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夫,那位白姐姐头发是卷的,眼睛又黑又大!”当胯下的坐骑,又开始呼哧呼哧地喘起了粗气,窦沙从马鞍上扭过头,大声汇报自己的发现。
“注意骑马,小心被摔下来,屁股摔成八瓣!”
韩青气得扬起长枪,恨不得朝着窦沙后背上用力来几下。
先前他和窦蓉,默契地选择了骡子,而把跑得相对比较快的战马,留给了窦沙。为的就是,在关键时刻,让窦沙能把他们两个甩开单独逃生,而他们则留下来给窦沙断后。
谁料想,窦沙非但迟迟没加起速度,并且还对白泽的长相和发型念念不忘!
“她是西域胡种,当然长得和咱们不一样!”窦蓉显然早就习惯了自家弟弟的心大,一边策动骡子避开旷野中不时出现的土坑,一边高声解释。
这句话里头,包含的敌意非常明显,以至于韩青听到之后,都为之微微一愣。
按道理,白泽刚刚率领其属下,为三人挡住了追兵,窦蓉应该对她心存感激才对。
而按照韩青上辈子看过了网络历史学家之言,公元十一世纪,现代民族观念还没形成,宋朝人对于胡汉之别,并不是非常在乎!
还没等他想明白,窦蓉对白泽的敌意,究竟从何而来。对方已经将头转向了他,目光里充满了祈求,“韩大哥,咱们不能去夏州。党项人已经知道你要去了,他们肯定千方百计把你留下!如果,如果那样…
…”
眼泪不受控制地从眼里滚落,滚在她日渐瘦削的脸上。
而她的脸上,除了祈求、害怕之外,还带着韩青从没见过的决绝,“如果,如果韩大哥做了党项人的官,我,我就不能嫁给韩大哥了。党项人去年杀了那么多人,我,我不能让我跟韩大哥的孩子,将来去杀我爹娘!”
“不去,肯定不去!”韩青心中豁然开朗,一边笑着点头,一边柔声解释,“我刚才跟白泽说,咱们去的方向是夏州。不是说去的是夏州!赶紧把眼泪擦擦,窦沙在呢,小心他笑话你!”
“我才不会笑话三姐!”窦沙从骡子上转过身,气喘吁吁地宣布。“我只会佩服她。党项人是一群强盗,走到哪抢到哪,肯定没啥出息!不过,我刚才听出去夏州方向,和去夏州的区别了,知道韩大哥实在骗白泽姐姐!”
“就你聪明!”发现自己差一点儿误解了韩青,窦蓉顿时觉得好生尴尬。瞪着泪眼,朝着自家弟弟张牙舞爪。
“三姐比我聪明,但是三姐关心则乱,我是旁观者清!”窦沙怕时候遭到报复,赶紧笑着拍窦蓉的马屁。
待看到窦蓉脸上的尴尬,尽数变成了羞涩,他又赶紧将话题岔开,“姐夫,不去夏州,接下来咱们去哪?”
这话,可是把韩青给问住了,半晌,都给不出一个确定答案。
正如窦蓉所说,夏州肯定去不得了。如果李德昭不知道自己偷偷溜过边境,准备从夏州绕路前往河东还好。自己扮作商贩,沿途拿铜钱开道,基本上能够畅通无阻。
而既然李德昭知道了自己可能逃往夏州,并且心里存了千金买马骨的念头,自己再进入夏州,就是送货上门了。
只要李德昭一声令下,想把自己给拦住,易如反掌。届时,以高官厚禄拉拢,再以窦蓉和窦沙姐弟俩的性命安全为要挟,自己就只能任人揉捏。
“韩郎,韩郎,等等奴奴。奴奴追了你上千里路,你好歹也跟奴奴说几句体己话儿!”身后的旷野中,忽然又传来了青衣女子叶青莲的呼唤,依旧柔媚入骨。
韩青立刻顾不上去想接下来去哪的问题,带着窦蓉和窦沙姐弟俩,随便找了一个顺风的方向,仓皇远遁。
如是一路你追我赶,又跑了一个多时辰。他始终都没办法将叶青莲甩下。但是,凭借手里仅剩下的几支突火枪和回旋镖,也让对方始终都没办法靠近自己三十米内。
眼看着,天色已经全黑,而自己胯下的骡子,也再次跑得筋疲力竭,韩青禁不住心里着起了急。咬了咬牙,轻轻拉住了缰绳,沉声吩咐:“窦沙,你先走。我看西北方向有灯火,应该是个村子,你先过去,买些食物和马料。”
随即,朝着窦蓉点点头,柔声补充,“咱们俩,想办法打那女人一个伏击。我看了,她为了避免被突火枪轰到,每次都必须腾出一只手撑伞。我先布置几个陷阱,然后长枪对付她,你趁她不注意,用暗器射瞎她的坐骑。”
“好!”窦蓉毫不犹豫地点头。
而窦沙,却也拉住了战马,笑着摇头,“姐夫,三姐,我年纪比你们小,却不比你们笨。要么咱们三个人一起埋伏敌人,要么一起逃命,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先走!”
“你……”韩青和窦蓉双双气得咬牙切齿,却拿窦沙毫无办法,只能任由他按照他自己的愿望,留了下来。
三人开始忙碌地布置陷阱,准备武器。然而,还没等将第一个陷阱布置完毕,夜幕下,却已经又传来了剧烈的马蹄声,“的的,的的,的的的……”
紧跟着,则是叶青莲冰冷的声音,“韩巡检,别跑了,出来吧,我知道你就在附近。你跑不掉。这里到处都是我们的教中兄弟,而你,甭指望还有第二队党项鹞子前来帮你!”
“韩巡检,明人不说暗话,你交出突火枪的秘密,圣教跟你之间的恩怨,从此一笔勾销!”
“你家在汴梁那边,据说也是一等一的大户。跟咱们合作,总好过你去投奔党项杂胡,辱没祖宗!”
“韩巡检,你的本事,大伙佩服。识时务者为俊杰,千万别一条道走到黑……”
几个陌生男子的声音,也陆续响起,在空旷的野地里,听起来格外清晰。
“走,悄悄走,稍微远一些再上马。追兵太多,刚才的谋划作废!”韩青果断停止动作,压低了声音向窦蓉和窦沙命令。
姐弟俩同时点头,然后跟他一道,拉起坐骑,悄悄撤离。
为了避免弄出动静,被追兵听见,三人都尽量不说话,大部分时间,都用手势来交流。对坐骑,也尽量迁就,以免牲口在疲惫和饥饿的双重打击下,发出抗议的嘶鸣。
如此一来,速度当然不可能太快。好在夜色足够浓,倒也严密地掩护住了他们的行藏,没有让他们落入追兵的视线。
不过,百秘终有一失,走着走着,韩青就发现自己脚下的道路忽然变得清晰。愣了愣,凝神四顾,愕然发现,自己竟然在仓促之间,被坐骑带到了先前看到那个有灯火的位置附近。
不是村落,也不是城寨,而是一片绵延五六里的临时营帐。
营帐区内,火把灯球亮如白昼。
一队又一队士兵,举着兵器,顶着夜风,往来巡视。将整座营帐保护得泼水难透!
“遭了,是军营!”刹那间,韩青的心脏就开始往下沉。
上辈子当兵的经验告诉他,军营重地,擅自闯入者,可以直接击毙。
而军营附近,除了明哨之外,肯定布置有大把的暗哨。他如果不赶紧离开,万一被暗哨当做奸细,恐怕下一个瞬间,就得被射成靶子。
想到这,冲窦蓉和窦沙姐弟俩打了个手势,果断转身。然而,还没等迈开脚步,旷野里,却隐约又传来叶青莲的呼唤声,婉转而又焦灼,犹如刚刚吵过架的新婚妻子,急着跟丈夫和好如初,“韩郎,韩郎,别走!奴奴求你,别走,天黑了,赶紧跟奴奴回家!
”
“妈的,老子不信,大宋边军,也都成了红莲教的爪牙!”把心一横,韩青冲窦蓉和窦沙又打了手势,再度转头,牵着坐骑,直奔灯火最耀眼之处。
如果大宋边军,也归了红莲教。那大宋,恐怕早就被颠覆了。
但是,在他所知道的历史,北宋却至少在一百年多年之后,才亡于女真人的铁蹄之下。而红莲教,在历史中,却连个浪花都没翻起来!
他不敢保证,自己所知道的历史,在这个时空,到底还准确不准确。
但是,他却知道,此时此刻,除了眼前这座军营,他已经无路可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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