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捷最关心的,还是土改问题。他这天轻车简从,准备到南康府调研土改工作。
前一晚,他留在农业讲习所,亲自为学员讲授土豆种植技术,现场演示制作土豆消毒剂。上完课,吴捷又和粮食部长张欣聊到很晚,很晚才睡下。
早上醒来后,吴捷晕沉沉的,却怎么也睡不着,只好起床洗漱。
沈骏见吴捷状态不佳,外面天气又冷,便劝吴捷休息一天再动身。
这沈骏是近卫团一营一连连长。此次吴捷出巡,沈骏带了一排战士护卫吴捷。
吴捷不肯,执意要去南康府。
沈骏无奈,便从农业讲习所借了牛车、被子。
吴捷嫌牛车走得慢,坚持要骑马。他喝了碗热腾腾的姜茶,顿时感到精神大振,骑马直奔南康府而去。
路过一个名叫白鹿镇的地方,众人看见镇上有上千个百姓在集会。一打听,原来镇上正在举办公审大会。
吴捷来了兴趣,停马来到公审大会现场。老百姓们见吴捷等人身着太平军军装,自觉给他们让出一条道路。
这原是白鹿镇群众看戏的地方。戏台上,一个五花大绑的土财主衣着单薄,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旁边站了一队太平军士兵,吴捷并不认识他们。
一打听,才知道他们是白鹿镇民兵营的人。当中一个皮肤黝黑的青年军官,正是白鹿镇民兵营营长。
吴捷并不认识那青年军官,问沈骏,沈骏离得远,也看不清他到底是谁。白鹿镇属于南康府,是左七军一师的地盘。这民兵营长,必是一师师长徐琛的属下了。
民兵营长注意到吴捷等人,正要过来问候,却见吴捷摆摆手,示意他继续。
只听那民兵营长说道:“父老乡亲们,台上这个罪大恶极的地主,正是咱们白鹿镇的恶霸马龙。他身为白鹿镇粮长对上勾结官府,对下欺压百姓,自己有三百亩良田,却不肯纳一斗粮,反而把自己的田赋转到贫民上。
“天军进驻白鹿镇,把他的田地分给各位乡亲父老。他表面服从,暗地里使阴招,纠集鄱阳湖船匪袭击土改工作队。我们天军可不是好招惹的,三下五除二就击溃了鄱阳湖船匪。
“今天,我们在此公审这个姓马的。大家若有冤屈,尽管都说出来。冤有头、债有主。我们要为土改工作队的兄弟报仇,也要为乡亲们作主,让这个姓马的血债血偿!”
民兵营长杀气腾腾,必欲杀之而后快。但百姓反应冷淡。民兵营长白吆喝了一场,也不见百姓上台诉苦。
老百姓足有上千人,又冒着严寒,把戏台围的是里三层、外三层。白鹿镇是个大镇,又濒临着鄱阳湖,特产丰富,老百姓也多,足有两三千口人。
这次公审大会,来了一千多个老百姓。可见老百姓们们对此次公审大会还是很热情的。看他们咬牙切齿的样子,明显对这个粮长憎恨已久。
为什么不敢公开揭露恶霸恶行呢?恐怕是心有顾虑。果然不如所料,吴捷一问身旁的老百姓,他们见吴捷是个太平军高官,七嘴八舌地向他诉起苦来:
“大帅有所不知,这粮长名叫马龙,是白鹿一霸。他仗着自己的哥哥在绿营做官,在本地为非作歹,罪恶多端。”
“非是小的们不愿揭露他,只因马龙族人甚多,黑道白道通吃。天军在白鹿镇为大伙分田时,马龙就敢招揽鄱阳湖里的船匪,还敢袭击土改工作队员。若我们揭露他,惹怒了他,日后他哥哥回来找我们算账,我们哪能对付了他呢?”
“马龙作恶多端,杀了他固然大快人心。但他有很多族人,长子也成年了。天军杀了马龙,他儿子、族人不敢找天军报仇,恐怕要拿我们老百姓撒气呀。”
“对对对。这位大帅,干脆咱们斩根除根,把他们全族杀光,一个不留。”说话的人是一个中年贫农,衣服破破烂烂。
立马有个老学究反驳他道:“不妥不妥。刑者,慎也。朝廷杀人既要刑部审核,又要皇上亲自御笔勾决。咱们杀马龙一人就行了,不能株连无辜。”
那贫农不服气了,说道:“嘿!你这老先生,不长记性吗?现在了算。天军给咱们分田,咱们要听天军的话,怎么还能惦记着清朝的皇上呢?”
老学究不服气了,说道:“天军为咱们老百姓作主,这是极好的事。万一天军走了呢?天军走了后,清军杀回来,清算咱们,咱们手无寸铁,怎么办?”
那贫农默然不语。
几个月前,赖汉英率领太平军西征军坐船经湖口进入鄱阳湖,直奔南昌而去。路过南康府时,当地会党活捉了南康知府,献城给太平军。
赖汉英开仓放粮,分了不少官粮给老百姓,受到老百姓拥戴。但他志在南昌,并未留兵驻守南康。后来,赖汉英自南昌撤围,南康府重回清军手中。清军以通匪为名,诛戮了好些会党。
这个左七军,会不会和西征军一样,说来就来,说走就起呢?
老百姓心里有顾虑,这也不能怪罪他们。他们都是小农出身,思想觉悟不高,不能指望他们主动起来抗争。还得靠复兴会把他们组织起来,这个马龙还是有必要杀的,至于他的族人,当然不能动,不能诛连太广。
老百姓不敢公开揭露马龙恶行,民兵营长在台上干着急,一直在鼓励老百姓。吴捷看着着急,正要上台鼓动,却只听刚才那个中年贫农喊道:
“营长大人,我有话要说。”
那民兵营长像抓到了救星一样,满脸堆笑,派人把贫农接上台,说:“这位老乡,你喊我营长就行了,不要加大人两字。咱们天军是为老乡作主的,大家彼此平等,不分大人小人。我以前也是贫民,你喊我大人,让我感到生分了。”
中年贫农惊奇地说:“营长大人,不对,营长。您以前也是贫农?真的?哦,那我也是贫农,若加入天军,是不是也能做个营长。”
民兵营长哈哈大笑,说道:“咱天军不看出身。只要你一心为百姓,只要你打仗勇猛,别说是营长,就是团长、师长也做得。”
中年贫农备受鼓舞,说道:“各位老乡,我先打个头。我是马龙家的佃户,今年夏天,天军西征军路过南康府,宣布免除今年的田租。天军一走,马龙不仅正常收取粮租,还借口城池残破,粮仓亏空,要加收三成租赋。
“小的不服,和粮丁理论了几句,粮丁穷凶极恶,把小的打了一顿。老乡们想一想,咱们的粮租已有六成了,加收三成粮租,就是七成八,近八成粮租,还让咱们活不活了?”
民兵营长马上在一旁补刀,说道:“马龙一天也不劳作,整天在镇子上作威作福,却要收咱们近八成租赋。这是要饿死我们呀!是可忍孰不可忍!”
底下果然群情激愤。立马有人接着回应:
“去年,马龙征调百姓服徭役,到府城修葺城墙。我家儿子服徭役期间病死,我夫妻两个多次去找马龙,马龙拒不接见,还放恶犬驱赶我们。马龙,你好狠的心!我去官府鸣冤,狗官与马龙狼狈为奸,反而诬蔑我无理取闹。”
上一个人还没说完,一个辫子花白的小老头抢上台来,喊道:“谁有我冤屈!我家黄花大闺女,被马龙看上,要收她为妾。我夫妻一直不肯应允这门亲事。前年,马龙趁我家粮缺,送来几石粮食作聘礼,又威胁其他人不得娶我家闺女。
“我们夫妻两个被猪油蒙了心,为了几石粮食把闺女嫁了过去。那马家大媳妇十分厉害,百般嫉妒整治我家闺女,她在马家连个下人都不如。
“不到两年,我闺女就死在了马家,姓马的连口棺材都不给。她才十八岁呀,还不如马家一条狗、一头牛。姓马的,老子跟你不共戴天!”
旁人说,这老头看起来苍老,其实才四十多。他儿子早夭,就剩一个闺女,本来还指望她养老呢,却被马龙害死。
老头手里攥着一根木棍,说完就死命抽打马龙。那马龙嘴里堵着破布团,还在拼命躲闪。
早有一个年轻的太平军战士气愤不过,一脚踹倒了马龙。
老百姓们早就恨透了马龙,十来个百姓一窝蜂挤上戏台,对马龙拳打脚踢。
过了一刻钟,马龙已经血肉模糊,不知是死是活。
群众的情绪调动起来了,吴捷忍不住走上台来,制止住大家,说道:
“父老乡亲们,马龙罪大恶极,不杀不足以平民愤。大家请放心,我们左七军将长驻在南康府,将永远和乡亲们在一起。若有地主胆敢反对咱们,咱们一定派出大军坚决镇压,决不姑息他们。
“鄱阳湖上的匪帮惯于欺压百姓,等土改完成,我一定派出大军剿灭他们。大家请放心,在咱们左七军治下,一定会让大家安居乐业,人人有田耕,人人吃饱穿暖。”
吴捷向民兵营长使个眼色,那营长十分乖巧,上前说道:“马龙罪不容诛,经公审大会判决,我宣布,判处马龙死刑,立即执行!”
两名太平军士兵上前,一名把马龙扶着跪起,另一名挥舞明晃晃的大刀,刀起头落。
对此血腥场面,老百姓不仅不害怕,反而拍手称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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