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祁欢姐妹回府的马车里。
祁云歌扯了榻上那张薄被过来,面有难色道:“你先裹一裹吧,聊胜于无,好歹挡一挡寒气。”
祁欢避开那被子,省得碰湿,转头打着哆嗦指了指角落的柜子:“那里面有备用的衣裳。”
这马车是杨氏用的最多,祁长歌偶尔坐一次,也不会乱翻,自然也不会知道她这车上都会有什么。
果然就看云兮从那柜子里掏了两三套衣裳出来,有祁欢的,也有杨氏的,甚至还有祁元辰的,只是应该不是今天出门才临时放进去的,衣料都还略厚实些,是初春那阵穿的。
祁长歌左右看了看——
虽然这马车四面都有遮挡,可这是光天化日,还是在大街上,沿路行人的说话声争吵声都听得真切。
少女的面色瞬间窘得通红,她压着声音问祁欢:“你要在这车上换啊?”
全身湿透,这是要里里外外脱光了换啊?
祁欢那里已经自顾宽衣解带。
她身上又湿又冷的难受,可不想扛着遭这个罪,只半揶揄的怼了一句:“那你俩还不把窗户关好,窗帘掩严实了?”
祁长歌和云兮一左一右挪到窗边,明知道轻易不会有人来强行开窗,也还是将窗帘死死的用手捂在车厢壁上。
祁欢没的挑剔,也顾不上矫情,一股脑将云兮找给她的那些衣裳,能穿的全部套在身上,临了又扯了薄被,再把自己裹上一层。
可能是之间在水里泡的时间有点长,寒意仿佛长在了身上,这会儿都觉得有寒意从五脏六腑往外冒。
毫不夸张的说,她这会儿是当真的有点怕的,原主这身体底子实在是太差。
而她过来的时日尚短,也还没养回来几分。
祁长歌想着方才看她更衣时候入眼的白花花的肉体,一张本就艳若桃李的脸上都羞的有几分荡漾了。
拿眼角的余光偷瞄了没事人似的的祁欢好几眼,最后所有的不适和怨念都化作了无理指责:“你马车上明明备着换洗衣裳,上回你就故意让凌妙妙挨了一路的冻回去?”
这马车柜子里随时放着换洗衣裳,不仅如此,车厢底下的隔板里还备着厚的羊皮垫子和被褥这些,以防万一,这些都是祁欢第一次用这马车杨氏就揪着耳朵给她科普过的。
祁欢并不觉得苛待凌妙妙有什么不对,裹着被子只露个脑袋出来:“她那就是欠收拾,我没把她扒光了扔出去都算手下留情了。”
祁长歌被她噎得不轻。
一则因她说话粗俗,二则……
她其实莫名的相信,自己这大姐姐说得出来就真的做得到的。
上回凌妙妙做那事儿……
确实挺欠收拾!
心里一阵恶寒后怕的同时,她就更加怨念了:“这么说来,我好像还真该谢谢大姐姐你手下留情了。”
嫡庶之间的隔阂天然存在,其实在哪家也都存着不可避免的冲突。
祁长歌因为除了这个出身,其他样样都比祁欢更出挑,这些年里却被迫生活在这个嫡姐的阴影之下,心里哪能没有怨念?
也就是最近,她和祁欢之间的关系才又见着亲近了些,以前貌合神离互别苗头的事情也不少。
祁欢这个身体的原主在时,是因为成天生病,病得都抑郁了,也没多余的精神去和这个庶妹斗法,至于祁欢……
她自认为比祁长歌年长一些,为了些不痛不痒的事,也不愿意和小姑娘过分计较。
祁欢还没说话,云兮就接茬上来,深以为然道:“今天那位叶三小姐,她跟她家嫡姐不睦,就设计毁了叶大小姐名节,好好一个京城第一美人被送去叶氏家庙修行去了。不过没被赶出去之前,她就已经被毁了脸……”
言下之意,我们家真是太和谐太美好了。
所谓言者无心,听者有意,祁长歌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蛋儿,又是一阵背后发寒。
祁欢是不知道叶家的内斗究竟是何种级别,反正她自家门里,就目前发生的这些事来看,她也只觉得一个祁正钰是真的心思歹毒到叫人恨不能叫他早日驾鹤,再至于其他人……
各种各样的弊端有,毛病也有,但总归还罪不至死吧。
不过,原书里可能也是为了让女主虐着爽吧,叶寻意身边的那些男配女配,确实一个个性格也都蛮奇葩和极端的,他们互撕起来,血肉横飞甚至动辄要命都是常有的事。
祁欢忍不住又提醒了祁长歌一遍:“我还是那句话,以后遇到这位叶三小姐,哪怕是她主动挑衅,都能避则避。我与她的梁子,今天算是彻底结下了,她的手段如何,方才你也亲眼看见了。不是我危言耸听吓唬你,武成侯府的门第比咱们还要高上一大截,她家唯一的嫡女,叶寻意都说动便动,毫不手软,更别提是咱们了。”
虽然瑞王府这一场闹剧,还没最终落幕出结果,但叶寻意今天差点双杀的手段祁长歌是亲眼所见。
京中贵女们不必担心生计,吃饱了撑的,凑到一起拉帮结派,互相挤兑拆台都是常有的事,但却真的极少有人会因为一两场的冲突就直接算计人命的。
祁长歌又不是敢死队的,连忙点头:“我知道了。”
主仆三人正说着话,外面马车却突然停了。
从时间上算,这离着到家还早,祁欢不由的警惕,扬声道:“怎么停了?”
“没事。”顾瞻的声音自车厢前面传来,“我打发江玄买点东西。”
祁欢于是也就没再多问,又过了不多一会儿,江玄就过来敲窗户:“祁大小姐,接一下东西。”
云兮赶紧爬过去开了窗户,江玄自外面护着递了一个大茶壶进来:“别烫手,一时半会儿也没时间等着他们熬姜汤,就要了壶热茶,里面多冲了一些生姜碎,叫你家小姐将就着先喝一点,好歹暖一暖。”
祁欢转头去看,看见路边是个门脸挺气派的酒楼。
云兮欢欢喜喜道了谢,拎茶壶进来赶紧先给祁欢倒了一杯热茶汤。
外面马车是这时候才开始重新启程上路,隔着车门又听顾瞻说话。
他该是在吩咐江玄:“你不用跟着了,去同济医馆请胡大夫去一趟长宁侯府。”
祁欢捧着杯子,慢慢啜饮,一副泰然处之,两耳不闻窗外事模样。
祁长歌暗暗咋舌于她的冷静,原还想调侃两句,话到嘴边又觉得今天机会不太好,就闭了嘴。
另一边,瑞王府今日开门设宴,本就迎来送往不胜热闹。
祁文晏虽是没有请帖,但是这样的日子他主动登门,哪怕是进进出出,门口守卫也不能拦他。
他第一次进府是叫小厮带的路,这回就自己轻车熟路,径直找回了案发地点。
那地方,被机关挪开的假山石已经被移回了原处。
岸边一群落汤鸡似的的人。
除了云珩,另有属于二皇子宁王云峥派系的两个世家子弟,以及他带过来的其中三个会水的侍卫。
再然后——
就是今天的关键棋子,一开始和叶寻意在这岸边争执,并且被扑下水的那位姑娘了。
云珩身上披了件侍卫临时拿给他的披风,原来一丝不苟束起的发丝,束发玉冠早在水里脱落,发丝也在和叶寻意的纠缠争执之间弄散了,披了几缕下来。
而他手臂上,一尺多长的伤口,只临时撕了布条裹住,血还没止……
着实狼狈不堪。
此时,他就更是表情阴郁,濒临盛怒暴走的边缘。
跪坐在他脚边的姑娘,自然也好不到哪儿去——
在水下钗环扑腾没了大半,披头散发。
云珩显然对她也着了恼,并没有叫人管她,她身上就只仓促裹了自己两个婢女的外衫,以此遮掩湿透的衣衫。
一边却是哭得梨花带雨的揪着云珩袍角:“表哥,你要相信我,真的不怪我,都是叶寻意,是她要害我的!”
云珩其实是想先去换身衣裳,顺便收拾好自己,然后再体体面面的回来处理这件破事。
可是,被她拉着。
众目睽睽之下又拉不下脸将她一脚踹开,人也就被绊住了。
祁文晏过去时,刚好和叶寻意一前一后。
叶寻意不知道是从哪个地方出来的,虽然时间仓促,头发来不及绞干,却已经重新梳妆过,又换上了干爽的衣裳。
她明明闯了这么大的祸,却依旧从容优雅,踌躇满志的款步而行。
祁文晏连续两次,对她的印象可谓差到谷底,见她一副没事人的模样再出现,眉头当即嫌恶的皱了一下。
叶寻意心里也清楚——
即便她心里再是如何欣赏这位祁大人,觉得他会是一把好刀,但是照目前这个状况来看她已经不太可能拉拢到这个人。
她这个人,处事原则也简单——
非友即敌!
所以,对上祁文晏冰冷嫌恶的视线,她当即就不甘示弱的反客为主,行过他身边时冷然勾了勾唇:“这里并非大理寺的公堂,怕是没有祁大人的用武之地,您也大可不必用这般嫉恶如仇的眼神看我。”
说着,也便施施然从他身旁走过,挤进了人群的里面。
太子云湛也是这个时候才自人群另一边出现,姗姗来迟。
众人连忙给他让路,又跪拜的跪拜,作揖的作揖,给他见礼:“见过太子殿下。”
“免了免了,今日是四哥的寿星,本宫是来贺寿的,可别喧宾夺主。”可能真的是因为年纪还小的缘故,这位太子殿下虽然说话工整,得体的很,可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朗朗少年气,又生生将他这人衬得玩世不恭一样,不怎么正经了。
他这甫一出现,其他人就都立刻谨言慎行起来。
云湛没管瘫在地上的那姑娘,只看向云珩兀自托着的那只受伤的手臂,面露惊疑:“本宫只听说是这里有人不慎落水,四哥这怎么还伤着了?”
云珩对叶寻意,上辈子一心瞧不上,觉得她区区一个庶女是辱没了自己的身份。
现在兜兜转转进了这一世,因为叶寻意样样都出类拔萃,偏又对他态度极冷,旁人看他都觉得他是对叶寻意情根深种,其实他自己也说不上这里面真心的喜欢能有几分,而又有多少是求而不得的男人自尊心和胜负心作祟。
可无论他对叶寻意的心思如何,也不能承认他是自己水下纠缠对方不成,反被对方给刺伤的。
他堂堂瑞王殿下……
丢不起那个人!
云珩冷着脸,只勉强维持个还算平和的表情,潦草的解释:“方才下水救人,不甚被水底的乱石划伤了。一点皮外伤,不打紧。”
他的侍卫匆忙帮他包扎,但却是用了金疮药的,确实只是皮外伤,不会有危险。
按理说,太子若真是单纯,又或者是真的关心自己这个四哥,这就该提议叫他去换了衣裳再说话了。
可是——
没有!
足见,这位太子殿下并非是一眼看上去的那般纯良且无城府的。
叶寻意也忍不住多观察了云湛两眼。
因为重生,她知道很多人的黑料,手里又握着很多人的把柄,可就是这位太子殿下……
他本该早死的啊!
本来时隔多年的事,她也不该记得这么清楚,实在是因为前世云湛身死就在她十五岁及笄之前。
及笄是一个女子一生中仅次于婚嫁的大事,而当朝太子遇刺身亡,这同样也是件轰动天大的事,两件大事撞在一起,她印象就犹为深刻。
只不过她生辰是在七月里,上辈子叶家不是在三月三女儿节给她办的及笄礼,而是在七月里,所以她印象里也不是很清楚的知道云湛究竟是死在哪一天,只是笃定肯定是在上半年。
而事实上,叶家上辈子之所以没在三月给她办及笄礼,就是因为太子刚刚薨逝,举国哀悼,这才不好张罗。
只那时候,她一个伏低做小,在人前话都不敢说的庶女,不会知道这些内情,家里叶才植和叶夫人也不会将府外和朝堂的大事特意与她去知会。
现在眼看着已经四月底,云湛还活得好好的,其实……
叶寻意现在心里也有几分不确定起来,不晓得是云湛的真实死期还没到,还是在这件事上破天荒的出了什么偏差。
上辈子的云湛死得太早,这就导致她手上有关对方的资料一片空白,她这一路走来致胜的法宝就是靠着未卜先知,掌握别人的秘密和弱点,这个风头正盛的太子殿下却成了她的短板和盲区……
这让她十分烦躁和不安。
这里,她正微有些走神,云珩脚边那姑娘的婢女就发现了她,指着她突然尖声叫嚷起来:“就是她把我家小姐扑下水的,她是个疯子!”
另一个婢女也立刻帮腔:“殿下您要替我们小姐做主,在花园里是叶三小姐先拿茶水泼的我家小姐,我家小姐更衣之后只是觉得气不过,找到她想要理论,结果她却突然发疯,把我家小姐扑下了水。”
云峥当时也是看到穿蓝色褙子的女人被扑下水,以为是叶寻意。
但他不会水,更不会为了抢个女人就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任何女人,都不比他自己的性命更重要。
只是——
他也不能看着这么好的机会落在云珩手里!
所以,那会儿就当即指使了身边两个世家子弟下去跟云珩抢人,甚至为了最大限度坏了云珩的好事,连着自己身边会水的侍卫也都一并指使他们过去。
哪怕是当场哄抢,污了叶寻意的名节,大家三败俱伤都好……
总之就是不能让云珩得到叶寻意!
当时,他的人和云珩在水里抢夺的的确都是穿蓝衣服的女人,可是等他赶到这边岸上,却不见了穿蓝色衣裳的叶寻意,反而只有被拖上来的云珩的这个表妹。
现在,既然云珩也没得手,宁王云峥也并不觉得怎样捶胸顿足,就完全一副置身事外的旁观者姿态,沉吟道:“是吗?本王和好些人当时在水榭里都瞧着了,叶三小姐穿的是件宝蓝色的衣裳吧,是穿浅色衣裳的女子……”
他说着,瞥了眼伏在云珩脚边那姑娘:“将她扑下去的啊?”
大家有目共睹,那姑娘身上现在穿的就是件浅色的衣裳!
云珩方才一直心不在焉,此时定睛一看也才发现——
他在水里朝着穿宝蓝色衣裳的女人游过去时,才发现人是他表妹,然后扭头去水下追叶寻意,也确定叶寻意当时穿的才是浅色。
可是现在——
莫名其妙的,他表妹身上衣裳却成了浅色?
这里众目睽睽,总不能是她大庭广众给换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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