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云峥和叶寻意之间有无感情……
绿帽子这回事,是个男人也不愿意主动往自己头上扣。
好在留给此事周旋的时间还算充裕,一个荒唐的想法只在云峥脑中匆匆一过,他也便放弃了。
这边,祁欢回了家,心情却十分沉重。
高长捷的事,在朝堂方面有官方消息放出来之前她不好随便提起,但高云渺的事,她还是主动过去跟杨氏打了招呼。
略过其中的凶险尽量不谈,她主要还是提醒了杨氏一声:“当时事急从权,女儿也容不得多想,只想救了表妹出来。后来又想着,横竖不该得罪也得罪了,索性又去宫里告了宁王府那两口子一状。这样我便彻底将宁王给得罪了,以后母亲再出门应酬的话,怕是连盛贤妃的娘家人和友人都要额外小心应对了。”
这事若是要杨氏遇到,她可能并不会不顾自家的处境就为高云渺豁出去了。
可——
她也是有女儿的人。
诚如祁欢所言,事情不该做她也已经做了!
所以,杨氏就只是叹了口气:“我知道了。”
本想就此揭过,又难免后怕。
她就又忍不住揪着祁欢数落:“你这孩子也是,现如今胆子是越来越大,还当真什么头都敢出?”
若是放在她初来乍到那会儿遇到这种事……
祁欢其实很清楚,她会选择先明哲保身,不会自不量力的去找死。
杨氏的言语神情之间都颇有深意。
祁欢懂得。
而她自己也明白——
潜意识里,她现在敢于当面和宁王云峥叫板的底气……
全部来自于顾瞻。
顾瞻的存在,以及他平素里维护她的那般态度,都给了她巨大的安全感。
祁欢躲开杨氏的注视,笑了笑:“反正现在也没法摘出去了,得罪就得罪了吧,以后我们就求神拜佛的盼着太子殿下能够平安顺遂,地位稳固了,这样自然万事无忧!”
自从她和顾瞻订了亲,他们这一门也已经成了宁王云峥的眼中钉了。
只许是他不能上位,否则——
整个长宁侯府将来的下场都不会太好。
不,也或者,倒霉的就只是他们大房。
毕竟祁正钰和祁文昂他们都是六亲不认的主儿,届时如若当真是云峥得势,他们舍了和顾家关系亲近的大房,再双手把祁长歌奉上投诚,想要转变立场全身而退也不无可能。
杨氏握着她的手,张了张嘴,却也没说什么。
眼前的大局势就是这样,他们孤儿寡母的也出不了什么力,就只能盼着太子云湛能一直地位稳固的风光下去了。
祁欢依旧是在安雪堂吃了晚饭才回的春雨斋。
结果前脚刚进屋,后脚门房那边就来人了:“大小姐,大姑奶奶派了人来,说要见您一面,小的就给带进来了。”
祁欢转头又从里屋出来。
却见——
过来的居然是祁文婧身边那位心腹的管事娘子。
祁欢嘴角扯出一个笑容来:“怎么还是岑娘子亲自来了?表妹她怎么样了?”
门房的婆子还在院里等着,岑娘子说话也很有分寸。
她冲着祁欢福了福,也是笑道:“我们夫人就是想着您心里该是会记挂小姐的事儿,所以特意差奴婢过来交代一声,好教您安心。我们大小姐无碍了,就是醉酒还没彻底醒。夫人下午一直忙着料理府里的内务,现下已经处理得当了,只是为此而不得空给您备上一份谢礼,也请表小姐您见谅,回头我们一定补上。表小姐今日的恩情,我们高府上下都会记着的。”
话不用说得太明白,祁欢自然明白——
高家处置了内鬼!
“都是小事情。”祁欢微微颔首。
有些话,虽然不方便反复提起,但她今日救助高云渺于高家而言的确是大恩情,依着祁文婧恩怨分明的个性,只怕少不得要亲自登门道谢的。
可是,祁欢想着高长捷的死讯,心里就极不舒服,觉得自己暂时没法应付她。
所以,暗中定了定神,她就对岑娘子道:“表妹受了惊吓,最近还是叫姑母多抽空陪陪她吧,正好街上也不怎么太平……咱们都还是尽量少出门为妙。”
岑娘子愣了愣。
随后,自然而然理解成是祁欢提醒,叫她们最近行事小心,少出门走动,当心宁王府的报复。
岑娘子谨慎的点点头:“是,奴婢会转告夫人的。”
又寒暄了两句,祁欢知她着急回去复命,也没多留她。
晚间,她躺在床上,却是辗转多时,总觉得心里不太安生。
后来好不容易睡着,又断断续续的做噩梦。
什么漆黑的魔窟,面容狰狞丑陋,拿着大刀追赶她的怪兽,她拼命跑,一脚踩空跌下去,却落到一片尸横遍野的战场上,整个世界都被红与黑两种极致的颜色覆盖了,恐怖非常……
站在一片残骸血腥当中,走投无路时,祁欢就醒了。
猛地睁开眼,浑身上下大汗淋漓。
外面的天色将明未明。
祁欢一动不动的仰头看着头顶的纱帐,穿越之后的第一次,她无比的怀念那个通讯便捷有手机的先进时代。
因为她发现,这一刻当她心中极度压抑不安之时,会特别特别的想念顾瞻。
如果见不到,就哪怕是听听他的声音,说说话都好。
更有甚者——
因为高长捷的骤然身死,因为她短时间内又不可能联系到顾瞻,这都叫她心里萌生出巨大的不安情绪,无比迫切的想要知道他每时每刻的动静,想知道他现在好不好。
可是——
无能为力,她什么也做不了。
甚至——
这个交通不发达的时代里,千里迢迢送一封信都是浪费人力物力,只会给他添麻烦的事,她现在连一封问候的信件也都得忍着不能写。
就这么躺了许久,等身上的汗渐渐消了,祁欢才烦躁的翻了个身,拥着被子重新闭上眼。
睡是不可能再睡着了,她也不想这时候再举动反常去惊动了旁人。
而这一夜,彻夜难眠比她更难熬的……
则是武成侯秦颂。
傍晚从祁家这边回去,为了应付秦太夫人,他只敷衍着吃了几口饭,然后便推脱有公务要处理,回了自己住处的书房。
祁文晏给他的那个纸卷,他放在灯影下半宿,直到府里夜深人静,整个天地间万籁俱寂时他才取回手里,展开。
那纸卷上誊写的,是一份简单的数据记录。
自十五年前建阳城一役为中间点,分别记录了那前后各自十五年,在护卫南境的战事中大觐军队的伤亡人数。
因为大成一直有北侵的野心,所以前面几十年,建阳城年年都有大的战事。
这份记录上,以建阳城城破前的十五年为限,每年为了戍边而战死的大觐兵将少则七八百,多则两三千,甚至有一年连发两场惨烈战事,那一年累积起来上报给朝廷的死伤人数多达七千人。
那十五年的时间,累计报给朝廷的兵将阵亡人数累计有四万七千人之巨。
这还没算十五年前最是惨烈的那一场破城之战。
再到后来,大觐守军被打过雁岭关以北,以天险关卡为屏障,修建了新的防线之后——
这十五年来,无论战事还是兵将伤亡都大大减少,累计下来,这十五年大大小小的战事百余次,死伤却还没到八千。
尤其是最近这十来年,由于大成军队冲击关卡屡次受挫之后,也没什么底气和信心了,战事都少了好多。
一张轻飘飘,只比他巴掌大不了多少的小纸片上,记录着的也都是一些冰冷的数字,可很多事就是经不起推敲,越是细算起来就越是叫人胆战心惊。
秦颂的脑子从一开始的震撼到麻木……
直至最后,在灯下枯坐了整晚。
然后四更多点,他便霍然起身,脚下生风的大步走了出去。
祁文晏是按照一贯上早朝的时间,按部就班的起床,洗漱,用早膳之后出门的。
结果府里下人刚从小侧门给他牵了马出来,就看到门口隐在石狮子旁侧的一个黑黢黢的人影。
“我的天……”看管门户的老仆人吓了一跳,险些丢了手里主子的坐骑就要拔腿往院子里跑。
这时候祁府的正门也开了,穿戴整齐的祁文晏自门内款步出来。
他目力极佳,一眼认出隐在半暗天色中的秦颂倒也不奇怪,直接抬了抬手示意老仆人:“没事,进去吧,看管好门户。”
老者定了定心,这才隐约反应过来暗处站着的这位该是自家主子的熟人。
于是,也不再多事,转身关门退了进去。
风临看了秦颂一眼,自觉牵走两匹马:“小的先去旁边候着。”
祁文晏没应声,算是默许,自己稳站不动。
秦颂一直待风临走远了些,方才沉沉的开口:“那纸卷上的内容的祁大人的誊抄的兵部战报?本侯应该也无需再去兵部核实真假了,但是你特意把它给我……又究竟意欲何为?”
该是不想叫人看到他具体的情绪,他一直站在暗处。
祁文晏也不去深究他具体的表情,只是扯了扯嘴角,反问道:“侯爷已经查阅过了?那不妨交流一下心得?”
“祁文晏!”秦颂的心情不好,压抑了整晚的情绪顿时爆发,他破天荒的呵斥了一声:“我没心情拿这种事情与你说笑,我敬你一声祁大人,是看在你我同朝为官的面子上。昨日是你先来找的我,少玩欲擒故纵这一套。”
“呵……”祁文晏可能也是头次被人这般无礼的对待,他倒也不恼,反而有恃无恐的低低笑了声。
“武成侯是难得一见的聪明人,那本官也不跟你拐弯抹角了。”但是赶在秦颂爆发之前,他也适可而止,重新庄重了神色道:“誊了那份东西给你送去,确实是因为本官瞧着那些战报记录觉得好生有趣。十五年前,建阳城在,除了战报上的那些伤亡,每年朝廷为了应付战事更是要投入大批的财力支撑,军备,粮草,武器这些,不计其数,但是因为建阳城的占地没什么优势,那座城池守的永远都岌岌可危。可是自从十五年前建阳城一役失利之后,虽说朝廷连丢三城,视为奇耻大辱,却是就此大幅度减少了士兵伤亡,更是大大的减轻了国库压力,从南境边关到京城,这些年百姓们全都休养生息,恢复的不错。”
秦颂死死的捏着拳头,在黑暗中盯着他,一语不发。
祁文晏道:“咱们换个思路,若将这当成一场交易的话……以十五年前建阳城的那场战损,换了后面这十五年边境固若金汤的安稳,划算啊!”
早些年,大觐的边城守卫战的确打的既持久又吃力。
可那里就是大觐立国之初所设的边境,普天之下所有人都眼巴巴的盯着,一个自诩浩浩盛世的泱泱大国,自然不能主动让边,露出力不从心的颓势来。
所以,长久以来,戍边、守边,都成了南境驻军甚至整个朝野上下的执念。
没有人觉得那有什么不对,所有人都觉得理所应当的就该去守。
直至——
十五年前!
麟王云骧和老武成侯秦豫丰在南境战场上那惨烈的一败!
边境线被迫北迁,重新筑起新的防线。
现在十五年过去了,虽然不得不接受当年那一战惨败的事实,可那件事也终是所有大觐人心目中耿耿于怀的仇恨与耻辱,亟待洗刷!
只是被人所共见的就只是这些事实,包括秦颂在内,明明看在眼里现在的南境边防远比当年更加容易和得心应手,却也只记得那一役战败的耻辱和伤痛,而直接忽略,不会去计较这前后的得失与不同。
或者更确切的说——
在祁文晏今日开口之前,以前是没有人敢于用商贾行事的思维去考量其中的利弊得失。
秦颂沉默着,咬牙咬到嘴巴里一片腥甜的血腥气。
最后,还是不得不艰难的开口:“所以,你是说十五年前建阳城那一战的惨败,实则是朝廷蓄谋已久,弃车保帅的计谋?”
因为那一战,打的太过惨烈了,每个人看在眼里都是守军已然竭尽全力,战败失守虽是叫人痛心,却也并没有因此打倒整个边军和朝中的士气。
如果单做一笔买卖来看,这笔交易确实划算。
可秦颂,做为受害者又会是怎样的心情?
祁文晏却似乎是不带感情的,他就只是就事论事的分析:“即使是个计谋,当年那一场也打的很逼真啊,只能说是在前线奋力杀敌的人配合的也很好。麟王是将那场战事拖到最后一刻的人,且不论背后真正的主谋者为谁,但凡我的怀疑成立,他都应该是知情人吧?至于令尊……或是跟他一样?也或者是蒙在鼓里,被他带下了黄泉路?”
至于为什么当时必须要打那一仗,而不是大觐守军主动撤出建阳城,迁往雁岭关内——
除了历史原因,建阳城是建国时候所设的边界,不好随意舍弃,另外还有就是那时候皇帝的皇位坐得并不够稳固。
这位皇帝陛下生性就是个极温良的人,又自幼体弱,就是因此才有了信王自以为是的逼宫叛乱。
他那时候也才刚做了皇帝没几年,勉强维持着朝中平衡,那时候若是主动让出边城,只会叫人更加认定他是个懦弱可欺之人,届时如何震慑外敌?甚至连朝堂上也可能会出乱子。
内忧外患一同被激发,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这个思路不开则已,一旦打开——
放眼望去,这十五年,少了南境战事的拖累,皇帝集中精力整顿了朝纲,整个大觐国境之内的确是蒸蒸日上,国泰民安,一切都比他刚登基时好了许多了。
秦颂又再沉默了下来。
眼见着天色又亮了些,祁文晏却有些急躁起来,叹息道:“武成侯今日不上朝了吗?”
秦颂一寸一寸,借着缓慢亮起来的天光抬眸,正视他双眼,一字一句冷冷的问:“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祁文晏并不回答,抬脚便走。
秦颂却冷着脸一把扣住了他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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