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心潮澎湃之际,正北,正西和正东三个方向,忽然都有号角声响起,并且越响越烈,越响越急,转眼间,就与欢呼声平分秋色。
却是澶州城外的契丹皇帝和太后,从城内突然爆发的欢呼声中,察觉出宋军士气大振,特地命令吹响了进攻号角,领军来给大宋将士头上“泼冷水”。
赵恒听得头皮发紧,本能地,就抬起手,想把车窗关住,以防有流矢忽然凌空飞致。然而,还没等他的手指碰到车窗把手,寇准的面孔,已经出现了他的眼前,“官家,请下车登城,为儿郎们擂鼓助威。”
“这?好!”赵恒的心脏也迅速抽紧,却咬着牙,用力点头,“今日,朕就将性命交给寇卿!”
“微臣会用身体,替官家遮挡箭矢!”知道赵恒能同意登城督战,已经是极限。寇准也不敢奢求更多,高声做出一句承诺,随即,快步绕到车门旁,亲自去搀扶赵恒下车。
赵恒感觉到自己身体在颤抖,胳膊和大腿,都不听使唤。却挣扎着跳出马车,将手递给寇准,然后努力迈步前行。
窦神宝手疾眼快,也赶紧搀扶住了他另外一支手臂。随即,悄悄向旁边宫廷侍卫们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围拢过来,代替寇准,搀扶住赵恒的腋窝和后背。
众侍卫训练有素,立刻按照窦神宝的示意展开行动。假装贴身保护,实际却使了巧劲儿,托起了赵恒的身体,让他的双脚即便没跟地面发生接触,也能将每一步,都走得又快又稳。
在他们的簇拥下,赵恒很快来到了澶州城东侧的敌楼上。目光透过将士们头盔之间的缝隙向城下看去,只见数以万计的辽国兵卒,排成复杂的军阵,海浪般朝着澶州城扑将过来。
澶州城已经被辽军攻打了数月,守城的大宋将士全都形神俱疲。看到辽军来势汹汹,刚刚恢复起来的士气,立刻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
“官家,擂鼓!”寇准没多少作战经验,却能感觉出将士们身上的那股疲倦。果断找了两根鼓槌塞进了赵恒手里,然后又拉着此人的衣袖,将其拉向竖立在敌楼二层外侧的,一面和成年男子差不多高矮的大鼓。
“擂鼓,擂鼓,你一起来!”此刻,城内城外有数万双眼睛盯着,赵恒即便心里头再害怕,也必须死撑到底。咬着牙将鼓槌递回给寇准一支,随即,抡开右臂,照着鼓面儿狠狠擂了下去,“咚——”
“咚咚咚——”寇准立刻用另一只鼓槌相和。紧跟着,雷鸣般的战鼓声,就响彻了澶州城头。
却是老将军李继隆反应迅速,让军中鼓手全力配合,将西城敌楼中和周围马脸上的所有战鼓,都尽数敲响,这下,赵恒会不会敲鼓,都没关系了。
只要他还在挥动胳膊,鼓手们就自行将鼓声拉回熟悉的节奏。而四下里,也有侍卫和亲兵,扯开嗓子齐声高喊,“弟兄们,官家给咱们击鼓助威来了。拿起兵器来,跟官家一起杀辽狗!”
“杀辽狗,杀辽狗!”澶州的西城墙上,所有将士再度热血沸腾。大伙弯弓搭箭,按照鼓声的节奏朝着城外轮番攒射,转眼间,就将辽军的第一轮进攻给压了下去。
城西指挥作战的辽国大将耶律和合大怒,稍稍整顿了一下兵马,又发起了第二、第三、第四轮进攻。
然而,无论他如何努力,采取什么招数,竟然连澶州城的墙皮都没摸到。
李继隆乃是百战宿将,经验丰富,见赵恒起到的作用非常明显,果断吩咐身边亲兵,将官家亲自擂鼓助阵的消息,传向了正于澶州城另外两侧激战的弟兄们耳朵中。
结果,这个傍晚,守城的大宋将士,竟然创造出了一个奇迹。
在三个方向上,连续击退了辽军的四轮进攻,杀敌数以千计,却连架起云梯的机会,都没给辽军留。
眼看着夜幕将至,再打下去只是徒增伤亡,辽国皇帝耶律隆绪毫不犹豫地下令收兵。
随着一阵又一阵凄厉的号角声,城西、城东、城北的辽军,都缓缓后撤,老将军李继隆见状,立刻命人吹响了反攻的画角。一千多名勇士,随即拉着绳索从北侧城墙上急坠而下,不管城东和城西的辽军,直扑城北辽国皇帝耶律隆绪的羊毛大纛。
双方交手这么久,耶律隆绪也早熟悉了李继隆的套路。即便是在收兵后撤途中,也从容地派出了五百弓箭手和五百骑兵迎战。
双方在暮色之中,又厮杀了一场。互相都没占到什么便宜,各自怏怏收兵。
李继隆立刻命人清点损失,救治伤员。一番忙碌过后,发现麾下弟兄又战死了三百余,受伤高达两千。其中还有三百多弟兄,受的是致命伤,不知道最后究竟能不能坚持得住。
而城外的辽军,光尸体就丢下了一千余具,伤者恐怕更多。耶律隆绪竟然狠心不派人来给战死者收尸体,任由其被寒风冻成了一块块冰坨。
“亏得官家来得及时,否则,今日之战,后果不堪设想!”什么地方都不缺马屁精。发现辽军好像吃了一些亏,立刻有人把功劳全都算到了赵恒身上。
“官家抵达澶州,如春日照雪!”
“官家天威,令辽军魂飞胆丧!”
……
刹那间,就有十几个被寇准一道“劫持”而来的文官,高声赞颂,其中就包括王钦若。仿佛赵恒真的会什么仙术,随便动动手指头,就能杀敌于无形一般。
“看今天这般情形,辽军恐怕已经是强弩之末了!”李继隆是赵恒的舅舅,拉不下脸像别人那样,拍自家外甥的马屁,皱着眉头低声打断。
“官家果然来得及时。”王钦若立刻接过话头,再度将功劳归于赵恒。“刚好在辽寇气力难以为继之时,带领三军将士,给辽寇致命一击!”
被劫持来澶州,他知道此刻自家的小命儿,攥在寇准和韩青两人手里。所以,坚决不再提“南狩”两个字,只管千方百计哄赵恒开心。以免寇准借着赵恒之手对付自己,公报私仇。
寇准听得心中好生不屑,眉头一皱,就准备呵斥王钦若几句。却不料,老将军李继隆的声音,抢先一步响了起来,“王枢密有所不知,辽国从上到下,都是虎狼之性。越是察觉其将士到了强弩之末,越会选择孤注一掷。”
“那,那……”王钦若听得心里头一哆嗦,脸色顿时苍白如雪。
他先前之所以拼命鼓动赵恒“南狩”,最主要原因就是,认定了宋军肯定不是辽军对手。
如果辽军选择孤注一掷,向澶州发起猛攻。万一城破,他王钦若肯定在劫难逃!
“请官家下旨,调天武、龙卫两军,和镇戎军左厢,尽快渡河前来澶州!”关键时刻,寇准的表现,不知道比王钦若高了多少倍,果断躬身,向赵恒低声提议。
赵恒知道,寇准不会放自己离开澶州,当然希望身边的兵马越多越好,所以,立刻用力点头,“准奏!”
随即,又快速追加了一句,“还有其他兵马,无论哪一路,寇卿和李帅商量着调上来便是。不必跟朕汇报,朕一概准奏!”
“还有就是河南行营了,那边战船上有大量床弩,拆下一部分来放在城墙上,可以威慑辽军!”寇准也不客气,立刻高声补充。
“准了,你替朕拟旨,调韩重贵老将军带着战船来澶州助战。”赵恒想都不想,就用力点头。“朕刚才看,这澶州城内,有条河道横贯东西,若是有艘战船,忽然从东西两侧水门杀出去,说不定能杀辽军一个措手不及!”
“是黄河的一条支流,名为澶水。澶州就是为此得名。”李继隆接过话头,低声补充,“上次辽军突入城内,末将就是凭着韩都监赠送的几条战船,打了辽军一个措手不及。但是,末将却从没想到,还可以将战船从水门派出城外去,向辽军发起进攻。”
“官家英明!”立刻又有人,开始对赵恒歌功颂德。也不管赵恒支的到底是不是昏招。
赵恒被拍得心中高兴,立刻开始再接再厉。“那就多放些船只出去,反正辽军不擅长水战。然后再派些精锐,于关键时刻,乘坐战船忽然登岸,向辽军背后发动进攻……”
李继隆脸上的笑容,立刻开始发苦。扭头看向寇准,期待他能赶紧阻拦赵恒,别再给自己添乱。
先前他之所以没有像寇准一样,坚持要求官家赵恒来澶州,担心的就是这一层。
虽然弟兄们的士气,随着官家的到来,节节高涨。可官家根本不通军务,他给大伙下达的命令,大伙听还是不听?
“官家,澶水太窄了。辽军只要在南北两岸布置下床弩,一起招呼。战舰想躲都没地方躲!”仿佛听到了他肚子里的想法,忽然间,有人高声反驳。
却不是寇准,而是一个李继隆从没见过的年青人。手持长枪,脸上对赵恒没有半点儿敬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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