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准能干,好用,但是,并非无可替代。
至少,大宋皇帝赵恒,就一直这么认为。
哪怕今晚李太后没有通过刘娥之口,婉转对他发出提醒,他在紧张心情过去之后,也会意识到,自己最近一段时间,对寇准过分依赖了。
意识到之后,他就会疏远寇准一段时间,想办法分对方的权。无论对方是否犯错。
这,乃是作为一个帝王的基本素质,他早就无师自通。
然而,站在臣子角度,大宋参知政事毕士安,却与赵恒的观点大相径庭。
得知赵恒竟然不与中枢官员商议,就直接将王钦若派去了青州,临时担任经略安抚使,处理张文恭遇刺一案,并且还打算委任吏部侍郎丁谓,担任京东东路转运使。参知政事毕士安立刻急得长身而起,“官家何必如此着急?张文恭已经遇刺,而京东东路又没有发生民变,与臣等谋划过后,再派经略安抚使,应该不会耽误事。”
“这……”赵恒的脸上,立刻浮现了几分尴尬,想了想,笑着给自己找理由,“朕曾经见过张文恭,是个难得的干才。贼人当街刺杀了他,着实令朕心痛。”
“心痛,也不该如此!”毕士安眉头紧皱,不依不饶。“否则,还要臣等何用?”
“朕只是一时心急,过后不是立刻请诸位到文德殿来商量么?”赵恒的脸上,愈发挂不住,皱着眉头反问。“总不能让朕,再派人将王钦若追回来!”
“能追回来,当然追回来为好。十个王钦若,也比不上一个寇准!”毕士安心里着急,一点都没考虑赵恒的面子,皱着眉头补充。
“圣上息怒,毕参政,你也不要老揪着寇准一个人使唤!”大宋实际上的宰相,知枢密院事王旦,发现赵恒的脸色不对,赶紧站起来,替双方打圆场,“王钦若多谋,却不善断。一遇到大事,就经常自乱阵脚。毕参政担心他去了之后,处理不当,乃是为大宋的江山社稷着想,虽然说话语气硬了一些,却忠心可嘉。”
不待赵恒回应,他又迅速补充,“不过,圣上既然已经准备加派丁谓去辅佐他,倒也能够补全他的短处,令京东东路那边,不至于出现大的变故。况且寇准远在永兴军路,现在调他去京东东路,未免远水难解近渴。”
“朕没有动怒,朕只是被毕卿说得有些心急!”
赵恒迅速收起怒容,笑着摇头。
凡是担任知枢密院事和参知政事的官员,都有权当面反驳皇帝的决定,甚至联手封驳圣旨。此乃他伯父赵匡胤当年设立的规矩,轻易无法更改。
哪怕皇帝再恼恨担任这两个职位的高官,不给自己面子,可以想办法降他们的职,可以赶他们回家养老,却不能因为他们的话,不中听,就治他们的罪。
更不能,将他们踢开,一言九鼎!
到目前为止,大宋在这个规矩下,国力蒸蒸日上。
所以,赵恒哪怕此刻心中对毕士安再恼火,也只能顺着王旦给的坡下驴。
“臣刚才失礼,请圣上勿怪!”参知政事毕士安,也知道刚才自己的态度过于生硬,却不似王旦这般,懂得进退,快速向赵恒道了声歉,随即又继续补充,“但是,王钦若和丁谓二人联手,微臣却不认识为是个恰当安排。那吏部侍郎丁谓,最擅长做表面文章。当年在夔州便是如此。用钱财和官职,收买叛贼和诸蛮,把当地官场弄得乌烟瘴气。结果他前脚离任,后脚,叛贼和诸蛮,就又开始聚啸山林!官家此番让他去帮助王钦若查案,恐怕很快就能交出一堆刺客的脑袋。至于刺客是真是假,幕后受何人主使,却永远都甭指望能查得清楚。”
“丁谓居然做过这等事情,朕怎么不知道?”赵恒听得心中一惊,立刻顾不上尴尬,皱着眉头向王旦求证。
“丁谓对待乱民和诸蛮,一直力主怀柔,倒也不是存心给继任者挖陷阱。”王旦曾经担任过吏部尚书,不便过分指责自己的下属,想了想,换了种说法回应。
这种说法,虽然在一定程度上,替丁谓做出了辩解。然而,却同时证明了毕士安的论断,丁谓喜欢做表面文章,不擅长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因此,赵恒闻听,心中顿时又打了个突。然而,他却没忘记,自己答应替刘娥偿还人情在先,于是乎,皱着眉头三思之后,再度笑着替自己找理由,“诸蛮也是朕的子民,如果能用怀柔的办法,让他们服从官府政令,倒也没什么不好。至于京东东路的事情,让王钦若和丁谓两个,先联手去将局面稳定住,然后朕再与三位卿家,商量一个更合适的人选,去接管张文恭遇刺一案,各位以为如何?”
王旦闻听,立刻猜到,赵恒恐怕早就答应别人,要启用丁谓。叹了口气,退而求其次,“官家这个办法,虽然慢了一些,倒也不失稳妥。只是,今后再有类似事情,还望官家先召集臣等商量,再做决定。”
“朕一定记得!”赵恒担心被臣子们咬住错处不放,果断答应。”毕参知,你可有合适人选,可以推荐?”
“回圣上,微臣需要花点儿时间仔细斟酌,不敢贸然推荐,以免荐人不当,耽误国事!”毕士安对王旦的软弱,非常不满意。然而,却没办法独自继续跟赵恒硬顶,也叹了口气,绕着弯子提醒。
“此乃老成谋国之言!”赵恒心里,立刻松了一口气,一方面,因为逃过了毕士安的纠缠,另外一方面,也因为没辜负刘娥的崇拜。
“官家前一段时间,力主将提点刑狱司,从转运司下分出。微臣以为,此乃良策。不妨,再派一个人去京东东路,担任此职。”王旦虽然保全了赵恒的面子,却没忘记履行宰相职责,想了想,在一边提议。
“此言甚是!”赵恒立刻将目光转向他,笑着抚掌,“先让王钦若和丁谓,去稳定局面。朕再委派一人,去担任提点刑狱公事,负责彻查张文恭遇刺一案,三位卿家以为如何?”
“圣上英明!”
“此乃良策!”
王旦,毕士安想了想,秉公回应。
在场当中,还有一位重臣,名为吕蒙正,先前始终坐在椅子上没说话。此刻终于听到赵恒询问,先睁开昏黄的老眼看了看,然后轻轻拱手,“圣上英明,老臣以为,此乃良策。并且,天下各路,都理当尽快推行。”
“吕卿可有合适人选推荐?”赵恒在发问之前,就料到吕蒙正会如此回答,笑了笑,故意再度向对方垂询。
“身上请恕臣老迈,一时想不起什么人来!”吕蒙正果然又如赵恒所料,没有给出任何有用答案。
“那朕就只能,耐心等待王卿和毕卿的举荐了。
”赵恒笑了笑,柔声做出决定,“两位卿家,还请早些把人选报给朕知晓才好。”
“微臣遵旨!”王旦和毕士安,都明白这是赵恒在变相弥补过错,双双躬身行礼。
“头疼医头,脚疼医脚,终究不是办法!”吕蒙正忽然又睁开老眼,带着几分感慨点评。
赵恒的目光,立刻被他吸引了过去。愣了愣,低声询问,“吕卿可是说设立提刑司之事?吕卿刚才,不是说此乃良策么?”
“此乃良策,但是,只适合事情出了之后,查缺补漏!或者令地方官员,不至于过分贪赃枉法,坑害好人。”吕蒙正忽然坐直了身体,沉声说道,“但是,想要避免张文恭遇刺这种事情发生,想要避免这个教,那个教野草般四处乱冒,就必须防患于未然。”
“防患于未然,当然是好!”王旦皱了皱眉,低声结果话头,“只是,仓促之间,又该如何防备得起来?”
“我大宋原本就有控鹤司!”吕蒙正看了他一眼,摇着头补充,“只是里边的人,不干正事。导致控鹤司形同虚设。”
“这……”王旦立刻无言以对。
控鹤司糜烂,作为实际上的宰相,他岂能不知道?
可控鹤司乃是前任皇帝赵光义和已故忠武公韩重赟联袂创立,又在赵光义晚年,被其亲手削弱成了如今这般模样作为侍奉过太宗皇帝赵光义的老臣,他实在不方便,对其晚年的决定,随便指摘品评。
“控鹤司,乃是一把利剑。太祖皇帝晚年,怕其不受控制,才下狠心将其砍了个七七八八。”吕蒙正早就知道王旦性子绵软,撇了撇嘴,笑着补充,“但是,官家正值春秋鼎盛(年富力强),自然可以将这把剑重铸,然后将剑柄握在手里。否则,被党项飞龙使和辽国刺事人弄得处处烽烟,我大宋却无力还手,岂不是郁闷至极!”
“重铸宝剑?”赵恒感觉,吕蒙正简直把话说到了自己心里头,笑着低声重复,“姜果然还是老的辣,只是不知道,该从何铸起?吕卿可愿为朕点拨迷津?”
“哪里需要,就先从哪里开始。先在地方上尝试,然后于中枢整理归纳经验,再推广到其他地方。已经烂掉的架子,就直接砍了,另外搭建。如果发现问题,再一步步完善。太宗皇帝,当年就是这么做的。
圣上查一查有司存档就好,倒也不用询问老臣。”吕蒙正一改先前昏昏欲睡模样,迅速给出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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