公子似乎并不和善。
那公子放下手中茶杯,手指轻轻敲了敲桌沿,好整以暇的问道:“谢我?谢我命人将他们打死吗?”
他句句带刺,刺探深浅,温文有礼的外表下藏着一颗警惕而残酷的心,兰猗也不是傻子,如何看不出来。
“我们并不知道这叫什么山,也不知道这是公子家的地头。”
兰猗平静而略带伤感的说道:“我娘只是一个带着三个孩子的弱女子,无力承受饥饿,这才逃到山上去寻找吃食的。如果冲撞了主人家,还请公子大人大量,不要见怪。”
她的大眼睛里依稀有了湿意,长睫毛微垂,嘴角抿起,身子轻颤,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她心中明白,若不作出听得过去的解释,只怕眼前这只小狐狸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当真只是寻找吃食?身世还真是可怜呢。”
公子微微一笑,却丝毫没有温度可言:“不过,恐怕没有这么简单。”
兰猗突然生出了怒气,内心隐约升起一股被人玩弄掌心的感觉,她惯做不来凄楚委婉的样子,此刻心中一急,眼底挤出的眼泪瞬间隐去,冷冷说道:“那你以为如何?”
“兰儿……”吴氏焦急起来,生怕她得罪了这来历不明的富贵公子。
楚伯不明就里,颇感尴尬,但见平素内敛寡言的少爷突然说了这些话,心中渐渐疑惑,也并未吭声。
公子站起身来,盯着兰猗的双眼,一字一顿,缓缓说道:“苏州副提举孙荣道的儿子和千金,孙如柏,孙兰猗。你们是朝廷犯官的家眷,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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