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走运河的话,半分都没有!”韩青稍作斟酌,决定实话实说,“我上次去历城,乃是乔装潜入,总人数只有二十几号,才不会被辽军发现。如果去的是一支船队,恐怕没等走到大名府,就会遭遇辽军的重兵拦截。而运河只有区区几丈宽窄。辽军即便不擅长舟楫,在东西两岸拉上数道铁索,也可以让船队移动不得!”
“可,可师兄还带兵潜入高唐,击杀了萧摩柯等十数员辽将?”杨文广听得心中一凉,挣扎着提醒。
“我率兵潜入高唐,利用的是小清河。而小清河两岸的城池和道路,如今已经尽数被辽军掌控。想从水路运送兵马去永静军那边,至少得先拿下德州,然后向北再打通一百五十余里,还得提防被辽军断了后路。”
“这……”杨文广如坠冰窟,脸色灰白一片。
他祖父杨延昭率领镇辽军已经在河间死守了七个多月,朝廷至今无法派出一兵一卒去增援。
前一段时间,好歹还有杨嗣带领定边军分担一半儿压力。如今真定被辽军攻破,他祖父杨延昭那边,就彻底成为了一支孤军。
如今时节已经临近中秋,马上就要入冬。落雪之后,如果还没任何支援送到,即便城内不缺粮食,军心也会发生动摇。
万一军心动摇,再出一个王继忠之类的叛徒做内应。他祖父杨延昭即便再擅长用兵,也回天乏术。
真定陷落之时,好歹他祖父还能派兵去接应杨嗣。而河间陷落,四下里全是敌军,有谁会为了他祖父挺身而出?
所以,听闻韩青从河北接回了杨旭和刘三蝦,杨文广第一时间,就把救援的希望放在了水路上。而现在,他的设想被韩青当场否决,让他怎么可能不大失所望?
正绝望得几乎要流下泪来之际,却看到韩青起身离席,折了根树枝,在地面上快速勾勾画画,“前一段时间,我还试图派人分头潜行去真定与河间,与令祖父和杨嗣老将军联络。结果没等他们走到目的地,真定城就已经落入了耶律隆绪之手,通往河间的大小道路,也尽数被辽军切断。他们无奈,就只好掉头折了回来。而我又接到了回汴梁的圣旨,此事就不了了之。”
他动作很快,说话间,一幅河北东西两路的舆图,已经跃然“纸”上。用树枝朝几条弯弯曲曲的河流上面点了点,他继续解释,“这里是黄河,这里,几乎与黄河并行,彼此最近处相隔不到五十里的,便是小清河了。这支由南向北,一路进入幽州的,则是运河。而这支从永静军,直通大海的,则是浮阳河……
”
“佳俊莫非是说,从内河没办法,但是还有希望走海上,通过浮阳河支援镇辽军?”折惟忠反应迅速,立刻从韩青的话中,得出了推论。
韩青想了想,轻轻摇头,“我对浮阳河的水文不了解,不知道走得了几料大船。也不知道,浮阳河入海口那边,能不能开辟出一个临时港口出来。更不知道,沧州地界,还有多少掌握在镇辽军之手……”
“浮阳河很宽,至少像济水一样宽。入海口那边有一大片沼泽,东西足足有二三十里,南北长达百里,涨潮时水很深,退潮的时候,就是大大小小的泥坑。如今浮阳河以北,潞河往南,包括沧州的治所清池城,都还掌握在镇辽军手里!”杨文广如蒙大赦,立刻哑着嗓子打断。(注:古沧州范围很大,从黄河入海口往北,一直到如今的天津,大运河以东区域,都为沧州地界。)
忽然意识到自己失态,他歉意地向韩青拱了下手,“在下心急如焚,失礼之处,还请师兄原谅则个。
”
“无妨,你继续说!”韩青摇摇头,笑着安慰。
“换了我,恐怕比你还着急。”
“多谢师兄!”杨文广快步走到韩青刚刚画好的地图前,用手指在浮阳河上,抠出了一个黑点儿,“沧州的治所清池就在这。距离大海只有两百五十里远。辽军在南面迂回,夺下了半个沧州。但浮阳河以北,目前还被镇辽军掌控。浮阳河北这片,师兄画得多了,这一片实际上是大片的沼泽,不是陆地。南北长达一百余里,东西宽有二三十里,没有人住,里边全是海水倒灌出来的泥坑。天热之时,海水被晒干,就会出现大片的盐晶。故而,当地人称其为卤泽。镇辽军收取盐晶补贴军需,知道一些道路。外面的人冒冒失失闯进来,肯定会陷进烂泥里闷死!”
实在是过于担心自家祖父的安危,他将镇辽军兵强马壮的秘密,不小心都给说了出来。而韩青闻听,却丝毫没有感觉惊诧,想了想,低声问道,“如果朝廷派船,将粮食和援兵,送到卤泽靠近大海的位置,你祖父可否有办法,将粮食和人马全都接上,带回清池?”
“有,一定有?卤泽没有固定水道,却可以走舢板和小船。粮食放在舢板和小船上,人走秘密通道。
另外,浮阳河入海口那边,我可以派人通知我祖父,开凿一个临时港湾出来。如此,也许就能换了小船,直接逆流而上。”杨文广迫不及待地点头,回答得信心十足。
“这就容易多了。上百里的海岸线,总能找到一个可以临时停泊船只的地方。”韩青闻听,笑着说道,“王相已经给官家上本,请求调泉州水师北上。你刚好可以一道上奏官家,请求泉州水师往卤泽那边走一趟。”
“我可以将这幅舆图临摹一份,随奏折一道交给官家?”杨文广终于看到了援救自家祖父的希望,脸上渐渐多出了几分血色,拱着手,低声请求。
“你叫人取纸笔过来,我帮你画一份就是了。”
韩青尊敬杨家为国为民,三代戍边,笑着承诺。
说罢,他又低声补充,“如果你需要送信给令祖父,我也可以派人帮忙。刚好我手头还有几艘缴获来的船只。你派人带着去登州,然后从登州出海,两日就能抵达浮阳河那边。然后放下逃生用的小船,逆河流而上。沿途不用担心遭到辽军的任何堵截。”
“多谢师兄!”杨文广喜出望外,立刻拱手行礼。
韩青既然能派船送信使走海路去沧州,就能接个把人回来。
朝廷还有没有余力运送兵马和钱粮去沧州,杨文广不敢保证。但是,有了韩青这句承诺,至少将来万一形势彻底无可挽回,他祖父和少量镇辽军精锐,可以自海上撤往登莱。
“既然海路如此便捷,韩判官为何不上奏朝廷,派军乘船袭击辽军身后?”王炎想得更远,也走上前,用手指在地图上指指点点,“如此,即便不能拿回河北靠近海岸与河流的各处城池,至少也能让一部分辽军疲于奔命,无法再继续跟着耶律隆绪一道攻打濮州?”
这个问题,问得就有些尴尬了。登时,让韩青无言以对。
办法他不是没想到,他偷袭平原,走的就是水路,并且取得了两国交战以来,宋军方面最大的战果。
然而,没等他整理出来一个具体的思路,再接再厉,朝廷已经派王曙前往京东东路传旨,把他调回了汴梁。
而其他文臣武将,又有谁像他一样熟悉水战,且思路不受任何局限?
“佳俊在禹城所施行的策略,丁谓已经上奏给了官家。”折惟忠为人沉稳,察觉出王炎的话,不小心触了别人的伤疤,立刻笑着补救,“只是眼下官家要全力确保濮州不失,实在腾不出精力来,去跟寇相和丁谓,探讨从水路袭扰辽军的方略。不过……”
看了看韩青的脸色,他继续说道:“不过韩老将军奉旨组建河南行营,倒是可以试试佳俊这个策略。
阳谷紧邻黄河,距离大名府也没多远。派遣兵马,乘船分头过河,一击即走,定然能让辽军招架不暇。”
“对,这个办法不错。师兄虽然回到了开封府,但韩老将军,却可以施行他先前的方略。”杨文广立刻将手指又挪到了地图的另一处,靠近黄河与小清河分岔位置,笑着鼓动,“从这里,还可以乘船前往故城,堂邑。在耶律隆绪眼皮底下,攻击辽军的粮道,让那耶律隆绪,每天忙得焦头烂额……”
然而,无论他如何鼓动、开解,韩青的脸色,却不见半点缓和,并且目光越来越凝重。
“师兄,师兄……”杨文广心中忐忑,低声安慰,“师兄如果想要领兵,其实也不是没机会。寇相和王相,都对师兄欣赏有加,只要他们……”
“不是这个问题!”韩青看都没看他,皱着眉头摆手,“刚才王炎说,要让辽军疲于奔命。折判官说,官家是腾不出精力。而你又说,让耶律隆绪忙得焦头烂额……”
“是啊,怎么了?”杨文广被问得满头误水,眨巴着眼睛反问。
“我明白了!”韩青两眼之中,猛然闪过一道寒光。挥拳重重砸在了地面上。“折判官,师弟,王巡使,我这边也需要你们帮一个忙。有人想牵扯我的精力,然我无暇他顾。我干脆就遂了他们的意,给他们来一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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