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嘀哒嘀嘀————
悠长的、极具穿透力的军号声响起,用事实告诉青把都,他的判断是对的,明军确实隐藏在山林里。在鞑靼人惊骇万分的注视下,一匹高头大马出现在山坡上,马背上的骑士高大魁梧,手持长槊,长槊上还系着一面小旗,在晨风中猎猎招展。紧接着,一大片耀眼的寒光亮起,战马嘶鸣,一排大排明军骑兵在紧跟着那面小旗从树林中走出来,接着是第二排、第三排……
是明军的铁甲骑兵!
青把都瞳孔开始收缩。昨天他派去诱敌的那一千多人马几乎被明军全歼,他从逃回来的幸运儿口中得知明军有一支可怕的铁甲骑兵,人人披瘊子甲,骑着高头大马,奔跑起来如疾风一样,冲锋的时候像一堵飞驰的铁墙,极其恐怖,根本就没法招架。部下那惊魂未定的描述给他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他一直在提防着这支铁甲骑兵,生怕他们也给自己来这么一下。他一直在纳闷,打了这么久都没见那支冲击力极强的胸甲骑兵现身,原来这些胸甲骑兵已经神不知鬼不觉的穿越鹞儿岭山区,绕到他的大军身后来了!
一排骑兵二百六十人,一共三排,俨然三道铁墙,从容走出树林,朝着长满青草的缓坡大步走去。缓坡上有一百名鞑靼士兵,他们惊恐地看到几百名武装到牙齿的胸甲骑兵朝自己走来,吓得几乎握不住兵器了!更恐怖的是这几百名骑兵身后,一排排身披链甲、手持强弓长刀的轻装骑兵源源不断地开出来,大步向这个小小的营垒逼近!
龙岩峰骑着火流星与达凌云、杜松、杨爽等人并肩而行。他看着不远处那个小小的、简陋到极点的营垒,伸着懒腰说:“鞑靼人还真是看不起我啊,这么重要的位置只放了百把人,这是看不起我吗?”
达凌云说:“主要是大人你的迂回战术出乎他们的意料……自成祖之后,明军就极少采用过如此大胆而冒险的迂回战术了,他们完全放松了警惕。”
杨爽说:“是啊,以往边军偶尔出塞捣巢,都是找准鞑靼老营的位置,用最快的速度杀过去将其攻破,砍一批首级然后就跑,快打快撤,小打小闹。要是与数千上万鞑靼大军正面交战,边军都是缩在营寨甚至车营里不冒头,将鞑靼人熬跑就算了,谁要是试图率领一支精锐冒着被鞑靼人截杀的危险迂回数十里抄鞑靼人后路,那肯定会被人当成疯子的!”
大明与鞑靼的战争持续了百年之久,一开始战争规模还是很大的,双方都是精兵强将对撞,打得火花四溅。但随着时间推移,战争变成了抢劫与反抢劫,或者说是互相抢劫,鞑靼人抢劫大明的财物,明军抢劫鞑靼人的人头。战争规模迅速变小,尤其是在隆庆封贡之后,基本上就是互相摆烂了。拜那奇葩、畸形的制度所赐,明军面对饿狼一样的鞑靼人是很难提得起士气的,所以摆烂摆得更彻底一点,对上鞑靼军队,他们把保命放在第一位,能把鞑靼人熬跑就算胜利。在这种背景下就别指望明军能打出多巧妙的战术配合了,龟缩防守是最通用的做法,像龙岩峰这种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连夜走数十里山路迂回到敌军后方的,那实属奇葩,整个边军都很难找得到第二个了。
龙岩峰苦笑:“原来并不是我有多高明,而是我们以前的表现太烂了啊,这……我是该哭还是该笑?”
杜松瓮声瓮气的说:“先把这仗打完,打完之后你想哭就哭,想笑就笑!”
龙岩峰:“……”
跟这么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货,真心没法聊!
此时,他们距离那个小小的营垒只剩下三百来步了。鞑靼人实在太过放松了,这一路过来都没有发现什么栅栏、拒马、绊马索、铁蒺藜之类的讨厌的东西,他们走得可轻松了,跟散步差不多。龙岩峰望向烟焰冲天的河谷,说:“河谷里的步兵主力现在的处境怕是不大妙,所以……赶紧发动冲锋吧,一举粉碎鞑靼人,早打完早收工!”
杜松拧笑:“早就等得不耐烦了!”高高举起马槊指向前方,然后凌厉地一记下劈,他身边的号兵吹出轻快的音符,八百铁甲骑兵齐齐提速,由漫步变成疾走,数百只马蹄同时扬起,落下,声音沉闷,如战鼓擂响。这些年轻的骑兵都放下了铁面具,一张张造型凶恶的鬼面在飞扬的尘埃和铁甲反射的寒中显得越发狰狞,这些铁甲骑兵看上去就像从地狱之门中杀出来的地狱恶鬼!
惊骇揪住了每一名鞑靼士兵的心脏,他们齐刷刷的望向达儿罕,目光中隐含着哀求。
这位素以勇武闻名,摔跤技术在整个部落都数一数一的达儿罕看着那一堵道缓缓逼近的铁墙,看着那一张张狰狞的鬼面,不禁手足冰凉。长生天啊,这么多明军到底是什么时候摸到他们眼皮底下的?好几千人逼近,他们居然毫无察觉!?
当然,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现在摆在达儿罕面前的最主要的问题就是,这支大军正在迅速逼近,这个小小的营垒是绝对挡不住他们的,怎么办?
没等他拿出主意来,胸甲骑兵便开始加速了。这个营垒离战场有一定距离,在战斗中是发挥不了什么作用的,更多的是起到一个俯瞰战场并防止明军爬上山坡仰攻鞑靼大营的作用,所以既没有深壕也没有栅栏,唯一的防御设施就是一道五尺深、八尺宽的堑壕,好欺负得很,可偏偏又挡在缓坡前,那是冲锋的必经之路,不拿他们开刀拿谁开刀?铁甲骑兵排成紧密而整齐的队形,开始一路小跑,并且不断加速,金属浪潮汹涌翻滚,直扑那小小的营垒!
达儿罕倒抽一口凉气,尖声叫:“放箭!放箭!”
鞑靼士兵如梦初醒,奋力拉开弓朝冲过来的铁甲骑兵放箭,惊恐之下,有人控制不住力度,崩一声将弓弦硬生生给拉断了,弓弦啪一声抽在脸上,就是一道深深的血痕,鲜血直流。有人则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惊人射速,箭若联珠,嗖嗖嗖嗖就是一轮疾射,箭如雨落,哪怕单身二十年都没有这样的手速!可惜并没有什么卵用,他们用的是骑弓,这种软弓射出的箭顶多也只能在明军那用坩埚钢冷锻而成的瘊子甲上面留下一点白印。铁甲骑兵无视嗖嗖射来的箭雨,猛提马速,奔跑速度很快就达到了时速四十公里!
冲到堑壕前的时候,这些身体条件十分出色、受过严格的越障训练的战马放声狂嘶,纵身一跃就从堑壕上面跃了过去,撞入营垒中,一把把窄长而锋利的马刀毫不留情地挥向惊慌失措的弓箭手。弓箭手已经吓坏了,扔下弓箭撒腿就跑,结果被铁甲骑兵从后面一刀砍倒。有人尖叫着钻进帐蓬中想当鸵鸟,铁甲骑兵纵马直接从帐蓬上踩了过去,只留下一堆烂布和肉泥……这些可怕的骑兵飓风般扫过营垒,转眼间一个百人队就被砍得七零八落,不知道多少鞑靼士兵在惊慌逃窜中丢掉了小命!
幸运的是,铁甲骑兵的真正目标是山下那支随着庆格尔泰长驱百里赶到的鞑靼骑兵,这个百人队在他们面前还不够看,只因为他们挡在了胸甲骑兵旅冲锋的路上,所以铁甲骑兵才顺手给了他们一巴掌。扫过营区后,铁甲骑兵并不理会那些残存的、吓破了胆子的残兵败将,径直冲向山下那五六千正在休整的鞑靼骑兵!
这就让侥幸逃过他们马刀的鞑靼士兵暂时摆脱了噩梦。
但这只是暂时的。当铁甲骑兵以排山倒海之势从山坡上倾泄而下的时候,巴牙喇所带领的一千七百名锡伯轻装飞骑士已经推进到堑壕前了。他们骑的是辽东骏马,也有唐马血统,远比蒙古矮脚马要高大、健壮,同时也很能适应恶劣的环境,爬山钻沟过险坡越山涧都不在话下。对于铁甲骑兵那些关中唐马来说,越障需要专门的训练,而对于长年生活在山林里的锡伯人的战马来说,这只是生存所必须的技能。这些轻装飞骑士一排接着一排人马合一,轻松越过壕沟,冲向那些很幸运地从胸甲骑兵的民下捡回一条命的鞑靼士兵。那帮倒霉蛋在极短时间内就被铁甲骑兵砍翻了一半,剩下不到五十号人面对一千七百剽悍劲健的轻装飞骑士……
用肾结石都能想到结果了。
没有任何悬念,一分钟不到,这个百人队就从脱欢麾下的作战序列中消失了,除去十几个见势不妙果断跪地投降的幸运儿之外,其他的全被锡伯人射成了刺猬,或者身首异处。吃点这道开胃小菜后,轻装飞骑士组成的方阵继续挺进,他们的目标,是位于隘口的鞑靼军大营!
胜负之势转眼之间逆转,那位野心勃勃、试图一口吞掉河谷中万余明军的老台吉青把都大难临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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