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才蒙蒙亮,山阳县内又是银装素裹,大雪纷飞。
漫天的雪花飘洒而下,将世界覆盖成雪白一片。
昔日豪华气派热闹非凡的韩府门前挂起了白色的灯笼和挽联,一派肃穆的气氛……
两乘轿子穿过风雪,来到韩府门前停下。
从当先的轿子里走出的是韩冲,他穿了一身孝服,但难掩身上散发出来的咄咄英气。
韩禄从后边的轿子里走下,打着呵欠,带着几分不情愿地走到韩冲身边。
韩禄低声嘀咕着:“冲儿,有必要来这么早吗?只怕那个傻小子还没有起来。”
“他起不来,太叔公和叔伯长辈们年纪大了,可不见得起不来。”韩冲冷冷地回应着。
两人正说着话,就见远处迎面的街道,来了一支队伍,那是四、五顶轿子组成的。
韩冲转头看向韩禄,低声地:“看,我们来得比他们早不了多少吧。”
韩禄看着自己的儿子,露出钦佩的目光,赶忙和韩冲一起迎向了轿子队伍中间的一顶。
轿子队伍停下,韩禄和韩冲来到中间那顶轿子的前面,恭敬地躬身站立。
轿帘掀开,一身正装,须发皆白,约有六、七十岁年纪的老人弓身下轿。
此人正是韩氏家族的太老爷,目前最尊崇的长辈韩义。
韩冲赶忙迎上前搀扶:“太叔公,您老慢一些。”
韩禄也赶忙迎上前:“叔公,您老怎么不多睡一会儿,这么早就来了?”
韩义轻声叹息:“韩顾遭遇不幸,韩氏家族如今群龙无首,我又哪里还睡得着?早些来看看他,尽快定下家族主事之人,我才安心。”
“是,是,听闻大伯噩耗,我们也是十分痛心,一直在这里守候,也是想略尽绵力。”韩冲顺着韩义的话回应着。
“嗯,你们父子有心了。”韩义夸赞着韩冲,在他的搀扶下,踏着雪地,向韩府大门走去。
其他几乘轿子里也走下几位长辈,都是韩义的子侄,亦是韩禄等人的长辈。
韩义走到府门前,看到门口挂起的挽联,叹息着:“顾儿,叔公最欣赏的就是你,这些年多亏你韩氏家族才在山阳屹立不倒。”
“只是想不到,你却遭奸人陷害殒命,走在了叔公的前面。今天我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韩义忍不住老泪纵横,身体都颤抖起来。
韩冲赶忙搀扶住他:“太叔公,您老保重身体,大伯在天有灵,也不愿意看到您老为他过分伤心的。”
韩义缓缓点头,用衣袖擦去眼泪:“说得是。”
韩义抬头往前看去,看到府门前只有几个家人迎候,却再未看到韩涛,脸色立刻沉了下来,露出怒意。
“韩涛呢?为何不出来迎接太叔公?!”一位跟随在韩义身后的长辈,马上揣测到老人的心理,向韩禄追问着。
韩禄做出一脸茫然的表情:“我,我不知道……”
韩冲则赶忙替韩涛辩解着:“太叔公,各位长辈,堂兄昨日才回到府内,他在牢中也备受煎熬。又逢伯父、伯母噩耗,恐怕身心俱损,还在休息。请各位长辈不要再苛责于他了。”
“嗯,还是冲儿体贴懂事,比起那个浪荡子真是强上百倍。算了,我们本来也是来拜祭韩顾夫妻,那个混小子,不见也罢,免得我看了生气。”
韩义一边夸赞着韩冲,一边忍不住又痛斥了韩涛几句。
韩义这么一说,其他长辈也不好再多说什么,跟随着韩义,一起走进了韩府大门,穿过花园,向着已经布置成灵堂的正厅走去。
几人正往灵堂走着,还未进入,却听到灵堂里传出了哭嚎声,随后传来了带哭腔的悼念声。
“甲子正月,祭拜吾父。愁锁翠微,泪洒桑干。惊闻噩耗,倾盆泪雨。猝不及防,晴天霹雳……”
韩义等人听到都露出了惊愕的神情。
韩冲的反应更大,因为他听出那哭嚎的人正是韩涛。
“这是谁在哭悼?”韩义开口询问着。
守在灵堂门口的下人赶忙回话:“回太老爷,是涛少爷。”
“他昨天夜里就来到灵堂守候,一夜未眠,然后刚刚写好了一篇祭文,悼念老爷、夫人!”
“是他?”听到是韩涛在念祭文,又守了一夜,韩义惊讶之余,又微感欣慰。
这小子虽然平时放荡不羁,但对父母还算有一份孝心。
韩义摆手示意身后众人不要惊扰,领着众人缓步走进灵堂。
灵堂正中,摆放着两口棺木,韩顾和夫人的尸体摆放在其中。
韩涛此时一身孝服,跪在两口棺木的中间,正在哭念着祭文。
“哭念吾父,凄惶可怜,幼年丧父,立志兴家。年及弱冠,执掌家业。呕心沥血,廿岁有余,家族兴旺,四方仰慕……”
他哭念的是韩顾的一生经历,从二十岁弱冠开始执掌家业,用了二十多年的时间,让韩氏家族成为山阳县首富。
听到韩涛的哭念,韩义等人回想起韩顾为韩氏家族所做的一切辛劳,也都禁不住潸然泪下。
韩涛念到这里,也是一阵痛心,用袍袖轻轻擦拭自己的眼睛,不想却更加痛心,泪如泉涌。
他撕心裂肺地继续念诵着:“正值新岁,本应享乐。天降横祸,奸人诬陷。吾父心高,不堪受辱,以死明志,溘然仙逝。”
“天人同悼,吾父归天。身披素衣,头戴麻冠,手执丧棒,跪父灵前。鹤去楼空,怎不悲伤?”
“唤我亲人,哭我爹娘。长空垂泪,儿今断肠!”
韩涛越念情绪越激动,到了最后已经是声嘶力竭,泣不成声,哭倒在地上,四肢不停地抽搐颤抖着。
韩义听到这里,也被韩涛的情绪感染,忍不住要上前去搀扶他。
韩冲赶忙伸手搀扶:“太叔公,您慢些!”
韩义这才停下脚步,没有上前打断韩涛。
韩涛却似没有听到身后的动静,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抬起头继续地哭悼着。
“天地相隔,难睹慈颜。顿足捶胸,也难相见。空留孝心,难尽孝道。饮泪泣血,悲天戗地,遗恨永阙!凄风苦雨,日昏月暗。”
“任吾嚎啕,举旌甩幡。先严不应,吾心黯然。谨具素仪,献父灵前,难表敬意,父尝新鲜。跪拜慈父,泣叩高堂。”
“香纸宝烛,朝天祭祝。愿与吾父,梦中常见,愿父英灵,早日登天。俯鉴精忱,尚其歆享!早升仙界,地久天长。福佑家人,幸福安康!”
“呜呼!哀哉!魂兮!归兮!安兮!顺兮!伏维,尙飨!……”
韩涛的情绪激动,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竟然爬起来,扑到棺木之上,放声嚎啕,最后一口气倒不上来,倒在了地上大口喘息着。
看到韩涛如此动情,韩义忍不住赞叹道。
“此子虽然行为不端,但对其父母却算至孝,这番悼词,也是颇为恳切,实属不易,快去将他搀扶起来,莫哭坏了身子……”
听了韩义对韩涛的评价,韩冲的脸色微变,随即又快速镇定下来。
他对韩义说着:“太叔公说的是,您先请安歇,我去搀扶堂兄!”
韩禄过来搀扶住韩义,韩冲赶忙上前搀扶着韩涛:“堂兄,快快节哀,太叔公和各位长辈来祭拜伯父、伯母了。”
韩涛又使劲倒了几口气,才平缓下来,慢慢地站起身,转身看向韩义等人,“扑通”跪倒。
韩涛向韩义行礼:“拜见太叔公,拜见各位叔公长辈!”
看着满脸泪水的韩涛,韩义赶忙摆手:“孩子,难得你对父母这番孝心,快起来吧。”
韩义的语气中带着几分爱怜,显然是被韩涛深深感动了。
韩涛听在耳中,脸上依然保持着悲伤的情绪,但心里却已经乐开了花。
昨夜晚间做好一切准备后,他就来到了灵堂守候。
好在玉儿一直陪护,又有其他家人守护,他本身胆子也大,倒是没有太过害怕。
等到天放光芒,他就安排玉儿在门房等候,一旦看到韩义等人就立刻来向他禀告。
这才有了韩义等人来到灵堂,韩涛含泪哭念祭文的一幕。
毕竟那只是自己的便宜爹娘,韩涛虽然努力调动情绪,起初还是难以真正做到悲伤入戏。
所以他提前让玉儿帮他准备了大量的大蒜,捣成蒜水装进小瓶,藏在衣袖中,借着擦眼的机会,抹在了眼睛上。
蒜水的强烈刺激,立刻让他双眼红肿疼痛,泪水也就自然喷涌而出。
百善孝为先,这一段孝子哭灵的戏,还算完成得不错。
从韩义的反应来看,已经成功感动他,赢得了好感,对之前的负面影响有了一些扭转……
韩冲也在这个时候再次上前搀扶着韩涛:“是啊,堂兄,快起来吧。”
“难为你一夜之间,能写出一篇这样言辞恳切,如此至情的祭文。”
“不知是哪位名师的指点,能让堂兄有如此突飞猛进,日后也请介绍给小弟认识,好好请教一番……”
韩冲这一番话说得轻描淡写,韩义等长辈听了,却是脸色大变,他们都听出了韩冲话里的含义。
一个不学无术的浪荡公子,如何能在一夜之间写出一篇这样的祭文?分明是有人代笔完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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