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蛟龙出水,野马分鬃,仙人指路,追星赶月,美人回眸……”
婆娑的垂柳下,韩青一边在心中默念招式名称,一边挥动长矛,将身体前主人祖传的韩家枪法,舞了个虎虎生风。
这套枪法,据说出自大唐开国名将尉迟恭,威力巨大。练到登堂入室之时,千军万马中取敌军首级,如探囊取物。
又据说,身体前主人的祖父的堂兄,大宋开国名将韩重赟,就是凭借一把长枪,从寻常小卒,硬生生杀到了殿前司铁骑指挥使的位置上。每战马前马后,亡魂不可胜数。
还据说,当年高粱河兵败,大宋车神一路转进两百余里。惊魂稍定之后,不哭阵亡的将士,单独哭五年前就已经去世的韩重赟。
大抵是,如果韩重赟没有病故,带头持枪冲阵。那些契丹将士,根本挡不住宋军全力一击。更甭提,后来居然凭着地形和天气,反咬一口!
还,还据说……
总之,传说很多,每一个,都给这套枪法增添了不少传奇色彩。
韩青所掌握的历史知识不够,判断不出上述传说的真伪。
但是,却用实践验证出,身体前主人留给自己的这套枪法,锻炼效果绝对一等一。
连续几个月练下来,他非但体型越来越符合后世健康美学标准,精神也越来越旺盛。
甚至视力,听力,隐约都有了一定提高。隔着三十米远,都能看清楚来人的五官,听到对方的脚步声。
“巡检,巡检,擦汗,擦汗,小心风吹!”来人正是弓手张帆。只见他,先从旁边伺候的乡勇手里,接过毛巾,然后涎着脸凑上前,连声请求,“虽然已经入了夏,可山中风硬……”
“有事就说,别绕弯子,烦!”相处日久,韩青不用猜,就知道有事情找自己。迅速收起长枪,单手抢过汗巾,在自己半裸的身体上快速擦拭。
被阳光晒成古铜色的肌肤,闪闪发亮。
“巡检英明,小的就知道瞒不过您!”张帆继续涎着脸,连连拱手,双目之中,写满了讨好,“小的有个本家兄弟,读过几本书,附庸风雅。前天家里盖了个亭子,想求巡检题一幅匾额。”
“小的知道不该拿这事儿来烦您,原本直接拒绝了,可耐不住家中老父天天念叨。”唯恐韩青嫌他没事找事,顿了顿,他将身体弓得更低,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小,“小的实在没办法了,所以,就厚着脸皮……”
“拿纸笔过来吧!”韩青不等他说完,就笑着打断,“几个字而已,不算啥大事。更何况,韩某也不是什么书法名家。”
“哎,哎……”弓手张帆喜出望外,摇着屁股跑远。不多时,就带着四名自己熟悉的乡勇,将全套笔墨纸砚捧了过来。
韩青刚好也穿完了衣服,先走到柳树下的石头桌子旁,取过凉茶水喝了几口。然后抓起笔,一边俯身纸上,一边低声询问,“凉亭有名字么?还是我随便写?”
“有,有,叫揽月厅。这里,这里还有一幅楹联。还请巡检一并赐以墨宝。”张帆早有准备,从衣袖中,取出另外一卷桑皮纸,在石头桌案上徐徐展开。
“要写这么多?”韩青皱了皱眉,却没等张帆回应,就开始挥毫泼墨。转眼间,匾额和楹联所需要的字,全都写了个整整齐齐。
“多谢巡检赐以墨宝,多谢巡检赐以墨宝!”张帆眉开眼笑,再度连连躬身,欢喜的声音都有些变了调。
“不必客气!”韩青笑着摆手,随即,一边欣赏自己刚刚写的字,一边顺口询问,“真的是你本家兄弟?他给了你多少润笔?”
“真的是,绝对没出五服!”张帆想都不想,就高声回应,“润笔,他答应给我两百文……”
话说出了口,他才忽然意识到,自己漏了嘴。赶紧红着脸,躬身求饶,“巡检,小的没有骗您,小的真的没有骗您。他真是我的本家兄弟。我,我本来没打算收钱,只是,只是亲兄弟,明算账。”
“拿出一半儿,给弟兄们买酒喝。你自己,留一半儿!”仿佛早就预料到,此人在拿自己的书法换钱,韩青随便横了他一眼,顺口宣布,“下次记得收四百文。我的字虽然不是什么名家,却不能卖得太便宜了。否则,将来不好跟别人抬价!”
“哎,小的知道了,小的知道了!”没想到自己如此轻松就过了关,张帆擦着头上汗珠,连声答应。“小的下次收半吊,低于这个数,小的绝不答应!”
作为心理上的中年穿越客,对于手下人拿自己的书法换钱这件事,韩青并不是很介意。然而,却介意手下人不懂生意经。想了想,又皱着眉头补充,“半吊也不要随便答应,答应得太容易了,字就不值钱了!以后每个月,你们所有人加起来,只准答应别人两幅。多了,就自己想办法推到,别来烦我。”
“哎,哎。小的记住了。小的这就去跟王武和刘威他们几个去通知。”张帆愣了楞,迅速躬身领命。
有些人,根本不经念叨。
还没等张帆把身体重新站直,弓手王武和刘威两个,已经联袂而至。远远的,就朝着韩青见礼,“属下王武(刘威),见过巡检!”
“有事?”见两人模样颇为郑重,韩青皱了皱眉,沉声询问。
金牛寨巡检所,虽然卡在通往夏州的商路上。但是,平素需要出动两名以上弓手带队的事情,也难得一见。
王武和刘威,约好了到巡检所后院找他,想必是遇到了二人自己解决不了,或者不敢做主的麻烦。
“没,没,就是过来跟巡检报个到。”
“好久没见巡检练武了,想过来开开眼界。”
出乎韩青预料,王武和刘威,都连连摆手。随即,又各自抬手搔起了后脖颈,欲言又止。
“到底怎么了?有话就说,有屁快放!”韩青立刻猜出,二人找自己不是正经事,瞪了二人一眼,低声叱骂。
“哎,哎!”王武和刘威挨了骂,身体的动作和脸上的表情,反而变得自然了许多。又相继作了个揖,低声请求,“巡检,窦家堡的窦里正,后天做四十大寿。想请巡检赏面子,到他家喝一杯酒。”
“巡检,转运司的刘司仓,派了贴身书童过来,想请您帮他那边的粮库大门,写个匾额。小的不知道您的意思,让书童在门房候着呢。“
”窦里正?我跟他又没啥交情,给他去贺哪门子寿?”韩青听得好生不耐烦,又横了二人一眼,果断拒绝。“替我回了他,说,就说后天我要去县里,拜见县尊,实在脱不开身。”
“县尊,县尊也会去窦家堡。”王武苦着脸,低声提醒,“那窦里正,虽然没做过什么官。但是,他的大女婿,却在张提刑身边,做了个书办。您虽然跟他不熟,却也没必要驳了他的颜面。”
“永兴军路四大粮草仓中的最大的一座,就设在三十里外的牛头山。”刘威也赶紧压低的声音,向韩青解释,“刘司仓跟咱们,也算是近邻。往常咱们这里无论缺粮食还是马料,只要历任巡检言语一声,刘司仓都会帮忙想办法挪点出来应急。”
“嗯——”韩青低声沉吟,最后,无可奈何地点头,“也罢,你们先替我答应了。等我有空,再写两幅字,分别请他们二位雅正。”
“是,巡检!”王武和刘威两个得偿所愿,齐齐抱拳答应。
被他们俩一打扰,韩青也没了继续练武的心情。摆了摆手,冲着几个伺候自己的乡勇吩咐。“来人,收了摊子。今天到此为止。”
随即,倒拖起长枪,径自返回了书房。
累,真的很累,不是因为处理公务和练武,而是因为越来越多的迎来送往。
如果早知道会面临如此后果,韩青在半个月之前,肯定不会替李昇和杨旭两个出头。
这下好了,便宜师兄李昇和发小杨旭的面子找回来了,二人拍拍屁股,继续前往夏州公干。韩青自己,却要留下来面对一夜成名之后的麻烦。
最近半个月,隔三差五,就有当地的读书人,不请自到,请他斧正各自所填的新词。
还有一些附庸风雅的大户,不惜拐上七八个弯子,也要求他一幅“墨宝”。仿佛他成了二十一世纪的某“大师”一般,每个字都价值千金。
天可怜见,韩青哪里懂得填词?!
不答应替那些读书人点评大作,别人就觉得他过于清高。而出言点评,他又怎么可能说出什么真知灼见?
这些时日,全凭着在二十一世纪做离婚咨询大师时,锻炼出来的话术,勉强应付。而定安县虽然只有巴掌大小,却不知道哪来的那么多喜欢填词的读书人?
并且,随着那首《临江仙》的传播,他的名声还有越来越响亮的趋势。临近的几个县,已经有读书人专门修书向他讨教,想要跟他结交。
此外,韩青怎么看,也没觉得自己的字,能好到可以供不应求的地步。
且不说眼下还没出世的苏黄米蔡四大名家,就是唐代的颜真卿和柳公权,也是他跑丢了鞋子都赶不上。
他那笔字,唯一的优点,就是力道十足。
可书法这东西,什么时候只看力道了?如果按照力道标准,尉迟恭,秦叔宝的字,才是数一数二,哪里有颜真卿什么事情?
“不行,等给窦里正过完了生日,我得找个由头,出去躲一阵子去。”知道再继续装十三,早晚得露馅,韩青忽然灵机一动,果断做出决定。
由头是现成的,金牛寨巡检司负责方圆数十里内的治安。眼下随着天气越来越好,山中野兽也越来越多,为了过往商贩和当地百姓的安全,韩巡检有责任,再带着麾下的弓手和乡勇们,清理一次山中的猛兽毒虫。
并且以这个理由出去躲风头,他都不用向上级请示。
大宋官制复杂,巡检所受上级巡检使和县令双重领导。两个领导,彼此谦让,实际上谁都不会管到他头上来。
一边在心里头慢慢规划着行程,韩青一边走路。没等行程规划完毕,人已经回到了书房。
将长枪挂在兵器架上,转身去换官袍。才抬起胳膊,门外却又响起了弓手牛巨的声音,“巡检在吗?县城……”
“别打扰我,有事下午说!”韩青的思路被打断,没好气地吩咐。
牛巨马屁拍到了马腿上,却不敢喊冤。先低低的回应了一声“是!”,然后,又用更低的声音补充道:“有您的一封信,县城急递铺子,专门派人送了过来。属下看那鲤封甚为精致,想必出于女子之手……”(注:鲤封,古代比较讲究的信封,用木头做成鲤鱼形。所以俗称鲤封。)
“女子?寄信给我?”韩青听得将信将疑,打开门,从牛巨手里接过一个系着红色丝带的木制鲤鱼。
扭头走到窗前,他将信封对着阳光打开,两页洁白且带着香味的信纸,被他缓缓取了出来。
是紫菱大家托急递铺寄来的信。
当日凭着明代状元杨慎的一曲《临江仙》,打得李德昭落荒而逃之后,韩青又与同僚们,在牡丹阁热热闹闹地喝了半个晚酒,才各自找地方安歇。
第二天下午返回金牛寨,他就习惯性地,把所有热闹都忘得干干净净,根本没想到,那位紫菱大家,还记得自己,并且辗转打听到了自己的任职地点。
而发小杨旭所承诺的,出钱替他给紫菱赎身之语,韩青更是直接当此人从来没说过。
二十一世纪,劝歌女从良,位居四大无聊之首。韩青才不会动这种念头。
至于酒桌上的承诺,谁要是当真,才是脑袋有包。
不过,即便不相信,自己随便背一首古诗,便能俘获美人芳心。
能接到美人的信,韩青依旧感觉到几分得意。
快速将信纸展开,他想见识一下,古代的男女之间,会写什么样的情话。
而信上的内容,却是紫菱返回长安的路上,新听到的一组新词。当时觉得颇为清雅,所以特地记下来,请韩巡检品评。
一张机。采桑陌上试春衣。风晴日暖慵无力,桃花枝上,啼莺言语,不肯放人归。
两张机。行人立马意迟迟。深心未忍轻分付,回头一笑,花间归去,只恐被花知。
三张机。吴蚕已老燕雏飞。东风宴罢长洲苑,轻绡催趁,馆娃宫女,要换舞时衣。
四张机。咿哑声里暗颦眉。回梭织朵垂莲子,盘花易绾,愁心难整,脉脉乱如丝。
五张机。横纹织就沈郎诗。中心一句无人会,不言愁恨,不言憔悴,只恁寄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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