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御书房里,龙岩峰跪在地上耸拉着脑袋,不敢与万历对视。
万历飞快地批了一份奏折,然后扔下笔,淡淡的说:“起来吧。”
龙岩峰平身。
万历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他,说:“苦难果然最能磨练人,经历了丧父之痛后,你比以前成熟多了。”
龙岩峰撇了撇嘴,没应声。
万历说:“那名刺客死了。”
龙岩峰脱口问:“是皇上派人处死的?”
万历说:“不是。他被送进天牢之后的第二天就死了,被毒死的。”
龙岩峰愕然:“天牢不是戒备森严吗,怎么这么重要的犯人还能让人如此轻易地灭口?”
万历苦笑:“戒备森严?对老百姓来说确实如此,但对于一些神通广大的家伙而言,这简直就是笑话。”
龙岩峰十分沮丧:“如此一来,线索岂不是断了?”
万历说:“彻底断了,查不下去了。”他叹了一口气,转移话题:“对了,你说你曾拜过一位番邦传教士为师?”
龙岩峰说:“是的。”
万历说:“那你一定从他身上学到了不少东西。”
龙岩峰谦虚:“也没多少啦,只是学了点皮毛。”
万历说:“现在朕就把大兴皇庄交给你,你只管把那些皮毛全使出来,让我看看你和你那个师父有多厉害吧。”
龙岩峰说:“小人必定不负皇上信任,一定会在大兴皇庄做出成绩的!”
万历说:“但愿如此。”拍了拍手,两名太监应声而入,他们抬着好一筐东东,向万历行礼后将它们放到龙岩峰面前。
龙岩峰一看,好家伙,满满一大筐黑色的、小小的种子,比芝麻还小。他问:“皇上,这是什么?”
万历说:“这就是你所说的土豆的种子啊!你不是说过土豆亩产能达到千斤吗?朕便命锦衣卫在全国搜索,最后得到了这一筐种子。龙岩峰,朕为了搜集这些种子可是付出了不少人力物力的,要是让朕发现它的亩产没有你说的这么高……哼哼,小心你的皮!”
龙岩峰指着那一大筐黑芝麻,两眼发直:“这……这是土豆种子?”
万历得意地说:“没想到有这么多吧?锦衣卫把全国种土豆的地方都搜刮了一遍,甚至直接找西番索要,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弄到的!”
龙岩峰欲哭无泪:“皇上,土豆种子不是这个!”
万历一愣:“不是这个?你胡说吧,这明明就是土豆的种子,锦衣卫没这个胆子欺骗朕!”
龙岩峰简直想死:“它是土豆的种子没错,可是土豆……怎么说呢?它跟小麦稻草啥的不一样,它不是靠种子来传播的,得直接用土豆催芽才行!”
万历说:“可是福建、山东等地都是直接用种子种的!”
龙岩峰说:“直接用种子种也可以,但是产量很低,想要获得高产必须用种薯催芽。”
说真的,他一直有点纳闷为什么土豆在万历时期就传入中国了,却一直没有被大规模推广种植,现在看来,纯粹就是不知道怎么种的锅。土豆也会开花,自然会有种子,收集它的种子进行种植,也可以长出土豆来,不过这很不划算,不仅难伺候,收成还低,谁干?那些最先种植土豆的地区很可能就是直接用种子种,管理又不得当,这样搞法收成能高那才叫见鬼了。
万历不满地瞪了他一眼:“你怎么不早说!”
龙岩峰很委屈:“可皇上你也没问过我啊!”
万历咬牙说:“朕这就让人去搜集种薯,给你弄个一万几千斤过来!”
龙岩峰说:“不用那么麻烦,直接找番邦人买就是了,这东西他们手里有的是。哦,对了,顺便买一些红薯的种薯,这玩意儿产量也挺高。”
万历说:“知道了,滚吧!”
龙岩峰屁颠屁颠的滚蛋。
当然,没忘记带上那一筐土豆种子。
这次面圣算是正式盖章了,所以出了皇宫之后,龙岩峰带着杜松和几名家奴,骑着快马直奔大兴皇庄而去。
皇庄,顾名思义,就是皇帝自己圈的庄田。明代土地兼并是相当严重的,就连皇室都亲自下场,带头圈地了,皇庄就是他们圈来给自己的。皇帝的庄田主要集中在顺天、保定、河间等地,从永乐时期就有了,到正德时期急剧扩张,多达三百七十五万亩,这是一个惊人的数字。要知道,在二十一世纪,河北的耕地总面积也才九千万亩,皇帝一个人就占去了三十分之一强。
大兴皇庄便是其中的一个。
大兴皇庄就在大兴县,其庄田主要分布在今天的大兴区和海淀区,中间隔着南海子这个瘪犊子皇家猎场,互不相连,所以想看整个皇庄的全貌的话,得绕过南海子猎场,跑不少冤枉路。
他首先去海淀那边。
提起海定,大家首先想到的可能就是《海淀考王》之类的学习资料……现代的海淀区可以说是全国教育产业的心脏,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北京师范大学、中国人民大学等牛气冲天的名校都集中在这里,一份学习资料甩出去横扫全国。有名校的地方楼盘自然是特别好卖的,所以海淀除了教育产业高度发达之外,房地产也高度发达————高到让你奋斗一辈子却连个厕所都买不起的节奏。
不过,现在是明朝,海淀还没有这么牛,还只是一片浅湖水淀,顶多就是地肥了点,灌溉方便了点而已,没啥出奇的。一开始没人会注意这个默默无闻的小地方,海淀地区的老百姓平时种种地,打打渔,日子过得还凑合。但打从大明迁都北京之后,他们的好日子就算到头了:皇帝觉得这地皮不错,大笔一挥就将它圈下来作了皇庄。而原本生活在这一带的农民还没反应过来便惊喜地发现自己成了天子的仆人……帮天子耕田,一分钱的报酬都没有还要交两份税的那种。
是的,皇庄的庄户每天脸朝黄土背朝天,没日没夜的替天子种田,不仅没有酬劳,还得交两份税。首先是交皇帝那一份,他们替皇帝打工嘛,有了收成,自然得交一份给皇帝;交完皇帝那份后又得交官府那份:因为在大明官方登记里,他们仍然是自耕农,自耕农可不就得交税么!
这可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撞到吸血鬼都没这么惨。
来到海淀,龙岩峰看到,众多村落分布在湖泊四周和河流两岸,那些房屋大多低矮而破旧,有不少还是茅屋,比现代偏远地区五保户的房子还破。住在那些破破烂烂的房子里的人自然不是五保户,不少小孩正在村头玩耍呢,天这么冷,这些孩子有不少居然光着屁股,冻得小脸发青,亏他们还玩得那么开心。龙岩峰看得眉头大皱,暗想:“看样子皇庄的庄客也不是那么好当的,这么冷的天,连给孩子扯块布做件衣服的钱都没有!”
不过话又说回来,庄子虽然残破,可庄田着实不错,大多分布在地势平坦的地方,邻近湖泊、小河,灌溉起来非常方便。就是贫瘠了一点,这也难怪,这年头又没有什么化肥,撑死也就一点农家肥,农民只顾着拼地力,不养田,一代代的耗,耗了两百多年,地力也给耗得差不多了,所以泥土都呈现出灰白色,夹带不少砂子,跟“沃土”二字差了十万八千里。这种现象在华北地区非常普遍,两千多年的不断开发,让曾经的千里沃土变得越来越干旱、瘠薄,难以为继了。所以现在,北方大多数地方种植小麦、小米,一亩能收获七八斗便已经算是上田,中田顶多也就五斗,下田更不用说了。海淀皇庄不少田都是一百年前开发出来的,地力还有一点,耕作得当的话还能维持亩产一石的产量,但那也得风调雨顺才行,老天爷稍稍不给面子就一点办法都没有。
杜松瓮声瓮气的说:“这里比延绥那边强多了。”
龙岩峰无语:“这鬼地方也比延绥那边强多了?延绥那边到底烂到什么地步了啊!”
杜松说:“那边不仅土地贫瘠,还旱得要命,像小麦这类精细的庄稼是很难种得活的,只能种些粟、黍之类的耐旱作物,亩产能有个三五斗就谢天谢地了。”
明代一斗为十二点五斤,亩产三五斗也就意味着一亩田产粮不过四十到六十斤。这样的数字让龙岩峰倒抽了一口凉气:亩产能有个三五斗就谢天谢地了?谢你个头啊,这他娘的算是失收了好不好!
“那你们可怎么活?”他问。
杜松说:“从内地调粮啊!内地商人把粮食贩卖到延绥,延绥地区的人砍了鞑靼人的首级换了赏钱就买粮。鞑靼人的首级值钱,一颗能换五十两银子,砍下一颗换了赏钱,两年都不愁吃不愁喝了。”
龙岩峰:“……”
这样也行!?
这样还真行。像大同、榆林、固原等等边关重镇,基本上没什么老百姓,只要是成年男子,都是士兵,或者潜在的士兵。他们一辈子不是在砍人就是在砍人的路上,他们唯一的收入来源就是用鞑靼人的首级换的赏银。他们是不会种地的,再说那一带那么贫痟,就算种地也没法吃饱肚子,还不如把这力气省出来练练武,好多砍两颗鞑靼人的首级!
对于这些边地少年来说,没有什么比砍人更重要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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