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长子选师父,问咱家?”黄浩眉头紧皱,低声寻求确认。
他这个人向来有自知之明,虽然刚刚升了官,却不认为自己有资格参与如此重要的事情。
更何况,皇长子还不到一周岁,无论选谁做老师,都是挂一个名而已。总不能让大男人进宫里教他如何说话走路!
“娘娘的确是这么吩咐的,至于有没有其他事情,就不是我能打听的了。”许娥被问得有些不耐烦,但是念在刚刚收到的珊瑚发簪份上,耐着性子回应。
“咱家晓得了,多谢姑娘!”虽然没问出更多东西,黄浩仍旧拱起手,向对方道谢。
太后折腾了一大圈儿,最后以交出她手中的全部权柄了事。皇后位置又已经空缺多时,如今后宫之中,刘贵妃是唯一的做主之人。可以预见,只要圣眷不衰,刘贵妃就会一直做主下去,地位无人能够挑战。
而官家虽然英明神武,子嗣却不旺盛。刘贵妃生下来的男孩,是他的第一个,也是唯一的儿子。将来即便刘贵妃年老色衰,照样能够母凭子贵,权倾后宫。
更何况,宰相家的门房四品官儿。
刘贵妃执掌后宫,作为她身边的亲信,许娥的地位,自然水涨船高。聪明人这当口拍许娥马屁还唯恐来不及,怎么会计较她一次两次帮不上忙?
此外,刘贵妃向来懂得“荐贤”,原本跟着她的李娥,就被她推荐给了官家,如今变成了李才人,将来弄不好就是李淑妃。
许娥长得比李娥还水灵,又天真烂漫,对刘贵妃还足够忠心。说不定哪天就被贵妃娘娘塞到官家枕头边去,做了她的“姐妹”。
届时,再锦上添花哪还来得及?不如现在就把关系走近一些,提前铺路。
“贵妃娘娘听说,希望皇长子的师父,勇如秦琼和尉迟敬德。”见黄浩始终对自己态度恭敬,许娥犹豫了一下,用极低的声音提醒。
“多谢姑娘!”黄浩瞬间就有了明悟,再度躬身行礼。
李世民晚年总是梦见建成和元吉向自己索命,无法安睡。秦琼和尉迟敬德闻听,特地顶盔掼甲,手持兵器为他在寝宫门前站岗。
结果,二人只要一到,李世民立刻就不再受噩梦困扰。此事传扬开去,民间就将门神换成了秦琼和尉迟敬德。
皇长子最近身体不太好,显然是受到叛军的惊吓所致。太医建议刘贵妃给太子找个师父,无疑是想要借师父身上的气血之勇,来替皇长子安神。
如此想来,最合适的人选,恐怕就只有韩青了。
问题是,如此简单的一个问题,贵妃娘娘自己做主就行了,又何必向外人质询?
‘不对?贵妃娘娘不仅仅是为了给皇长子找门神,还在对内宫里的官员做甄别。从而判断,谁能为自己所用,谁不能为她所用!’忽然间,脑海中灵光闪现。右班都知黄浩脚步踉跄,差点儿一头栽倒。
他现在,真恨不得自己赖在开封府里吃顿午饭,再应王曙之邀帮对方干上几天公务,再偷偷摸摸返回皇城。那样的话,他就可以把今天的问题逃过,不用再被人逼着给出答案。
然而,现在他人已经回了皇城,想要逃走已经来不及了。只好努力琢磨,刘娥究竟期待的是哪一个答案?
这个问题非常难。
黄浩从前根本没机会伺候刘贵妃,也不熟悉对方的脾气秉性,仓促之间,怎么可能猜得到对方的心思?
而许娥,恐怕也指望不上。
以往总是嫌皇宫太大,到哪都需要耗费时间。今天,黄浩却恨不得皇宫再大十倍,这样的话,他就有足够的时间,去准备充分,投贵妃娘娘所好。
只可惜,现实永远不会因为人的愿望而改变。无论他如何不情愿,仍旧很快就来到了福宁宫门口。
通名,行礼,赐座,一整套以往做过上百遍的礼节,竟然令黄浩累得满身是汗。
好不容易走完了应有的过场,还没等他的屁股在凳子上坐稳,耳畔已经传来了刘娥的声音:“黄都知不必拘束,本宫今日之所以找你来,乃是想要当面向你道一声谢。雍王攻打宣德门之时,本宫曾经亲眼看到你舍命杀敌,忠勇不亚于三国赵子龙。”
说着话,竟然站起身,绕过书案,认认真真地向黄浩行礼。
“折杀老奴了,折杀老奴了,老奴何德何能,敢受,敢受贵妃您的礼。”黄浩吓得一纵身跳出三尺远,转过头,跪地相还。“至于三国赵子龙,老奴更不敢当。老奴是,是副都知,守卫皇城,责无旁贷。不敢,不敢向贵妃娘娘邀功。”
一边说,他一边磕头,眼泪和冷汗,同时顺着腮帮子往下流。
贵妃娘娘向太监行礼,甭说在大宋从来没有过,自古以来,历朝历代恐怕都找不出同样的事情来。试问,黄浩如何能不感激得热泪盈眶?
而太监官做得再大,也是皇帝和娘娘的家奴。受了贵妃娘娘的礼,即便过后皇帝不找机会收拾他,外面的言官也能用口水将他活活淹死。
所以,在感激和恐慌这两种情绪的交替影响下,黄浩的大脑已经无法正常思考,说出来的话也显得语无伦次。
而刘娥,却丝毫不管黄浩有多紧张。坚持行了三次礼,才又站直了身体,走到已经把头磕红了的黄浩面前,伸手虚搀扶,“起来,不必紧张。单独向你们这些舍命卫护我们母子的英雄致谢,是经过官家允许的。外边的人即便知道,也无法找你们的麻烦。”
“老奴,老奴得遇官家和娘娘,乃是三生之幸,三生之幸!”黄浩哪敢让刘娥来搀扶自己?赶紧努力站起身,抽泣着回应。
结果,却又因为站得太快,眼前瞬间发黑,身体直挺挺地向后倒了下去。
“小心。”刘贵妃练过杂耍,手疾眼快,果断绕到黄浩身后,托住了他的腰。
“娘娘小心!”周围的宫女们吓得花容失色,也纷纷上前,拉胳膊的拉胳膊,推肩膀的推肩膀,将黄浩的身体硬生生扶稳。
待黄浩终于恢复了视觉,他已经被扶到了座位上。宫女许娥奉了刘贵妃的命令,端了一碗参汤,一口口地喂他喝。
参汤有点儿热,更热的,却是黄浩的心脏。他刚才只是头部缺血,眼前发黑,外加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然而,他的听觉、嗅觉、触觉,却全都保持完好。
此刻鼻孔里弥漫着刘贵妃身上散发出来的香气,耳畔回荡着刘贵妃关切的惊呼,后腰处隐隐还能感觉到那双手的温度,黄浩只觉得自己这辈子即便粉身碎骨,都难以报答贵妃娘娘的大恩,眼泪不知不觉间,就又淌了满脸。
“别怕,应该是站得太急了,先喝了参汤,等会儿让太医给你开副药就好。”刘娥却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笑着吩咐。
“老奴多谢娘娘!”黄浩轻轻拱手,接过参汤,先一口全都倒进了肚子里,然后坐直了身体,主动询问,“老奴听说,贵妃娘娘召老奴,是有事情要垂询。老奴见识短,未必能帮得上贵妃娘娘。但是,老奴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的确如此,本宫今日喊你过来,一是当面谢你舍命卫护之恩。二则便是,皇长子当日受了些惊吓,太医说需要个气血足够旺盛,且忠心耿耿的勇将,做他的师父,威慑外邪。”既然黄浩主动问起,刘贵妃也不继续绕弯子,稍微整理了一下语言,柔声解释。
“老奴知道,这是参照秦琼和尉迟恭,为大唐天子守卫寝宫的旧方。”黄浩已经决定为了刘贵妃粉身碎骨,也不愿再揣摩对方究竟怎么想,坐直身体,正色回应。
“对,就是这个秘方!”很满意黄浩的态度,刘娥笑着点头。随即,又收起笑容,缓缓说道,“有人推荐刚刚从真定那边杀出重围返回汴梁的杨旭,有人推荐殿前军都指挥使高琼,还有人推荐开封府南司使院韩青。本宫乃是女子,不通武事。忽然想起那日你城头血战的雄姿,所以想问问你,这三个人,谁做太子的老师更合适一些?”
“既然贵妃娘娘坦诚以待,老奴就实话实说了。
”黄浩早就知道刘贵妃会有此一问,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回应,“这三人论武艺,应该不分伯仲。但是,论合适,首推当然是韩青。”
顿了顿,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他文武双全,又威名远播。皇长子拜他为师,肯定外邪不侵。
只是,韩青肯不肯做皇长子的老师,却很难说。”
“嗯?”从没想过,韩青可能会拒绝做皇长子的名义师父,刘娥愣了愣,眼睛瞬间瞪了个滚圆。
“贵妃娘娘对黄某有知遇之恩,黄某不敢故意哄着娘娘说话!”将刘娥的反应全都看在了眼里,黄浩叹了口气,缓缓补充,“那韩青,文武双全,履克强敌,且侠肝义胆,乃是百年难遇的英雄豪杰。这种人物,自然眼界会高一些,也受不得什么委屈。娘娘能以诚心待老奴,能不忘老奴当日微末之功,何不想办法,将当日的事情,给他一个交待?若是不能,娘娘恕罪,老奴并非有意对您失礼,老奴真的担心,他拒绝奉召,甘愿从此做一个闲云野鹤!”
“我这是在哪?”
一觉醒来,朱寿感觉自己的脑袋要炸了。
他茫然四顾,入眼的是一间古香古色的厢房,房中陈设奢华,一看便是大户人家。
床榻前站着一个老伯,身后则跪着几个下人打扮的婢女小厮。
而那老伯看见朱寿睁开双眼,面上不禁一喜,叫道:“少爷,您醒啦!老方我都要被您吓死了!”
少爷?
听着这奇怪的称呼,朱寿登时吓了一大跳!
卧槽!
自己这是穿越了啊!
靠着床榻,他下意识揉了揉眼,帷幔的样式吸引住了他的目光,这是明朝洪武年间的风格。
朱寿看向那个老伯,自己是个富家少爷,那他肯定就是自己府中的管家了。
于是,他便下意识的问:“本……本少爷问你,今朝可是大明洪武年间?”
“是啊少爷!”
“哈哈哈,竟真的是大明!”
朱寿蹭的一下从床榻上坐起,一拍大腿,眉飞色舞的说:“胡惟庸案可发生了?北元还没覆灭呢吧?
”
“盛世之始,大明百废待兴!”
“本少爷建功立业、青史留名之机到了啊!”
此刻,他心中激动极了。
纵观史书,得国最正,莫过于明!
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大明,乃是史上最具气节的朝代!
好不容易来到大明,若不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岂不可惜?
正激动着,管家老方却是脸色一变,面露悲戚,转头便往门外跑,大声高呼。
“来人,快去叫大夫过来!”
“快,快去通知老爷,大事不好啦!少爷的脑疾又犯啦!”
朱寿顿时一懵,这啥情况啊?
忽然,一段零碎且陌生的记忆涌上他的心头。
当记忆融合的那一刻,他整个人都傻了。
这个跟自己同名同姓的人,乃是一个十足的败家子!
无恶不作,简直是人渣中的人渣!
这货打小就患有脑疾,便宜老爹在外经商,只有爷爷一直陪在他左右,为他请遍名医,从未放弃过治疗。
也正因如此,老爷子为了让他尽快痊愈,一旦发现这败家子表现反常,抓过来就是一顿扎针。
前些日子,这厮又病了,一直神志不清昏睡不醒,府中上下尽皆心急如焚。
而这一睡,也让自己来到了大明。
等等!
朱寿忽然意识到了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
自己初来乍到,就跟人说要建功立业,匡扶天下……
这严重不符合这败家子的性格啊!
在别人看来,这不纯纯是典型的犯病征兆吗?
那岂不是说……自己又要挨扎?
不行!
得跑,再不跑,可就出大事了!
正要脚底抹油开溜,迎面却撞上一个老头疾步进门。
老头身穿明黄常服,年纪六十出头。
虽是头须皆白,可他精神抖擞,双目矍铄,看起来如同一头下山的猛虎。
朱寿看着对方,努力回想了一下,这才有些生涩的道:“爷爷……”
这一声爷爷,瞬间叫的老头面色一变!
他痛苦的把眼睛一闭,道:“看来寿儿你真的又犯病了,打从你记事起,就从未叫过咱一声爷爷的啊!”
畜生啊!
朱寿心里不禁破口大骂,这还是人吗?
竟连自己的爷爷都不认!
正想开口解释一番,几个下人却是直直闯入房中,一个老大夫疾步走入,开口便道:“快,按住少爷,老夫立马扎针诊治!”
说罢,直接取出银针,摇头晃脑地道:“来来来,少爷莫急,扎上几针,您的脑疾也就好了!”
朱寿瞬间吓得脸都白了:“不不不!本少爷没病、没病!”
老大夫一脸的痛心疾首,道:“没错了,少爷往常犯病,也是这般说辞!”
“少爷,切不可讳疾忌医啊!”
“你且放心,老夫这针灸之法,祖宗已传下十八代了,定能治好少爷的脑疾!”
说话之间,他手中银针,已是逼近了朱寿的脑门。
“少爷,你躺稳了!”
“你不要过来啊!啊……卧槽!”
随着杀猪一般的嚎叫,朱寿一下没了声响。
不出片刻,他便顶着满脑袋的银针,脸色苍白、浑浑噩噩的坐在了床头。
他心里懊悔极了。
自己还是太年轻啊!
刚穿越过来,还没弄清情况,开口便要胡说八道,这不纯纯找抽吗?
可很快,他又振作起了精神,看向老头:“老…
…老头子,今年是哪一年?”
一听老头子这种大不敬的称谓,老头一点也不恼,眼中甚至还掠过了一抹欣喜。
看来,大夫针灸的效果不错,咱的大孙子可算正常点了。
“洪武二十四年,怎么了?”
“二十四年啊……”
朱寿随口哦了一声,可突然又是一怔,不可置信的问:“你说是几年?”
老头耐心的回道:“洪武二十四年。”
朱寿心里一沉,不由再问:“李善长可被诛族了?胡惟庸余党,也随着他的死彻底肃清了吧?”
老头双眼顿时射出一抹犀利的芒,一字一句道:
“你说胡惟庸案?”
话音刚落,下人们的身体齐齐一颤!
明明日头正烈,众人的脊背却是一阵发凉,冷汗四冒。
胡惟庸案。
这个字眼,实在太让人心悸了!
老头,正是大明皇帝朱元璋!
洪武十五年,皇太孙朱雄煐薨,下葬紫金山陵。
送葬途中,一道惊雷落下,朱雄煐在棺中活了过来,却也因此精神失常,患上了脑疾。
朱元璋本想将他接回宫中,奈何此事天下尽知,于是裁撤随行的太监、御林军共计三千余人,封锁消息。
随后,他将朱雄煐改名朱寿,并秘密安置在应天府郊外,养至如今。
而今日,李善长全家于午门处斩,长达十年的胡惟庸案,终于落下帷幕。
他心忧这个患有脑疾的大孙子,杀完了人,便急冲冲赶了过来。
可朱元璋怎么也没想到,孙子又犯病了!
而且,他竟然提了胡惟庸大案!
要知道,李善长的死,京师上下尚未传开消息。
孙子远离应天府,又是从哪听到的风声?
这事有蹊跷啊!
想到这,朱元璋深深的看了朱寿一眼,问:“寿儿,此事你听谁说的?”
一听爷爷这么说,朱寿心中已有了答案。
他摇了摇头,忙道:“老头子,来不及解释了,赶紧跟我一起收拾东西跑路吧!”
跑路?
跑什么路?
朱元璋一身威严的气势顿时一滞,人都懵了。
管家老方听完也是一阵错愕,忙道:“少爷,为什么要跑路?咱老老实实呆在天子脚下,不好吗?”
朱寿摇头道:“好啥啊!李善长一死,太子朱标很快也要死了!”
“到时候,皇帝朱元璋大开杀戒!”
“现在不跑,难道留下来等死吗?”
轰!
话音落下,朱元璋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啥?
咱的标儿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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