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麾下全是这种没骨头的废物,也难怪被我大夏打得割地求和!”将众位官员的表现全都看在了眼里,李德昭于心中暗自冷笑。
正如韩青所推测,此人是从长安城一路跟随李昇和杨旭的脚步,来到的定安县。
此人今晚的所有举动,也全都是蓄意而为。
其目的就是,尽可能地羞辱李昇,让大宋君臣明白,他们战场上丢失的脸面,休想靠小聪明再找回去。
此外,李德昭所怀有的另一个目的,则是了解永兴军路各地大宋官员的喜好、性格和能力,为接下来夏州的进一步扩张做准备。
反正,只要大宋不想跟夏州开战,他无论在大宋境内怎么折腾,大宋各级官员都不会拿他怎么样。
万一折腾出来的结果,让他的父亲李继迁满意,他还有可能早日被接回家,换他的兄长李德明去汴梁做人质。
而如果大宋与夏州之间的战火再起,哪怕他躲在汴梁太学里头,什么坏事都没干,面临的也是被斩首泄愤的下场。
赢了血赚,输了也不亏到哪去,如此便宜的事情,试问李德昭怎么可能不做?
而事实上,到现在为止,事态的发展变化,基本上都符合他最初的预期。
大宋永兴路的地方官员,果然像他猜测的那样,胆小,无能且无耻。明明是所有人一起被他打脸,却争先恐后想把自己摘出来,让右巡使李昇一个人承担屈辱。
大宋使者李昇,也果然像他猜测的那样,是个徒有虚名的绣花枕头。在大宋境内,连这点突发情况都应对得手忙脚乱,等到了夏州,面对巨大的压力,此人恐怕更是要进退失据。
唯一出现的偏差,就是有人及时拉住了杨旭的手臂,避免了事态扩大。
按照李德昭的设想,以杨旭的二世祖脾气,受到羞辱,肯定不会选择唾面自干。
而只要双方动起了手,自己就可以借机大做文章。
最好自己再被杨旭打上几拳,脸上带上明显的淤青,文章的抓手就更多。右巡使李昇,此番出使夏州的底气就更虚。
甚至他自己连汴梁都不用去,就能平安打道回府。
不过,古语有云,谋乎其上,取乎其中。这点小小的偏差,还在李德昭可以接受,并且可以修正的范围之内。
至于导致偏差出现的“罪魁祸首”,李德昭连多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
在来“偶遇”李昇之前,他通过自己的特殊渠道,将在安定县地界排得上号,并且今晚有可能出席酒宴的地方官员,早已经摸了个一清二楚。
名单里头,肯定没有刚才及时拉住了杨旭的这个年轻官员。
而从此人坐的位置来推测,其品级恐怕也是在场一众宾客里头最低的,甚至完全是个顺手拉来凑数的添头。
“在下倒是想跟杨翊麾亲近,但是无奈,杨翊麾对在下误会颇深,一见面就喊打喊杀!”背对着同行的两位文职,李德昭也没注意到二人发现韩青在场时的表情,只顾冷笑着跟吕行延、张威等官员撇清,“在下久慕大宋风雅,听闻这边包厢填词填得热闹,才特地前来向各位同僚讨教。又怎料到,好词没讨到一句,却差点儿讨到了一顿老拳!”
“误会,刚才全是误会。杨翊麾离开汴梁之前,估计还没听闻你已经被朝廷授予了官职,并且即将到太学就读。”明知道李德昭在拿话挤兑大伙,今晚做东的永兴军路转运判官吕行延,却仍旧试图“和稀泥”。
他久居官场,知道大宋无论如何,在最近两年之内,都不会主动跟夏州开战。所以,更清楚无论李德昭怎么折腾,朝廷轻易不会处置此人。顶多了申斥几句,或者降职罚俸。
而李德昭的前程原本就不在大宋,哪怕一路降到从九品,对其来说,都无关痛痒。倒是自己和今晚在座的官员们,会落下一个不会处事的恶评,多少年都难洗干净。
所以,对吕行延和在场大多数官员来说,息事宁人,其实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至于两次被故意抢了风头,甚至被李德昭当面冷嘲热讽,与个人前程比起来,都不算事儿。
更何况,大伙今晚奉承右巡使李昇,乃是花花轿子人抬人。既然“轿子”被掀了,尴尬的也是李昇自己。大伙无论跟他本人,还是跟他父亲的交情,都没好到不惜任何代价,强行替他出头的份上。
“不打不相识,况且你们没有真的打起来!”
“意气之争,意气之争,年青人在所难免。等会儿坐下喝杯酒,就冰释前嫌了!”
“六宅使既然喜欢填词,不如坐下来喝杯酒,然后大伙继续填了词,请紫菱她们弹唱。你和杨翊麾都是太学翘楚,何必非为几句酒话,耿耿于怀?”
……
今晚抱着和吕行延同样想法的,可不止一个。其他地方官员,也都继续陪着笑脸,试图化干戈为玉帛。
夏州已经名义上,又回到了大宋版图。夏国公李继迁,如今就算是他们的同僚。
按照辈分,李德昭就是他们的晚辈。身为长辈,他们怎么能够跟晚辈一般见识?
而那李德昭,心中虽然非常看众人不起,却懂得把握进攻节奏。涅斜着眼睛瞟向杨旭这边,低声冷笑,“各位想必是有什么误会。在下既然主动过来拜访,当然是愿意跟各位把盏言欢。然而,今晚大伙能不能坐下来一起喝酒听曲子,却不在于我。”
“李巡使正要去夏州,巴不得听你先介绍一下那边的风土人情!”
“是啊,李巡使怎么会不愿跟你相交?杨翊麾刚才还不知道,你已经做了他的师弟。师兄弟之间,还有什么解不开的过节!”
“李巡使,杨翊麾,二位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
吕行延、张威等人闻听,赶紧分成两波。一波继续温言软语安抚李德昭,另外一波则将面孔转向李昇和杨旭,满脸祈求。
李昇的眼睛和肚子里,都怒火翻滚。然而,肩负出使夏州,替朝廷弘扬仁德的重任,他怎么可能,没等进入党项人的地界,就先跟党项首领李继迁的小儿子,结下大仇?
所以,他肚子里和眼睛里的熊熊怒火,到最后只能主动熄灭。然后,笑着向众人点头。此外,还没忘记替大伙压制住杨旭,令后者也别再节外生枝。
只可怜那杨旭,仗义出头,却里外都不讨好。直憋得脸色发青,眼睛里隐约有泪光闪烁。
“季明,算了。咱们兄弟俩,如今见一次也不容易。没必要为了不相干的人,坏了心情。”心里替杨旭觉得不值,韩青拉着对方的手臂,缓缓后退,“来,咱们继续喝咱们的,掌柜的,还不安排小二,给老子换个桌案来?!”
最后一句,却是对史掌柜说的。登时,令后者如蒙大赦,连声答应着逃出了厢房,唯恐逃得慢了,继续遭受池鱼之殃。
“有劳紫菱大家,去给我们兄弟俩,重新找一套笔墨过来!”迅速向周围看了看,韩青一边继续拉着已经气得说不出话的杨旭走向自己原来所在的包厢角落,一边继续笑着吩咐。
歌姬紫菱,顿时也找到了魂魄。带着两名婢女,一道蹲身给他行了个礼,随即快速离去。
其他被吓傻了的少女和小厮们,也纷纷回转了心神。七手八脚,收拾地上瓜果碗碟。
包厢里的秩序,立刻变得有些杂乱。但先前那种剑拔弩张的气氛,却暂且告一段落。冲突的双方,也努力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重新排了位置落座,谈笑炎炎。
须臾,牡丹阁的另一位管事,带着新的一批小二赶到,将包厢内彻底收拾整齐。重新更换了瓜果和小菜,以及缺失的酒具和茶具。
随即,一批看起来更机灵也跟更水灵的少女,被老鸨领了进来,将先前受到惊吓的少女们,全部换走。以免有人在接下来的时间里,神不守舍,得罪了哪位官员,给牡丹阁和莲花班,带来无妄之灾。
趁着所有人都忙忙碌碌,无暇顾及自己这边的机会。韩青则拉着杨旭,不停地问东问西,转换后者的注意力。以免此人被气出病来,或者等会儿又耐不住撩拨,平白被人当枪使。
以他三十六岁的成熟心智,和上辈子被社会锻打出来的,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又是以有心算无心,应付个小年青杨旭,还不简单?几句话问过,就把杨旭的注意力,给转移到了大宋和辽国的边境上。
比起已经暂时选择蛰伏的夏州,辽国对大宋的威胁,显然更为严重。特别是自打去年大宋集举国之力伐夏,却铩羽而归之后,辽国大军,已经开始厉兵秣马,随时准备撕破北方防线,直扑汴梁。
好在此时大宋的北方,还有杨延昭和杨旭的祖父杨嗣二人在,辽军才始终找不到合适机会,大举入寇。
但是,小规模的冲突,却从没中断过。大宋边军,眼下只能做到四处堵窟窿防守,不让辽军深入宋境。却根本没力气反击,更甭提深入辽军境内,饮马高粱河畔。
“我一直怀疑,党项人和辽寇,暗中早有勾结。”忽然扭头向李德昭那边看了一眼,杨旭用很小的声音,向韩青抱怨。“李继迁选择服软,不过是为了修整兵马,以图来年。而辽国,则趁机在北方挑起战火,让我大宋无法两头兼顾,明知道李继迁老贼假意服软,实际却在暗地里养精蓄锐,也只能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
“这两家即便勾结在一起,也不能将大宋怎么样。你且放宽心好了!”韩青的历史知识,早就还给了老师。却知道大辽比大宋亡得更早,笑着举起刚换的酒盏,低声开解。
看出杨旭余怒未消,想了想,他继续开解,“况且,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如果人人都像你,明明只是个校尉,却要操枢密院的心,那朝廷岂不是乱了套?”
“这可不像是你说的话!”杨旭不敢赞同,立刻低声反驳,“且不说,朝堂上枢密院那帮老人,都早就没了锐气,只想要过一天算一天。我等身为将门之后,世受皇恩,岂能……”
“我原来是没出汴梁,不知道天下之大。”韩青可不想在这里跟他谈论朝政,赶紧笑着打断,“而现在,却发现,自己当初的确是把一切都想得太简单了。”
“你说什么?你是真心的?”杨旭越听,越觉得眼前的韩青,跟自己记忆里的韩青,对不上号。皱着眉头,继续反驳,“我记得你原来可是跟我说,朝堂衮衮诸公,皆……”
“我那时候,是井底之蛙!”唯恐身体前主人的胡言乱语,传到有心人耳朵里,韩青又赶紧笑着打断,“现在,是知今是而昨非。”
“嗯——”杨旭从皮囊上,找不到眼前的韩青,和自己记忆里的韩青,有任何差别。更是能清楚地感觉到,对方待自己,也是像原来一样真诚,沉吟着摇头。
“算了,不说这些。”韩青不想招人怀疑,再度用话分散他的注意力,“总之,你听我一句话。大宋的国运长着呢,远不到你我拿刀子为他拼命的时候。大辽也好,夏州也罢,想夺走大宋的江山,都不可能。“
“这个结论,又从何而来?”杨青听得满头雾水,皱着眉,低声询问。
“嗯——,感觉吧。我自己的感觉。”韩青想了又想,却无法给自己的话,找到合适的佐证。更不能告诉对方,自己来自后世,知道这段历史的大致走向。最终,又选择了东拉西扯。“最近看史书,通常到了末世,民间必然一片凋敝。而现在,据我自己亲身体验,大宋民间,却还是生机勃勃。”
这种论据,如何说服得了杨旭?后者却也懒得再跟他争论,只管捧起一盏酒,慢慢品尝。不经意间,嘴角和眉梢,却浮现了少年人不该有的苦涩。
韩青见了,少不得又努力开解对方。然而,偏偏又不能告诉对方,大宋也好,大辽,西夏也罢,千年之后,全是一家。所以,开解了半晌,却没几句话,真正具有说服力。
到后来,他自己也疲了。摇摇头,笑着举起了酒盏,“算了,不说这些没用的。此去夏州,路途坎坷,你遇事多听李师兄的,切莫冲动。”
“我跟你说过,我只负责送他到边境上!”听出韩青话语里的担心之意,杨旭红着脸解释,“不会进入夏州境内。至于接下来从这里到边境的路……”
扭头看看正在跟吕行延等人推杯换盏,谈笑风生的李德昭,杨旭恨得咬牙。“此人不再来找我,我自然分得清楚孰轻孰重。如果他再追着我挑衅……”
说话的声音虽然很低,跟对方隔得也足够远。然而,他一句话没等说完,李德昭的目光,却恰恰转了过来。隔空跟他的目光碰撞出了一团团火花。
“杨师兄莫非还想赐教于在下?”李德昭原本也没打算轻易放过李昇和杨旭,只是刚才需要点时间养精蓄锐,才好再接再厉。此刻发现机会上门,立刻撇起了嘴,用半生不熟的官话质问。
“不敢,杨某可不敢做你的师兄!你……”杨旭胸膛里刚刚平息的怒火,再度被勾起,手拍桌案,就开始出言回呛。然而,话才说了一半儿,视线却被自家师兄李昇,给挡了个结结实实。
“赐教二字,着实不敢!”唯恐杨旭再度上了李德昭的当,李昇举着酒杯,替他接上了下半句,“杨师弟已经投笔从戎,不写文章多时。而六宅使今日所展现的文采,也令李某甘拜下风。”
“李师兄,你让开!”杨旭大急,抬手去推李昇的肩膀,“先前那首词的确好,但是,填词的人,却不一定是他!”
“师弟,你喝醉了!”李昇扭过头,低声呵斥,“那阙词,的确比你我平素所填,高明甚多!”
随即,又迅速将头转向李昇,继续陪着笑脸说道,“六宅使如此文采,到了汴梁之后,何愁找不到知音。李某痴长六宅使几岁,家又在汴梁,就借这一盏酒,预祝六宅使,早日名动文坛!”
他是打定了主意,今晚要忍辱负重到底了。所以,无论李德昭如何找茬,自己都坚决不接招,也不准许杨旭再接招。
反正李德昭先前拿来给大伙添堵的那阙词,写得着实不差。哪怕是找幕僚提前代笔,或者干脆就是花钱买来的,被这阙词给比了下去,他输得也不算丢人。
然而,李德昭却坚决不肯让他和杨旭轻易脱身。撇了撇嘴,继续咬住不放,“有什么不敢的?李师兄入学比在下早,成名也比在下早,指点在下这种后学末进,岂不是理所应当?”
“入学早,学识未必就高。”李昇迅速接过话头,干笑着补充,“况且我原本就不擅长填词。哪有胆子,盲人指路?”
“这倒是有趣了!”李德昭早就料定,今晚没人写的词,能胜过自己花大价钱买来的那阙,自顾气定神闲地摇头而笑,“李某自幼仰慕大宋风雅,家父也叮嘱过李某,到了太学之后,要多多向各位师长和师兄请教。而今日有幸遇到两位太学才俊,却一个只想跟李某动拳头,另外一个不擅长写文章。却不知道,李某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遇到一个真正有学问的师兄?还是大宋太学徒有虚名,原本就不值得李某一去?”
话音未落,杨旭已经推开李昇,强行冲上,“贼子,你敢辱我师门,我跟你没完!”
“季明,不要争一时意气!”亏得韩青早有防备,双手死死抱住了此人的腰,才令此人没有冲到李德昭面前,将酒桌再度变成战场。
“六宅使,李某刚才已经说过,甘拜下风!请你不要羞辱我的师门。”如果李昇再忍下去,今后,就无法继续做所有太学子弟的大师兄了。因此,他铁青着脸,将杨旭和韩青,再度挡在了自己身后,同时,冲着李德昭低声怒吼。
“莫非名闻遐迩的李巡使,也准备跟李某动武?”李德昭才不在乎,羞辱不羞辱别人的师门。对他来说,太学就是一座牢狱,不去才最好。“提前说明白,动武,可是我党项男儿的强项。单挑也罢,群殴也罢,你今晚都没机会赢!”
“这,这,怎么又争执起来了。刚才,刚才还不是好好的么?”
“六宅使息怒,右巡使,且给老夫一个面子。大伙难得相遇,听曲子填词,都是雅事。何必非要动手打架,有辱斯文?!”
“六宅使,右巡使,各退一步,各退一步!”
……
吕行延等人,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纷纷起身,努力将双方隔开。
“你等慌什么?难道李某说错了么?太学才俊,若是个个皆如此,李某何必去那里找罪受?”李德昭,却已经养足了精神,决定将李昇打击到没脸见人为止,隔着一群官员,继续出言不逊。
“师兄,季明,咱们难得一聚,不如换个地方喝酒!”韩青实在觉得心烦,干脆抱着杨旭,直接往包厢门口推,同时低声招呼李昇。
以他的心态和目光,李德昭今晚的形象,就像一个喝醉了酒,在大街上四处找人挑衅的初中生。不理他,是最好的选择。哪个成年人去接招,才是自跌身份。
“也罢,今晚的确喝得够多了。就容李某先行告退。”李昇正愁找不到办法脱身,听了韩青的话,果断决定,顺水推舟。
那李德昭打击人打击得正过瘾,岂可让目标全身而退?立刻抚掌大笑,“呵呵,这倒是符合你们宋人风格,见势不妙,撒腿就逃。”
这话,可就是在太过分了。非但李昇和韩旭,都停住了脚步,双手握拳。连先前一直努力试图把自己摘出漩涡的吕行延等人,也全都停止了劝说,一个个对李昇怒目而视。
“怎么,各位觉得李某说错了么?”李昇才不怕得罪人,反正只要大宋和夏州不开战,他就没有性命之忧,“今晚,斗钱财也好,斗文采也好,你们哪个,又曾经赢过李某半根手指?而斗拳脚,你们又全都推三阻四,这么多人,不敢打我一个!我先前真是得了失心疯,竟然想要向你们这群人求教!”
“杨某跟你斗拳脚,咱们出去外边,不倒下一个不休!”杨旭挣开韩青的胳膊,怒吼着迎战。
“你,你……”吕行延等地方官员,个个气得胡须乱颤,浑身哆嗦,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李某先前念你原来是客,才对你一让再让。没想到,你却得寸进尺!”李昇也被逼得没了退路,站直了身体,抬手指向窗外的牡丹池,“你不就是想要给李某个下马威,让李某到了夏州之后,对令尊唯唯诺诺么?别以为李某猜不到?出去,拳脚兵器,随你挑!”
“那就别怪李某欺负你们了?”李德昭巴不得对方跟自己当众比武,立刻笑着开始扒身上的常服,“算了,你们师兄弟俩一起上便是。免得李某打得不过瘾!”
说着话,他推开吕行延,带头就准备下楼。却不料,耳畔忽然传来一个依旧平静的声音,“打架,就不必了吧。各位又不是小孩子。更何况,六宅使入朝为质,纵使有错在先,把他打个鼻青脸肿,也不是待客之道。”
这话,可比刚才所有的话,听起来都戳心窝子。当即,就让李德昭停步,扭头,对着说话者怒目而视。
只见说话之人,跟杨旭身材和年纪,都极为接近。
然而,眼神却比杨旭,深邃得多。
可能是心脏不舒服,此人单手抚摸着自己胸口。但是,脊背却挺得笔直如松。
“二公子,他,他就是当街殴打我大夏使节的韩青。”跟在李德昭身后一道前来闹事的夏州文职,也终于找到了机会,咬牙切齿地向他汇报。
“你就是那个,被贬谪到外地,戴罪立功的韩青?”李德昭眼里的凶光四射,声音却迅速恢复了冷静,“怎么,亏没吃够,还是嫌自己命长?”
“六宅使言重了。”韩青原本没打算掺和,却因为李德昭刚才的话,辱及大宋太学,触到了身子前主人的逆鳞,导致自己心脏剧痛,最终,被迫卷了进来。因此,说出的话里,充满了无奈,“我只是觉得,今晚六宅使闹得太过分。其实夏州也罢,大宋也好,几百年前,还不是一家?而几百年后,谁知夏州和大宋,会不会又归为一统?你我打来打去,自己觉得无比威风,在后世之人眼里,却未必不是几句谈资!”
这是他站在了二十一世纪的角度,看眼下的大辽,大宋和党项,有感而发。也是先前他想用来劝解杨旭,却一直没斟酌好的说辞。
此刻被李德昭逼到头上,他的思路反而变得清晰无比,说起来毫无停顿。只是其中扑面而来的沧桑,与他的年纪,格格不入。
吕行延、张维等官员,都是读书人,听了这话,顿时全都愣了愣,若有所思。
李德昭虽然读书少,经历却远比同龄人丰富,跟自家兄弟之间的争斗,也远比寻常大宋豪门的继承人之争残酷,因此,刹那间也是一愣,心中酸涩无比。
然而,他终究是狼群里撕咬出来的优胜者之一,神经之坚韧,远超周围的大宋官员。转眼之间,就又找回了本我。先拍着手,给自己争取了几个呼吸的调整心态时间,随即,再度冷笑着摇头,“韩兄弟好口才,连临阵脱逃,都能编出这么有趣的理由。也罢,今晚你填词,写诗,喝酒,比武,你随便挑。只要其中一项能赢过我,你当初羞辱我党项使臣的事情,就一笔勾销。”
“韩某不擅长填词,也不擅长写诗,不过曲子词,却勉强还能记得一首。”韩青见过自大狂,也没见过狂到如此地步的,叹了口气,继续摇着头回应。(注:曲子词,宋代对曲的称呼。比词的规矩少,但也是有曲牌,可以直接清唱。)
作为曾经的麦霸,他能够唱出来宋词,只有两首,却都不应景。但刚才跟杨旭说起宋,辽,党项三家的过去未来,他脑海里,却忽然想起另外一首千古名句。非常应景,并且与他现在心境,也颇为对得上号。
那李德昭不知道他是穿越客,听他说“记得一首曲子词”,还以为是讽刺自己,找人代笔后背诵,因此,毫不客气地挥手,“不管你找人写的,还是以前写的,都算。李某却不信,今晚你们这群废物,肚子里还能拿出真东西来!”
“六宅使莫忘了,我曾经也在太学就读,算是你的师兄!”韩青笑了笑,谨慎地给自己的行为找了个借口。“如果韩某赢了,咱们之间的恩怨照旧。你对大宋太学的狂言,还请自己吃回去,切莫再留着恶心人!”
随即,又四下看了看,高声吩咐,“掌柜,取纸笔来!”
“来了,来了!”史掌柜和管事正躲在门外,瑟瑟发抖。听闻他准备填词,而不是跟李德昭动武,顿时喜出望外,连声答应着,去预备纸笔。
“佳俊,我去喊紫菱,让她准备琵琶!”杨旭对韩青永远信心十足,迅速收起怒气,上前助战。“拿出你当年的十分之一本事来,羞死这只井底之蛙!”
“我当年有个屁本事!”韩青心里嘀咕,脸上,却露出了几分不加掩饰的自傲,“别光喊紫菱弹琵琶,把先前敲鼓的那个红莲,也一块喊来。顺便让人取一面鼓。我心中这阙曲子词,需要铜鼓铁瑟才好。”
说罢,也不管那李德昭如何撇嘴。接过史掌柜亲自捧来的毛笔,附身于纸上,奋笔疾书:
“临江仙,贬谪途中怀古。”
“好字!”吕行延识货,光看书法,就知道韩青绝非纨绔子弟,果断开口喝彩。
有他带头,四下里,叫好之声立刻轰然而起。在场的大宋官员,都打定了主意,只要韩巡检写的曲子词,不比先前李德昭带来的那首词,差得太远,就一定力捧,以找回今晚大伙失去的颜面。
“许久没练字,手生。”韩青却摇摇头,笑着向大伙解释。
穿越以来唯一没丢下的,就是身体前主人的武艺,因此,他的腕力和手指灵活度,都远胜于前世。
而前世,他为了拉生意,专门在书法上,下过一番功夫。此刻,再结合这辈子身体主人的书法功底,写出来的作品,端的是银钩铁画,韵味十足。
须臾,一首曲子词写罢,众人哑口无声。
韩青自己,却借着三分酒意,丢下了笔,从杨旭手里,接过鼓槌,走到刚刚抬过来的鼙鼓旁,奋力敲响。
“咚——”
众人皆被鼓声吓了一跳,目光却迟迟离不开纸面。包括那李德昭,虽然狂妄自大,却不是瞎子,两眼盯着刚刚写好的临江仙,嘴巴不停地蠕动,额头鬓角等处,汗珠不断。
“有劳两位了!”韩青自己,也进入了状态。向满脸欣喜的紫菱和满脸不情愿的红莲笑了笑,低声说道。“此曲,与时下的其他曲子不同。我先来第一遍,两位随后跟上就行。”
说罢,再度抓起鼓槌,边敲边唱。
“滚滚长河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沙渚上,惯看秋月春风。
一壶浊酒喜相逢。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不会写词,可架不住,他听过,背过,并且记忆里,有一个曲子词,永远难忘。
改两个字,就与此刻的心境和世事,扣得稳稳。
上半阙,他自敲自唱,用的是二十一世纪标准三国演义主题曲韵律。
下半阙,他敲鼓,紫菱努力用琵琶伴奏。红莲楞在原地,失魂落魄。
待一曲终了,他又重头唱起。
紫菱的琵琶,已经弹出了金戈铁马之声。
而那红莲,彻底忘记了心中对李德昭的畏惧和崇拜,挥舞起鼓槌,如醉如痴。
再看吕行延、张威等人,皆须发张扬,作仰天长啸状,嘴里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至于李德昭,早已经没脸再听。转过头,带着随从,失魂落魄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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