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魂
第392章 棋差一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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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叶青莲如遭重击,脚步猛然停顿,颤抖转身回望。

不是因为听到了自己被弩箭瞄准,而是听出了声音的主人,是把自己妓院里偷出,又从小带到大的师父叶青莲。

“青儿,好久不见!”余柏莲笑着将灯笼挑高,照亮自己早就不再年轻的面孔,和满头珠玉。

三十几名手持角弓、短弩、宝剑、飞镖的家丁,快速左右包抄,试图封堵叶青莲的去路。余柏莲看得真切,立刻又低声断喝,“全停下,谁也不准靠近青儿。她是我唯一的弟子。到这里,等同于回了自己的家!”

“这……”众家丁迟疑着停住脚步,却仍旧用角弓、短弩等武器指着叶青莲,以防她趁大伙不备,跳过高墙逃之夭夭。

“把弓箭全都放下。我说过,这里是青儿的家。

她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走,都由她!”余柏莲的眉头,立刻皱紧,拔剑出鞘,冲着吃弓弩的家丁们怒目而视。

家丁们互相看了看,无奈地将角弓、弩箭、飞镖等武器收起,面对着叶青莲,缓缓后退。

来自四周围的压力迅速消失,叶青莲也收起了峨眉刺,快速上前,轻轻拉住了余柏莲的胳膊,“师父,你怎么会在这儿?咱们不是在高丽那边买了自己的宅子和田庄了么。你还说,要再收几个徒弟,教她们习文练武……“一边问,她一边快速朝余柏莲的嘴唇,眼角,鼻梁等处打量,以确定自家师父是不是被人下了毒,困在了这座古怪的宅院当中?

而余柏莲自幼将她带大,岂能猜不到她的心思?

笑了笑,柔声打断,“没收到,周围十里八乡,就没有一个像你一样聪明的女孩子。教她们,我怕把自己给活活累死。死丫头,别瞎猜,我不是被迫留在这里的。除非砍断我的手脚,或者杀了我。否则,我如果想走,世间又有谁能留得住我?”

几句话,说得霸气十足。登时,就让叶青莲相信,自家师父的确没有受到任何胁迫。

既然没收到任何胁迫,便是师父主动留在这座宅院里了。她先前感觉刺客们留下的那些标记,与红莲教骨干们所掌握的秘密暗记相似的原因,瞬间也有了答案!

师父并没有金盆洗手!虽然她一次次抱怨,教主如何让她失望。虽然她曾经亲口答应自己,回到高丽之后,就安安心心做个富豪,不再染指江湖是非。

趁着自己不在,她又悄悄返回了大宋。又悄悄地来找那个自己总是听说,却从没见过面的教主,心甘情愿地为此人所用,帮此人训练爪牙,甚至杀人放火。

有股寒气,迅速涌上叶青莲的心底。她立刻就想转身逃走,然而,却迟迟无法将脚步挪动分毫。

那些家丁收起了角弓、弩箭和飞镖,却没有离去。而她师父虽然年纪渐老,一身武艺却炉火纯青。特别是放暗器的功夫,还远远在她之上。

如果现在转身,她不敢保证,师父会不会立刻就大义灭亲。

毕竟,她那些一边满脸欢喜,满嘴甜言蜜语,一边偷偷用暗器瞄准对方要害的功夫,也是师父手把手教出来的,她无法保证,此时此刻,师父那满脸慈爱,是真是假。

“怎么,我不是被人胁迫留在这里,你反而不高兴了?”余柏莲的感觉很敏锐,笑着拍了拍叶青莲的手背,低声嗔怪。

“我,我……”刹那间,叶青莲心乱如麻。

师父不辞辛苦返回大宋,只能是为了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教主。而今天动手截杀韩青的刺客,恐怕正是教主所派。

刺客们出师不利,损兵折将。教主震怒之下,肯定会派水平更高的刺客,去谋害韩青和韩青的家人。

而论下毒、刺杀,做局水平之高,她这辈子所见过的人当中,师父自认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

“你这孩子啊,真是女大不中留!”余柏莲又拍了拍她的手背,仿佛自己是后者真正的母亲一般,溺爱地摇头,“你以为刺杀韩青的那些人,是为师派去的?我会那么蠢,忘记了他的身手,已经远远超过了我,只派一群废物过去?那不是等同于向他示警么?

“不,不是!”叶青莲听得心虚,赶紧矢口否认。“我是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师父。所以有点儿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你啊!”余柏莲抬起手,轻轻戳叶青莲的额头,“从小就撒谎不眨眼。你如果不是发现了外边留下的记号,怎么可能追到这里来?而你追这些记号,还能为了谁?”

“师父——”即便从小就受到了严格训练,叶青莲也瞬间破了功,一张娇媚的面孔红得几乎滴血,“我,我只是奇怪,那些记号跟您教过我的记号类似。

就找过来一探究竟,才不是替别人追查什么事情。”

“然后就下重手,杀了我的灵缇和五个手下!”

余柏莲翻了翻眼皮,不屑地撇嘴。

叶青莲顿时无言以对,低下头,摆出一副知错肯改的样子,任凭自家师父发落。

眼下这种情况,她想要脱身,唯一的办法,就是劫持了自家师父为人质,逼迫家丁们送自己出门。

然而,她从小到大,敬师父犹如亲娘。此时此刻,即便明知道对方是变着法子想把自己留下,也下不去狠手。

所以,她只能利用师父所教的本事,先服软认错,虚与委蛇。待过了眼前这关,再想办法另寻脱身之机。

不知道是她真的骗过了自家师父,还是余柏莲心里,也跟她一样放不下多年师徒之情。后者见她低头认打认罚,立刻又笑了起来,“行了,别装可怜了。

狗养了,是拿来用的,人也是。他们跟你之间发生了误会,还本领不济,被你杀了就杀了,师父总不能再让你给他们偿命。”

知道这话,会让周围的家丁们寒心。想了想,她又正色补充,“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你跟我进后堂,我给你布置一项任务。你如果做得好,就准许你将功赎罪。如果你做不好,或者不用心,即便你是我唯一的徒儿,我也饶你不得!”

说罢,一把抓住叶青莲的手腕,转身就走。

“是,师父!”叶青莲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只好任由她拉着,一步步远离满脸不服气的家丁们,走进了紧靠花园后堂。

后堂很宽敞,里边的陈设,也如院子里一样奢华。琉璃灯,檀木桌椅,象牙靠席,白银香笼,还有许多叶青莲听说都没听说过的精美物件,琳琅满目。

而余柏莲,却好像早就习惯了这种奢华生活一般。像个女主人般将叶青莲拉入一把铺着象牙凉席的楠木椅子上坐好,然后自己也找了把椅子坐了下去,用手指轻轻叩打二人之间的矮几,“宝琴,去厨房传宵夜和点心,要长安那边口味的。姑娘喜欢!”(注:

姑娘,宋代对大户人家未婚少女的称呼。)

“是!”门外立刻有丫鬟低声答应,随即,细碎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紧跟着,便又有四名衣衫颇为华贵的丫鬟,从院子里走近后堂。先轻轻敲了几下门,自报身份。待得到余柏莲的允许,才走入屋内,用托盘送上了纯银打造的茶具和刚刚煮好的茶汤。

虽然以前用莲花班行首的身份,掩饰行藏之时,叶青莲身边有丫鬟伺候,吃穿用度,亦不输于长安城中大户人家的姑娘。此时此刻,她仍旧看得眼花缭乱。直到第三次,被余柏莲催促喝茶解渴,才终于缓过了神,端起茶盏,小口慢品。

茶是贡品小龙团,以往在长安市面上并不多见。

偶尔出现一次,分量也是按两来计,价格超过等重的纯银。

是以,叶青莲喝了第一口,就意识到了此茶的金贵。皱了皱眉,看向余柏莲的目光中充满了困惑。

余柏莲却早已将银盏放下,上上下下打量着她,柔声品评,“瘦了,也黑了,最近这些日子,想必你过得很是辛苦!早知道这样,我应该早些派人喊你来团聚。只是总想着,你可能已经如愿跟韩青成双入对,就没去拖累你。”

“师父你说什么呢?”叶青莲又是害羞,又是感动,放下茶盏,低声抗议,“我只是在高丽那边没熟人,又吃不惯那边的饭菜,才回了中原。才不是……

“懂,师父懂,师父不说,不说。”余柏莲笑了笑,慈爱地点头,“不过这样也好,他越是不肯好好珍惜你,你也能越早能渡过了这场情劫。不用我再日夜为你担心。”

“师父,没有,没有!”叶青莲闻听,心中的害羞,顿时又被失落所取代。红着脸,轻轻摇头,“他没有不珍惜我,我也没有为情劫所困。只是,只是…

…”

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对韩青的感觉。很欣赏,很喜欢,跟他相处之时很轻松愉快,但是,不能嫁给他,仿佛也没什么值得着急。

岁月很长,自己和他都还年轻,就像现在这样,彼此知道对方的存在,肯为对方做一些事情,超过了朋友,又不是夫妻,便挺好。

真的嫁给他,光是想想要被困在家里,轻易不能一个人随心所欲的四处游逛,就让自己感到不安和头疼。

“只是一时半会儿,看不到比他更顺眼的人,是么?”正所谓知女莫如母,余柏莲立刻就懂了叶青莲没说出来的意思,笑着替她把话补充完整。

叶青莲愣了愣,再度面红如火。

余柏莲将她的表情全都看在了眼里,叹息着轻轻摇头,“唉,傻丫头,你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女人的青春很短,过了二十岁,便是半老徐娘。难道非得跟师父这样,等脸上生了皱纹,才开始后悔,当初为何不狠下心来赌上一回?”

“我,我……”叶青莲被说的心里好生难受,刹那间,竟然没有力气再装任何假面孔。“我不知道,师父,我真的不知道。我有些怕,怕嫁给了他之后,反而心生后悔。我,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做别人的妻子。更不知道,该如何跟窦蓉和许紫菱两人,分享同一个丈夫。”

这些都是实话,虽然她可以装作毫不在乎。可实际上,却比面对几千全副武装的敌军,还要让她感觉恐慌。

偏偏她身边没有朋友,也没有亲人,想找个长辈帮忙解惑,也找不到。今天见了自家师父,被对方用话语稍稍一带,立刻无法遏制住倾诉的冲动。

“你这傻妮子啊!”余柏莲仿佛感同身受,红着眼睛轻轻叹气,“今后的事情,又有谁能预料得毫厘不差呢?哪怕后悔,至少是尝试过了,心中不会留下遗憾。真的到了跟他彼此相看两厌的那一天,拔腿走了便是,师父这里,还能缺了你一间屋子,一口吃食?”

“师父——”叶青莲听得心中发暖,眼泪不受控制地滚了满脸。

师父是红莲教圣姑,师父视人命如草芥,师父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善变且心狠手辣。

但是,师父终究是她的师父,从小将她当亲生女儿般带到大。到现在,即便不喜欢韩青,也努力且耐心地帮她出谋划策。并且,许诺给她一个永远的娘家!

“哭什么啊,你喜欢就嫁给他,不喜欢就不嫁,我又没逼你!”余柏莲心里也有些发酸,抬起手,轻轻抹去叶青莲脸上的眼泪,“乖,别哭了。你还有什么为难的地方,不妨都说给师父听。师父帮你一起想办法。”

“没,没了!”叶青莲抬手抓住师父的手,红着脸轻轻摇头。

余柏莲的手很硬,很干,抓在掌心,宛若抓住了一块木柴,全然不是叶青莲小时候的感觉。

她知道,师父真的老了。也知道,自己不该让师父为自己担心。用另外一只手快速擦干眼睛,努力露出了一个笑容,“真的没了,师父不用为我担心。倒是您,最近,最近过得好么?”

“你说呢?”余柏莲看了她一眼,抿着嘴询问。

眉梢眼角,却露出如假包换的满足。

“师父,师父应该过得,过得还不错!”叶青莲立刻恍然大悟,抬起头,四下打量,然后再度仔细打量自己的师父。

余柏莲不再年轻,但妆容很仔细,头上的首饰和身上的穿戴,无一不精。

自打认识师父以来,叶青莲还是第一次,见师父打扮得如此雍容华贵。像一个诰命夫人,坐在深宅大院里,安心地享受丈夫为自己赢来的幸福和荣耀。

“我在遇到你之前,就遇到了你师公。”余柏莲被徒儿看得有些害羞,低下头,用极为温柔的声音解释,“他那会儿就购置这处宅院,想让我住下来。而我,当时却跟你现在一样,患得患失,并且不知道该如何跟他的几个妻子相处。结果,一耽误,二十年就过去了。”

“红莲教基业被韩青给挑了,你又把我丢在了高丽。我才忽然发现,其实自己最想做的,还是他的女人。”抬头看了一眼叶青莲,她幽幽地补充。“你别急着替韩青说好话,其实,我并不怎么恨他。如果不是他毁了红莲教,我还真的未必看得清楚自己的本心。”

“嗯!”叶青莲笑了笑,轻轻点头。忽然间,仿佛又回到了过去,自己和师父两个灯下对坐,无话不谈。

“然后我就来汴梁,本打算远远地看他几眼就走。却发现,这间宅院,他一直给我留着。并且,努力按照我当年喜欢的样子去布置。甚至我当年随后一说,喜欢苏州一带的园林和假山,他也不惜代价,给我挖了过来。”

“然后师父就留下了!”叶青莲由衷地替师父感到高兴,笑着插嘴,“换了我,恐怕也是一样。”

“你这妮子!”余柏莲被她说得有些害羞,抬起手,又轻轻戳她的额头。“居然打趣起师父来了!”

“没打趣,没打趣,我是真心的。”叶青莲顺着师父的动作,将身体向后仰了仰,笑着摆手,“看到师父过上自己喜欢的日子,我真心替师父高兴。我…

…”

话说了一半儿,她忽然又坐直了身体,轻轻活动腰杆和脖颈。

腰和脖颈,都像平时一样灵活,然而,刚才那个后仰动作,却让她感觉有些失控。

这是练武之人本能反应,随即,她又笑着轻轻摇头。

最近太累了,自己需要好好休息一下。既然师父喜欢现在的日子,自己就不该再继续打扰她了。

至于师公到底是不是教主本人,还有什么身份,也不必多问。只要他能对师父好,就已经足够。

“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了?”看到叶青莲忽然开始活动身体,余柏莲关心地询问。

“没有。”叶青莲站起身,笑着向师父告辞,“开到师父开心,我也替师父高兴。我得走了,韩青麾下的武又,跟我约了今夜碰头。若是找不见我,怕是会追到这边来。”

“你约了武又?”余柏莲眉头轻皱,低声询问。

“你为何要约上他?”

“我不知道师父住在这里!”叶青莲赶紧低声解释,脸上的歉意如假包换,“所以才约了他分头追查刺客。师父放心,我不会跟任何人说。也不会透露这里的秘密。这件事过去就过去了,你说过,刺客不是你派的。我也不想再插手这件事。一边是你和师公,一边是韩青,我还是走开为好。”

“你这妮子!”余柏莲立刻站了起来,轻轻摇头,“还是像以前一样机灵。何必置身身外?你师公,其实也很欣赏韩青。你替师公把他拉过来,咱们开开心心做一家人,多好?”

“可师父,你总得给我一点点时间,去想一想,如何才能做得到。”叶青莲缓缓后退了半步,膝盖微微发软,却努力让自己站稳。努力施展出师父教的本事,满脸乖巧地回应。“我真得走了,武又是镇戎军的都头,心思缜密,身手不输于韩青。他身边还有一大堆镇戎军退下来的老兵。万一双方起了冲突,徒儿我心里肯定非常不安。”

“没事儿。你在师父这里慢慢想,师父给你准备的宵夜和房间。师父就你这么一个徒弟,咱们娘俩,好久未见了。你怎么舍得现在就走。”余柏莲面露微笑,轻轻摇头,“至于那个武又,如果你真约了他,我派人杀了他就是。你师公自然有办法,派人毁尸灭迹!”

“师父,你……”叶青莲又是难过,又是后悔,身体微微颤抖,脚步开始踉跄。

茶水没毒,她喝第一口之时,就提着小心,也没敢多喝。但是,香笼里,点的应该是迷香!用桂花做了遮掩,而这座院子里,种满了桂花。

“留下吧,乖!”余柏莲笑得好生诡异,上前揽住叶青莲的腰,声音听起来就像梵唱,“我得好徒儿。你不留下,谁能帮你师伯对付韩青?你不是一直羡慕许紫菱么,让他也来救你一次。然后,等你师伯改天换日,师父再赔你一个公主的封号,杀了窦蓉和许紫菱,让你跟韩青,风风光光成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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