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股无形的寒气,从萧达凛心底涌起,直冲顶门。
他年轻时踩着杨无敌的尸体成名,这辈子经历大小战斗上百场,按道理,不会被百余人的伤亡给吓住。
然而,他这辈子所经历的任何一次战斗,伤亡都是交战双方的事情。杀敌三千自损八百就可是称为完胜。
像眼前这样,对方半点儿损失都没有,自己这边上百名精锐却尸骨无存的情况,却是第一次遇见!
“大总管,属下,属下记得,下游四十里,有,有一个渡口。”行人司都头耶律齐也被吓得大腿肚子发软,喘息着上前提议,“河水深浅不知,天气也不适合泅渡……”
“嗯——”萧达凛沉吟着左顾右盼,然后缓缓点头,“也罢!来人,传令下去,把惊马尽快寻回,然后收拢伤号,去下游四十里乘船渡河!”
“是!”
“遵命!”
“大总管有令,先把马找回来,把受伤的弟兄放马背上,去下游!”
……
众契丹兵将如释重负,低声答应,然后将命令快速传遍了全军。
将战马和伤号收拢,再赶赴下游四十里外的渡口,往少了算,也得花费一个半时辰。
而一个半时辰之后,大伙怎么可能还看得到韩青的背影?
看不到韩青的背影,就不用再担心各种层出不穷的机关,也不用再害怕“轰隆”一声,被炸得尸骨无存。
“嘘——”将麾下将士的表现,全都看在眼里,萧达凛愈发感觉胸口处冷得厉害。
所谓绕路下游渡河,不过是一个体面的台阶而已。事实上,当命令从他嘴里说出来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放弃了对韩青的追杀。
但是,他却万万没想到,麾下儿郎们,竟然厌战如斯。听了他的命令,即便没有欢呼雀跃,脸上那种劫后余生的庆幸表情,却无法掩饰。
“这就是我契丹勇士?”下一个瞬间,萧达凛竟然有些精神恍惚。
他记得自己年轻的时候,大辽远不如现在这般兵强马壮。甚至被第二次挥师北伐的宋军,多次打得大败亏输。
但是,无论输得多惨,弟兄们的锐气却始终没有丢。总是很快就重新振作起来,与宋军再度沙场争雄。就是凭着这股锐气,最终,一步步锁定了胜局。
而这回,大辽铁骑分明已经饮马黄河,汴梁在望。自己麾下的将士们,却没了当年那股子狠劲儿。
刚刚在韩青手头吃了一些小亏,折损不过几百,就巴不得早点认输。这样下去,怎么可能重现前辈们直捣汴梁,抓了中原皇帝去做牧奴的辉煌?
“姓韩也就嚣张一时,早晚会死在赵恒手上。”
正郁闷得想要吐血之际,耳畔却又传来了刘四端的声音,带着一股子酸溜溜的滋味。
”闭嘴!”萧达凛迅速扭过头,冲着刘四端破口大骂,“耶律隆兴还带领重兵在前面等着他,我大辽男儿,报仇不用假手他人!”
说罢,一瘸一拐走向亲兵替他找回来的战马,跳上马背,抖动缰绳,扬长而去。
“你又比我强哪里去了,还不是假手他人。”刘四端热脸贴了冷屁股,心中头不服气,望着萧达凛的背影小声嘀咕。
追杀韩青,他是不会再参与了。等会儿带着麾下弟兄们,走得稍慢一点儿,混到天黑之后收兵便是。
至于拿韩青的脑袋向大辽皇帝证明刘家的忠心,总得自己有命去拿才行!
想到这儿,他本能地将目光看向天空,准备通过太阳的位置,判断天黑还需要多久。
却愕然发现,时间已经到了傍晚。
晚霞像火一般烧红了半边天空,数十只大雁,正排着队伍从落日和晚霞下飞过,无论队伍如何变化,目的地始终是南方。
“嘎嘎嘎——”雁鸣阵阵,吸引旅人抬头仰望。
武又、张帆、叶青莲等人笑着抓起拌了盐巴的黑豆,一边给战马补充食物,一边举目欣赏落日下的风光。
追兵彻底被甩开了,大伙也都累得筋酸骨软。趁着周围暂时没有新的敌军出现,韩青赶紧下令让所有人下马活动一下筋骨,顺便喂饱自己和坐骑的肚子。
得益于以前在京东东路之时,以控鹤署名义收集的那些黄河北岸的情报,此番截杀张庭玉的行动,进行得非常顺利。
到目前为止,同行的弟兄们之中,只阵亡了三人,轻伤了五人,没有一人重伤。而大伙通过各种手段诛杀的敌军,总数肯定超过了两百!
如此辉煌的战绩,无论放到哪朝哪代,都足以震动天下。
然而,很多人,包括对韩青最忠心的武又和王武在内,此时此刻,心里头却感觉不到多少喜悦,甚至隐约还有一些失落。
大伙在京东东路控鹤署,只执行了一次北上刺探敌情的任务,就因为韩青本人被招去汴梁,无法再继续。
随着大伙的离开,京东东路控鹤署,又回归到最初的空架子状态。想必用不了多久,就会成为朝廷裁撤的目标。
而大伙在开封府南司的新职位,也刚刚到手。很多人甚至连职责范围都没来得及弄明白,就又选择了离开。
并非贪恋荣华富贵,大伙肯跟着韩青一道渡过黄河,冒着九死一生的危险为李继和老将军报仇,肯定就没把朝廷给的那些荣华富贵看得太重。
可随着仇人的被杀和时间的推移,大伙心中就渐渐变得空荡了起来。仿佛一群迷失了方向的大雁,不知道接下来,到底该往何处飞。
“巡检,你说接下来咱们回去阳谷和登州,对吧?”张帆追随韩青时间久,肚子里也最藏不住心事。
拉着坐骑的缰绳凑到后者近前,用极低的声音询问。
“我去阳谷河南行营,看我的祖父。这当口,他肯定不会跟我一起走。”韩青向来不愿在自己人面前,掩饰心中的真实想法,笑了笑,低声解释,“看完了他,我准备带着我的两位妻子,还有叶女侠,一道去登州,然后驾船出海转转。你们其实没必要继续跟着我,王府尹是个有担当的人,即便我不在开封府南司了,他也会对大伙照顾一二。”
最后一句话,他故意提高了一些声音,希望不光张帆一个人能听见。
弟兄们不欠他什么,也不像他一样,前途凶吉未卜。所以,帮他给李继和老将军报了仇之后,应该再仔细考虑一番各自接下来的选择。
“那我先送您先去登州,等看着您上了海船,再回去向王府尹请罪。”张帆为人向来懂得变通,低着头想了片刻,小声做出了决定。
“你可以跟王府尹说,李继和老将军昔日对你有恩。这样,他就更有理由在别人面前为你遮掩。”韩青又笑了笑,低声叮嘱。
在这个时代,做官肯定比做百姓舒坦。更何况,大伙的官职,都是真刀真枪拼回来的,放弃了肯定可惜。
尤其是张帆、王武和刘鸿三个,从弓手一步步升到六品开封府参军,在家乡那边,不知道被多少人羡慕得要死。三人的孩子,也跟着有了更好的前程。韩青自己不想做赵恒的臣子,总不能让三人彻底放弃前程,跟着自己一道去江湖漂泊。
“属下明白,属下不会忘记巡检您的提携之恩。
”张帆的眼睛开始发红,声音也变得低沉沙哑。
“又不是这辈子都不见了,说不定,哪天我在海上玩累了,又会回来找你们!”韩青心里,也涌起了几丝离愁别绪,却笑着抬起手,狠狠推了张帆一把,“这婆婆妈妈,从这里到登州,至少还有半个月的路程。咱们上了船之后,还有足够时间一起喝酒。”
说罢,又迅速将目光转向同样红了眼睛的王武、刘鸿,笑着吩咐,“你们两个也是一样,都各自有一大家子人需要养活,别光顾着跟我讲江湖义气。”
“嗯!“王武和刘鸿两个,红着眼睛点头。然后又强笑着补充,“我们也送您到登州,看着您上了船再回开封。杨都尉曾经说过,将来如果我们在开封府干腻了,还可以去他麾下。”
“这厮!”没想到浓眉大眼的杨旭,竟然偷偷摸摸在自己手下挖人,韩青笑着唾骂。
然而,笑过之后,他却立刻明白,杨旭此举究竟是为了谁。
他不再是赵恒的臣子,但是,他于大宋,却仍旧有朋友和家人。
哪怕将来走得再远,他也无法将大伙彻底遗忘。
“我这是在哪?”
一觉醒来,朱寿感觉自己的脑袋要炸了。
他茫然四顾,入眼的是一间古香古色的厢房,房中陈设奢华,一看便是大户人家。
床榻前站着一个老伯,身后则跪着几个下人打扮的婢女小厮。
而那老伯看见朱寿睁开双眼,面上不禁一喜,叫道:“少爷,您醒啦!老方我都要被您吓死了!”
少爷?
听着这奇怪的称呼,朱寿登时吓了一大跳!
卧槽!
自己这是穿越了啊!
靠着床榻,他下意识揉了揉眼,帷幔的样式吸引住了他的目光,这是明朝洪武年间的风格。
朱寿看向那个老伯,自己是个富家少爷,那他肯定就是自己府中的管家了。
于是,他便下意识的问:“本……本少爷问你,今朝可是大明洪武年间?”
“是啊少爷!”
“哈哈哈,竟真的是大明!”
朱寿蹭的一下从床榻上坐起,一拍大腿,眉飞色舞的说:“胡惟庸案可发生了?北元还没覆灭呢吧?
”
“盛世之始,大明百废待兴!”
“本少爷建功立业、青史留名之机到了啊!”
此刻,他心中激动极了。
纵观史书,得国最正,莫过于明!
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大明,乃是史上最具气节的朝代!
好不容易来到大明,若不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岂不可惜?
正激动着,管家老方却是脸色一变,面露悲戚,转头便往门外跑,大声高呼。
“来人,快去叫大夫过来!”
“快,快去通知老爷,大事不好啦!少爷的脑疾又犯啦!”
朱寿顿时一懵,这啥情况啊?
忽然,一段零碎且陌生的记忆涌上他的心头。
当记忆融合的那一刻,他整个人都傻了。
这个跟自己同名同姓的人,乃是一个十足的败家子!
无恶不作,简直是人渣中的人渣!
这货打小就患有脑疾,便宜老爹在外经商,只有爷爷一直陪在他左右,为他请遍名医,从未放弃过治疗。
也正因如此,老爷子为了让他尽快痊愈,一旦发现这败家子表现反常,抓过来就是一顿扎针。
前些日子,这厮又病了,一直神志不清昏睡不醒,府中上下尽皆心急如焚。
而这一睡,也让自己来到了大明。
等等!
朱寿忽然意识到了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
自己初来乍到,就跟人说要建功立业,匡扶天下……
这严重不符合这败家子的性格啊!
在别人看来,这不纯纯是典型的犯病征兆吗?
那岂不是说……自己又要挨扎?
不行!
得跑,再不跑,可就出大事了!
正要脚底抹油开溜,迎面却撞上一个老头疾步进门。
老头身穿明黄常服,年纪六十出头。
虽是头须皆白,可他精神抖擞,双目矍铄,看起来如同一头下山的猛虎。
朱寿看着对方,努力回想了一下,这才有些生涩的道:“爷爷……”
这一声爷爷,瞬间叫的老头面色一变!
他痛苦的把眼睛一闭,道:“看来寿儿你真的又犯病了,打从你记事起,就从未叫过咱一声爷爷的啊!”
畜生啊!
朱寿心里不禁破口大骂,这还是人吗?
竟连自己的爷爷都不认!
正想开口解释一番,几个下人却是直直闯入房中,一个老大夫疾步走入,开口便道:“快,按住少爷,老夫立马扎针诊治!”
说罢,直接取出银针,摇头晃脑地道:“来来来,少爷莫急,扎上几针,您的脑疾也就好了!”
朱寿瞬间吓得脸都白了:“不不不!本少爷没病、没病!”
老大夫一脸的痛心疾首,道:“没错了,少爷往常犯病,也是这般说辞!”
“少爷,切不可讳疾忌医啊!”
“你且放心,老夫这针灸之法,祖宗已传下十八代了,定能治好少爷的脑疾!”
说话之间,他手中银针,已是逼近了朱寿的脑门。
“少爷,你躺稳了!”
“你不要过来啊!啊……卧槽!”
随着杀猪一般的嚎叫,朱寿一下没了声响。
不出片刻,他便顶着满脑袋的银针,脸色苍白、浑浑噩噩的坐在了床头。
他心里懊悔极了。
自己还是太年轻啊!
刚穿越过来,还没弄清情况,开口便要胡说八道,这不纯纯找抽吗?
可很快,他又振作起了精神,看向老头:“老…
…老头子,今年是哪一年?”
一听老头子这种大不敬的称谓,老头一点也不恼,眼中甚至还掠过了一抹欣喜。
看来,大夫针灸的效果不错,咱的大孙子可算正常点了。
“洪武二十四年,怎么了?”
“二十四年啊……”
朱寿随口哦了一声,可突然又是一怔,不可置信的问:“你说是几年?”
老头耐心的回道:“洪武二十四年。”
朱寿心里一沉,不由再问:“李善长可被诛族了?胡惟庸余党,也随着他的死彻底肃清了吧?”
老头双眼顿时射出一抹犀利的芒,一字一句道:
“你说胡惟庸案?”
话音刚落,下人们的身体齐齐一颤!
明明日头正烈,众人的脊背却是一阵发凉,冷汗四冒。
胡惟庸案。
这个字眼,实在太让人心悸了!
老头,正是大明皇帝朱元璋!
洪武十五年,皇太孙朱雄煐薨,下葬紫金山陵。
送葬途中,一道惊雷落下,朱雄煐在棺中活了过来,却也因此精神失常,患上了脑疾。
朱元璋本想将他接回宫中,奈何此事天下尽知,于是裁撤随行的太监、御林军共计三千余人,封锁消息。
随后,他将朱雄煐改名朱寿,并秘密安置在应天府郊外,养至如今。
而今日,李善长全家于午门处斩,长达十年的胡惟庸案,终于落下帷幕。
他心忧这个患有脑疾的大孙子,杀完了人,便急冲冲赶了过来。
可朱元璋怎么也没想到,孙子又犯病了!
而且,他竟然提了胡惟庸大案!
要知道,李善长的死,京师上下尚未传开消息。
孙子远离应天府,又是从哪听到的风声?
这事有蹊跷啊!
想到这,朱元璋深深的看了朱寿一眼,问:“寿儿,此事你听谁说的?”
一听爷爷这么说,朱寿心中已有了答案。
他摇了摇头,忙道:“老头子,来不及解释了,赶紧跟我一起收拾东西跑路吧!”
跑路?
跑什么路?
朱元璋一身威严的气势顿时一滞,人都懵了。
管家老方听完也是一阵错愕,忙道:“少爷,为什么要跑路?咱老老实实呆在天子脚下,不好吗?”
朱寿摇头道:“好啥啊!李善长一死,太子朱标很快也要死了!”
“到时候,皇帝朱元璋大开杀戒!”
“现在不跑,难道留下来等死吗?”
轰!
话音落下,朱元璋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啥?
咱的标儿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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