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周咏忽然大笑起来,指着那名传令兵厉声说:“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太监带着一帮成军不到一年的新兵蛋子,一战斩首二千四百余级,生俘二千三百余人?你们简直是丧心病狂!就算是杀良冒功也没有你们这样做的!本官定要上奏皇上,狠狠参你们一本,不把你们这些毫无人性的家伙千刀万剐,替被你们屠杀的永平府百姓讨回一个公道,本官绝不罢休!”
传令兵一听“杀良冒功”四字就炸毛了,大声说:“放你娘的臭屁!杀良冒功?我们连从老百姓那里买点东西不给钱都得挨军棍,还杀良冒功?你以为我们是你手下那些垃圾兵啊?”
周咏向来横惯了,被个小小的传令兵顶撞,顿时怒火万丈,厉声说:“一个小小的传令兵也敢对本官无礼?简直是放肆之极!来人,拉下去砍了!”
马上就有几名士兵上将,要擒住那名传令兵。
陈名振突然出手,只见他掌肘齐出,快如闪电,嘭嘭嘭嘭几下,那几名士兵只觉得眼前一花,身体便腾云驾雾般飞了出去,一个个躺在地上哎哟哎哟的惨叫个不停。
周咏吓了一跳,瞪着陈名振喝:“姓陈的,你……你这是什么意思?莫不是想造反?”
陈名振冷冷的看了他一眼,说:“周大人,你可真是威风啊,一言不合便喊打喊杀,对上鞑靼人的时候怎么不见你拿出这份勇气来?”
周咏说:“此人蔑视上官,本官要将他拿下,有何不妥!?”
陈名振说:“抱歉,你不是他的上官!龙内侍这支部队一应粮饷、军械,都是御马监掏的,是御马监新近组建的部队,就算他有千般不是,那也得有御马监来处理!”
他目光锐利,刺得周咏浑身汗毛倒竖:“周大人,是不是御马监这些年好说话一点了,你便觉得我们好欺负了?”
周咏心里顿时便打了个突。
跟已经退化成软柿子的锦衣卫不一样,御马监可从来都不是什么好欺负的软蛋。他们不仅牢牢掌握着为明军提供军马的大权,麾下更有数支精锐部队,还直接掌握着京营,边镇监军也大多由他们担任,这样一个部门,岂是好欺负的?真把御马监给惹毛了,他这个蓟辽总督也是吃不了兜着走!
心里发毛,可表面上却硬撑着,死活不肯服软:“你们御马监沆瀣一气,杀良冒功,本官定要上奏朝廷……”
陈名振打断:“随你!”
他对龙岩峰还是有信心的。这家伙经营大兴皇庄的时候千方百计帮庄户们提高产量,待获得大丰收后又以市价统一购买庄户们的余粮,没有给那些想趁机压价好大捞一票的粮商任何可乘之机,这样一个处处为庄户的利益考虑的人,怎么可能干出杀良冒功这种事情来?再说了,就算那两千多颗首级全部过审,龙岩峰所能获得的赏银也不过区区十万多两,而现在御马监经营的球市,锦衣卫经营的六合彩,一个月能为他提供的纯收益便高达三四万两,怎么看都不像差钱的样子,犯得着冒这天大的风险去杀良冒功,换这点赏银?
他和颜悦色的对传令兵说:“别怕,有咱家在,谁也动不了你。你且说说,龙内侍是如何用区区四千新兵大破鞑靼大军,一举将其全歼的?”
那名传令兵睨了周咏一眼,当真是完全不带怕的,就这样当着周咏的面一五一十的将陈昂如何坚守冷口寨,龙岩峰如何飞速驰援,并且非常高明地派一支精锐迂回包抄,而到了冷口寨之后又是如何指挥全军出寨迎战,将鞑靼人打得大败亏输一一道来,说得是唾沫乱飞。
“陈公公,你是不知道,当时鞑靼的具装骑兵距离我们的矛墙只剩下区区三四十步了,奔马扬起的灰尘都拍到了我们的脸上!当时我脑海是一片空白,心肝直颤,完全忘了自己是谁,在干什么,只是傻傻的站在自己的位置,把长矛对准汹涌而来的具装骑兵……”这名传令兵口才不错,诸多细节描述得有淋漓尽致,很是吸引人。“眼看他们就要撞上来了,当时我想完蛋了,肯定没机会回家娶媳妇了!就在我已经绝望了的时候,那帮瓜怂居然先怂了,撤了!他们没敢撞上来!”
周咏冷笑:“千余步兵仅靠长矛挡住数百具装重骑?你当本官是三岁小孩呢?只怕具装骑兵刚露个面你们就全跑了!”
传令兵瞪大眼睛:“跑?开什么玩笑!龙内侍说了,我们阵亡了的话抚恤金是八十两银子,名下的庄田由家里的兄弟继承,并且免税三年,前提是我们面朝敌人战死的!有这样的好事,我们为什么要跑?就算死也得钉在自己的位置上战死!用自己这条命换八十两银子,还有庄田三年免税,赚大了啊!”
周咏:“……”
陈名振:“……”
吴惟忠:“……”
骆尚志:“……”
敢情你们敢在平原上硬撼具装重骑,一步也不后退,并不是你们有多英勇,对大明有多忠诚,而是抱着赢了斩首一级赚四五十两赏银,输了战死换八十两抚恤金,怎么着都是稳赚不赔是吧?
那几个被陈名振打倒的明军士兵一个个露出羡慕的神色,心有戚戚焉……要是他们战死了也有八十两抚恤外加三年免税,别说让他们手持长矛钉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等着具装骑兵撞上来,用密集的矛墙吓退具装骑兵,让他们拿着长矛主动跑步冲向鞑靼骑兵他们都干啊!八十两哟,节省一点都够一家子过上十几年衣食无忧的好日子了,头脑灵活一点的拿去做点小本生意,没准就能翻身进入小康,拿这条烂命去换,值!
陈名振努力挤出一丝微笑:“逼退鞑靼军队之后你们又是怎么做的?”
传令兵说:“当然是追击啊!他们压着我们打了这么久,我们怎么着也得还以颜色吧?不然他们岂不是以为冷口寨是他们的后花园,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陈名振问:“你们就不怕中了埋伏?”
传令兵说:“怕个鸟,中了埋伏又如何?大不了就是一阵火铳齐射打倒一大片,然后长矛手猪突冲锋将他打穿!”他挥挥手,一脸骄傲:“事实证明,只有我们伏击别人的份。龙内侍派出去的那八百多人早就迂回到了鞑靼人身后,拿下了白羊关,鞑靼人退到白羊关的时候他们突然枪炮齐发,将鞑靼人打得血肉横飞,逼得鞑靼人用具装重骑冲坡试图拿下炮兵阵地……然后龙内侍带着我们飞速杀至,四面合围,一举便全歼了他们!”
周咏冷笑连连。什么区区两三千人硬撼数千鞑靼骑兵,什么不到一千人便迂回去抄数千鞑靼骑兵的后路,他一个字都不信,认定了是龙岩峰在杀良冒功。那个小太监真是好大的胆子,别人杀良冒功顶多也就斩首一两百级,他一口气斩首两千多级,把天都给捅出个窟窿来了,就不怕事情败露,自己要被千刀万剐么?
他冷然说:“任你说得天花乱坠,本官也是半个字都不信!本官这就回京上奏皇上,不将你们这些丧尽天良的恶徒绳之以法,本官誓不为人!”说完转身就走,都不想在这里多停留一刻了。
传令兵气愤地说:“我们有没有杀良冒功,他不会派人去查啊?查都不查便一口一个我们杀良冒功,往我们头上扣屎盆子,什么鸟人嘛!”
陈名振说:“放心,有咱家在,他动不了你们!”
沉吟片刻,说:“咱家和你一起去一趟冷口寨!”
传令兵说:“龙内侍说了,不用,他明天亲自来喜峰口见陈公公。”
陈名振心想:就想龙岩峰杀良冒功,要收拾手尾,一个晚上也做不成什么,便说:“如此甚好!”
骆尚志把传令兵拉到一边,压低声音问:“你们真的全歼了从白羊关入寇的鞑靼大军?”
传令兵瞪大眼睛:“这种事情还能有假?”
骆尚志神情严峻:“可千万不要杀良冒功,否则就算朝廷不查,我也饶不了你们!”
传令兵说:“放心啦,如果我们敢干这种事情,龙内侍第一个饶不了我们!”
想到龙岩峰的为人,骆尚志稍稍放心了一点,但心中还是颇为忐忑。斩首两千四百余级,生俘两千三百余人哟,这等战功,百年未有,这里面就真的一点问题都没有吗?唉,算了,就算真的有什么问题,自己也竭尽所能帮忙遮掩一下吧,毕竟是自己亲手练出来的兵……
周咏可没想这么多,这家伙连夜带着一帮家丁和几名文官快马加鞭离开喜峰口,直奔京城而去。他现在真的很开心,因为他纵容部下杀良冒功、瞒报败绩、贪墨军饷等等破事已经露出了许多破绽,朝廷正在查呢!现在龙岩峰来了一个大手笔的杀良冒功,一下子杀了两千多,这等丧心病狂的行为足以震惊朝野,一旦上奏,只怕朝廷根本就没有心情追究他了,到时他再上下打点一下,没准就能从这一堆麻烦中脱身了呢!
想到这里,他脸上的笑容是怎么也遮掩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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