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后不过才五十几个呼吸功夫,战斗就已经宣告结束。一百狼骑被留下了六十八人,而韩青这边所付出的代价,不过是七名轻伤。
无论从任何角度看,这都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然而,大伙心里头却没有多少兴奋之意。迅速处理了伤口,收拢起坐骑和无主战马,继续向西南匆匆而行。
以往的经验告诉他们,辽军如同蟑螂,出现一只,就意味着成群结队。
大伙刚才的表现,如果未能如愿给附近的其他各支辽军造成“兵力雄厚”的误会,天黑之前将要遇到的战斗,肯定不止一场。
兵法有云,强弩之末不能穿透鲁缟,即便大伙个个都能以一当百,总有疲倦的时候。
而那时,辽军就会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群蚁噬象!
“我发现狼骑也就那么回事儿,单论个人身手,远不如党项铁鹞子!”被队伍中的气氛弄得有些透不过气儿,张帆故意大声说道。
武又等镇戎军老兵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了过去,一个个苦笑着低声议论:
“的确不如,差着好大一截。”
“骑术差不多,但训练和出招娴熟程度,都远不如铁鹞子!”
“也缺乏铁鹞子那股狠劲儿,刚才如果是铁鹞子,指挥使阵亡,其他人即便拼了性命,也要抢了他的尸体才会撤退。”
“还说呢,刚才要是党项铁鹞子,咱们就不会只有几人轻伤了!”
……
论对铁鹞子的熟悉,恐怕没人比得上他们这些镇戎军老兵了。毕竟,当初大伙在李继和老将军麾下,每年都会跟党项铁鹞子交手七八回。并且每一回,都未曾落过下风。
武又、张环等人能够清楚地感觉到,狼骑的个人战斗力,远不如铁鹞子。
如果是同样规模的狼骑与铁鹞子相遇,正常情况下,只要主将不胡乱指挥,铁鹞子绝对能稳操胜券。
当然,若是上升到国战规模,铁鹞子就必输无疑了。毕竟,辽国号称带甲百万,扣除所有吹嘘成分和杂兵,二十万狼骑总能拿得出来。
而党项只有三州之地,铁鹞子往多了算,也不可能超过五万。并且这两年因为李德明和李德昭兄弟俩互相残杀,铁鹞子还大幅减员。
“如果咱们镇戎军,能早点去河北就好了。”不知是谁,忽然幽幽地感慨了一句,刹那间,让所有议论声,都戛然而止。
当年五路大军伐夏州,镇戎军是唯一一路没吃败仗。并且在其他四路宋军溃败的情况下,还能且战且退,全军返回环州的队伍。
李继迁带领党项鹞子,挟大胜之威直扑永兴军路。也没在镇戎军身上占到任何便宜。最后只能绕过镇戎军所死守的环县,四下劫掠一番了事。
当时镇戎军还没有配备上火药和火雷弹,便能正面硬撼党项铁鹞子。如今,配备上了火药和火雷弹的镇戎军,在李继和老将军的带领下,怎么可能不将同样规模辽国狼骑打得满地找牙?
如果镇戎军在辽国南侵之初,就赶赴河北增援。
遇到同样数量的辽国狼骑,又怎么可能不战而胜之?
如果镇辽、定边、镇戎三军,形成犄角之势,彼此呼应。辽军又怎么可能,绕过真定和沧州,长驱直入,势如破竹般杀到黄河北岸?
……
可惜,一切都是如果。
装备了火雷弹和各种火药武器的镇戎军,根本没被派往黄河以北。
一辈子在枪林箭雨中都没折损半根寒毛的李继和老将军,却死在自己人的毒酒之下。
而张庭玉之所以敢给老将军下毒,又是因为官家故意纵容雍王,以效“郑伯克段”旧智!
有股又酸又苦的滋味,从心脏处涌起,一直涌到武又、张环等人的嗓子眼儿。
他们谁都说不出话,只管驱赶着坐骑,默默地前行。
他们手握着刀柄,身上披着铠甲,这一刻,却觉得自己孱弱得如风中枯叶。
李继和老将军被自己人毒死了,为了彻底控制队伍,张庭玉带着其亲信,随即对镇戎军右厢进行了大清洗。
无数大伙熟悉的将领,没有死在战场上,却死在了大清洗之中。
随着雍王谋反失败,张庭玉弃军潜逃,整个镇戎军右厢彻底分崩离析。
而没有了李继和老将军,镇戎军左厢的命运,也可以清晰地预见。
要么稀里糊涂地被葬送在某个战场,要么从此沦为官家的看门狗,像神卫军那样,渐渐忘记了如何作战,遇到强敌便一触即溃。
的确,大伙诛杀了张庭玉,将他的首级装进了袋子里,即将带回李老将军的陵前。
但是,大伙谁心里都清楚,张庭玉不是唯一的凶手。
并且,杀了张庭玉,曾经让他们为之骄傲的那支镇戎军,也不复存在。
“前方西南三里,有一队辽军,百人左右,正在洗劫一个堡寨!”叶青莲从前方策马而回,将观察到的最新情况,向韩青汇报。
“杀散了他们,然后继续赶路!”韩青几乎没做任何考虑,就果断下令。
众人轰然响应,策马直奔西南。不多时,就来到一座破旧的堡寨附近。
百余名辽国骑兵,趁着出来执行任务的机会,正准备大捞一票。而堡寨内的百姓,因为目睹过以往辽军的暴行,不愿束手待毙,男女老幼一道站在寨墙上拼死抵抗。
听布置在外围担任斥候的弟兄,报告说身背后出现了一支来历不明的骑兵,带队的辽军指挥使萧云登时被吓了一大跳。
待听闻来的那支骑兵只有几十人,并且极可能是此番外出搜索的目标。辽军指挥使萧云又喜不自胜。
立刻放弃了对堡寨的攻打,带领麾下弟兄掉头回扑。
战斗只进行了半刻钟左右,就宣告结束。
憋了一肚子郁郁之气的镇戎军老兵们,把怒火全都发泄在了这队嚣张的辽军身上。第一次冲锋,就彻底锁定了胜局。
指挥使萧云躲过了韩青的长枪,却被武又用飞叉射刺穿了喉咙。其余辽军士卒或者被打下马背,或者落荒而逃,很快,就被清理了个干干净净。
“不知是哪位将军仗义相救?王家庄上下感激不尽!”堡寨转危为安,里边的庄主却不敢下令打开寨门。只是派了个嗓门大的晚辈,站在寨墙上高声道谢。“还请将军告知名姓,并且稍待片刻,容我家庄主收拾一下行头,然后出面拜谢。”
“路过而已,并非专程赶过来,各位乡亲不必客气!”韩青根本没想过向对方索要报酬,因此,笑着向寨墙上摆手,“我们得走了。请告诉你家庄主,最好带着全庄上下去外边躲几天。辽军今天在庄前吃了亏,少不得要来报复。”
说罢,一拨坐骑,带着窦蓉、叶青莲等人,匆匆而去。
“将军且慢,将军且慢!”光顾着担心带队杀散辽国狼骑的将领挟恩勒索,却没想到对方说走就走,王家庄的庄主立刻慌了神,在战墙上连连拱手,“请将军务必稍待片刻,容小老儿送上一些牛羊和细软,以谢将军相救之恩。”
“不必了,我家判官说不需要。你们千万记得早点儿躲出去!否则,辽狗再来打草谷,可没人会来救你们。”听出对方的感激出自真心实意,武又心情稍好一些,转过身,在马背上笑着摆手。
“将军,将军留个名字啊,小老儿日后定然日日佛前焚香……”王姓庄主又羞又急,想要追,却不能直接从寨墙上跳下去,后悔得连连跺脚。
也不怪他态度前后变化太大。
这年头,匪过如梳,兵过如篦。辽军四下打草谷糟蹋百姓,某些打着宋军旗号的队伍,军纪也没比辽军好到哪里去。
所以,看到堡寨外的辽军被一支穿着宋人袍服,却没打任何旗帜的队伍杀散,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需要拿出多少代价来,才能哄这支队伍离开。而不是打开寨门,恭迎对方入内休息。
如今,看到对方不要任何感谢,就飘然而去。他当然知道自己先前的行为,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二叔公,他们说,让您带着大伙赶紧出去躲躲,小心辽狗再来打草谷。”先前替他喊话的年青后生机灵,见外边那支队伍没有任何回头的意思,赶紧拉了一下自家庄主的袖子,低声提醒。
“躲,马上就要下雪了,到哪去躲?”正在为自己先前的决定而感到懊恼的王姓庄主,立刻竖起了眼睛,冲着年轻后人低声咆哮,“四下里的庄子,要么被辽狗烧成了白地,要么被土匪趁机洗劫一空。谁又能收留咱们?”
年青人立刻被问得无言以对。周围的其他庄客们,也纷纷叹息着摇头。
他们知道,自家庄主,说的都是现实。
祸害百姓的,不仅仅有辽狗,还有趁机作乱的土匪和大宋溃兵。
方圆一百里内,王家庄是少数几个没被祸害的“福地”之一。而王家庄之所以能幸运地坚持到现在,全凭着庄子的寨墙修得结实,并且庄子里的人上下齐心。
如果离开庄子,方圆百里之内,找不到可以接纳大伙的地方。唯一的选择,恐怕就是进山。
时令已经是初冬,很快就会下雪。没有房屋和院墙遮挡,这么多男女老幼,恐怕不被活活冻死,也得死于狼群之口。
正坐困愁城之际,寨墙外,忽然又传来了清脆的马蹄声。众庄客心里打了个哆嗦,赶紧将刚刚放下的弓箭刀枪又抓在了手里,以防辽狗这么快就去而复返。
却看到,来的不是辽狗,而是先前向大伙摆手那位大侠。
只见此人,驱赶着数十匹战马匆匆返回。一边向堡寨靠近,一边用力挥手,“里边的人听着,这些坐骑和坐骑上的兵器,都归你们。门外辽狗尸体上,也有铠甲和兵器,你们一会儿出来自己收好。我家判官说了,这年头,兵荒马乱,即便外出躲避,也得有足够的武力自保。另外,他还说,存地失人,则人地皆失;要你们不要舍不得。总归是出去躲上三五天的事情,也不需要太远。辽军兵力不足,对周遭地形也不熟悉,发现堡寨里没了人,自然就滚蛋了。等他们滚蛋了,你们再回来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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