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欢自知,今日之后,她与叶寻意之间必定水火不容。
她实话实说:“叶三小姐想要成人之美,设计了一位姑娘落水,引着瑞王殿下前去英雄救美,又顺手把之前说她闲话的秦家姑娘也扔水里了。我下水去捞秦家姑娘,她又恼羞成怒,想仗着自己水性好,将我们都拖到水底淹死。”
既然是要绝了叶寻意策反自家三叔的可能,祁欢自然也不惧添油加醋,将事态都往恶劣里说。
即使作为刑狱官的祁文晏不容易轻信任何人的证言,并不会立刻全信了她这般夸张又看上去匪夷所思的说辞……
可她说的大半都是事实,她也就等着祁文晏后面去谨慎求证。
祁欢说着,又有恃无恐的冲叶寻意冷笑一声:“现在未能如愿,叶三小姐也是记恨上我了,对吧?”
叶寻意给自己的定位,大概就是个无所畏惧的复仇机器。
她不惧被任何人敌对与仇视,但——
明面上她肯定也不会落下把柄,承认自己做下的孽。
这个时候,秦颂应该是赶过去确定秦颖无碍之后又紧赶着追了上来。
恰是听了这话,脸色瞬间森寒至极,眸中也凝满凛冽的杀气。
叶寻意无所畏惧的扯着嘴角,还能兀自保持微笑,语气懒洋洋道:“祁大小姐,饭可以乱吃,话是不能无凭无据乱说的,刚才我也是被人推下水的,侥幸逃命而已。你要讨武成侯的欢心,也不要往我身上泼脏水。”
她使了个眼色,她那婢女才又回过神来,赶紧拿过旁边的包裹。
那里面放着的,除了一套衣裳,也有一件披风。
当着两个大男人的面,叶寻意也旁若无人的将披风展开,从容裹住了身体。
她抬脚便走。
可站在小路上的几个人,谁也没主动给她让路。
祁欢脑子里突然就有画面了……
妖艳嚣张的女配们,呼奴唤婢,再带上同阵营人高马大的恶霸们,一起把势单力薄又自强不息的女主给堵了。
这妥妥的就是一群自不量力挑衅围殴女主的炮灰啊,反派嘴脸杠杠的!
祁欢心里突然尴尬了一下。
然后——
自强不息的女主果然不惧恶势力,冲不出重围也不躁不火,只环视一眼她们这些反派炮灰,高冷的又挑起眉头:“怎么,诸位是仗着人多势众,冤了我之后还想叫我死无对证?有本事你们就试试看,这里可是瑞王府。”
若是今日来王府赴宴的客人有所闪失,不管出什么事,都是瑞王云珩先要担责。
他为了撇清自己,肯定会刨根问底的追查真相的。
倒也不是叶寻意托大,确实没人敢在瑞王府里就轻易动手要了她的命。
只——
这女人的想法真的很奇葩!
出点事,她不试图挽回局面或者化解“误会”,却上来就拿着人命做威胁,好像凡事一言不合,就必得是不死不休似的。
看她这般言辞态度……
祁欢心里就越是警醒!
管他是一对一还是群殴,明知道干不过主角光环,不群殴难道等死么?她可是无比清楚的知道,从今以后在场的他们这些都会成为叶寻意黑名单里的人物,甚至是必须铲除的对象。
所以,她也不介意把这张已经撕破的脸皮撕裂的更丑陋一些,跟个刺儿头似的主动迎上叶寻意去。
二话不说,伸手就扒开对方裹在身上的披风,揪出她穿在里面的长褙子查看。
叶寻意见她动手动脚,登时也是怒上加怒。
她一手推了祁欢一把,一手扬起就要打下来。
祁欢此刻又冷又有几分虚弱,的确体力不支。
秦颂一个箭步上前,一手捉住叶寻意手腕的同时,另一只手去要扶她,却是祁文晏冷着脸上前隔了一下,没叫他碰到祁欢。
祁欢脚下被推着倒退一步,险些摔倒,好在是被祁文晏抬手给撑住了。
秦颂一把甩开叶寻意的手,也将她甩了个踉跄,冷讽道:“你还不是瑞王妃呢,这里也不是你的地盘,由不得你作威作福的耍猖狂。”
他那手劲儿,自是不轻。
叶寻意捂着发疼的手腕蓦然回首,森然道:“武成侯怕是眼神不大好吧?方才明明是祁大小姐出言不逊还先动手的。”
秦颂这种人,就不是那种以德服人,会试着和她讲道理的。
闻言,也不过表情比她更森然也更恶毒的冷笑了一声。
湖面上又一阵风吹来,祁欢再次冷的发抖。
但她强撑着打颤的牙齿,还是别有深意的冲着叶寻意盈盈一笑:“叶三小姐你那褙子做的是两面可穿的两种颜色,我记得之前在这花园里坐着吃茶时,你穿的宝蓝色在外,可是方才在那湖边扑人入水时,就换了另一面来穿。”
她私下设计,诓骗那个姑娘换上了她之前穿的那个颜色的衣裳,当时祁欢和秦颖在附近,清楚看到是她主动扑的那姑娘下水。
可是——
水榭上的人离的远,是分辨不出来的。
只能靠着对衣着先入为主的印象判断双方身份。
到时候当面对质,她如果再换回蓝色的褙子过去,就可当面颠倒黑白,反控是那姑娘主动扑的她。
至于那姑娘身上落水时候穿的那件,祁欢不确定是不是在水里就被叶寻意强行取走了。
但——
这也许是她一再想要一起解决掉秦颖的原因。
因为——
不能多秦颖这么一个身份的证人出面指证她!
在叶寻意的逻辑里,秦颖是主动凑上去招惹她的,所以,也就死有余辜!
祁欢不会留在这跟随后还要跟叶寻意打口水官司,可秦颖吃了那么大的亏,秦颂是一定会揪住不放的。
所以,该留的线索,她还是要尽可能多的留下。
叶寻意闻言,果然是心虚,恼怒之余,下意识更是捂紧了衣襟,又拿披风将自己里面的衣着盖住,“随便你说什么,我不在这与你逞口舌之快。”
然后便匆匆撇了祁欢这一行人,带着自己的婢女快步先走开了。
祁欢没再继续与她纠缠,侧身让了一下。
秦颂看她一身湿漉漉的,脸色更是苍白,下意识又走过来两步。
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祁欢却道:“我有点不舒服,着急回去换衣服,小侯爷还是回去照看秦大小姐吧。”
祁欢虽然只匆忙看了一眼,可她依稀注意到那个设有机关的假山下面疑似是有条密道的。
也许——
叶寻意今日也并非只想给云珩配个姻缘那么简单,也极有可能会给云珩开把大的出来。
她着急回家看病保命,这个热闹就只能是指着秦颂去凑了。
秦颂又没见过那假山下面的玄机,自然不懂她的真正用意,却只当她是心中不忿,暗示自己去盯紧咬死了叶寻意。
而这件事,是无需祁欢怂恿,他就要去做的。
所以,他也就千言万语都生生忍住了:“好,晚些时候本侯再带舍妹去府上当面道谢。”
祁欢颔首,也就不再管他,转身对祁文晏微微扯了下嘴角:“三叔……”
按理说祁文晏是不该来瑞王府的,尤其他今天还赶上休沐,不为着公干,就更不该这个时间出现在这。
祁文晏大抵是对她今日这个鬼样子不太满意的,脸色臭得很。
祁欢讨好的这一咧嘴,他那表情里嫌弃的就更厉害了。
祁欢话茬一梗,直接打算闭嘴。
他却伸手一捞,抱着自家一身狼狈的侄女儿大步流星的朝着花园出口的方向走。
祁欢脚下悬空,不由的脑袋也跟着一空。
但她水性尚可,好歹脑袋没进水,立刻就想到自己那便宜弟弟。
仓促自祁文晏怀里回头去看,就见那小东西自力更生的适应能力也是超级强,已经拌着两条小短腿儿哼哧哼哧的追着在跑了。
祁欢这会儿身上冷的只想缩成一团,看他能跟得上,遂就坦然。
至于祁文晏——
自家长辈,又遇上事儿了,适当关照下子侄,也不存在什么男女大防的问题。
他们这一行人,行色匆匆。
另一个方向,已经走出去一段路的叶寻意主仆回头。
她目光阴恻恻的盯着祁家这一行人。
先是盯死了祁文晏笔直又高大的背影,后又去瞧跟在后面小鸭子似的摊开双臂摇摇摆摆一路飞跑的那个孩子,唇角就逐渐扬起一个更加恶意的弧度来。
有件事她之前一直没多想——
按理说,以祁文晏那种冷傲又偏执的性情,他是不可能会对祁家这些阿猫阿狗有什么亲情的,如今这么关照祁欢,甚至还破天荒的替杨氏带儿子……
她突然开始怀疑祁家这位小公子的身世了!
身边的婢女见她站着许久未动,有些担忧的催促:“小姐,找个地方先把衣裳换了吧,当心着凉。”
叶寻意思绪被打断,也就收回了视线:“走吧。”
这瑞王府,她再熟悉不过,哪里有空房间,又哪里是禁地,她都一清二楚,就近找了间稳妥的空屋子去换下了湿衣裳。
这边,祁文晏抱着祁欢刚从花园里出来,迎面就遇上抄近路匆匆赶过来的顾瞻。
他原也没想到祁欢会牵扯到湖边的落水事故里去,所以云珩和云峥纷纷抢着去英雄救美,他与秦颂都是稳坐钓鱼台,在那水榭里等着听消息的。
后来秦家的婢女匆匆赶过去,把秦颂叫走了。
当时那婢女也只哭诉是秦颖出了事。
是等到秦颂走后,他才后知后觉,隐隐的觉得不太对,追上去找到那个被秦颂甩在了半路的婢女追问细节,这才得知秦颖落水,还是祁欢打发她过来找的秦颂。
顾瞻后面火急火燎追上去,叶寻意二人落水的那一处,因为云珩带伤爬上岸,已经乱成一片,挤得水泄不通。
等顾瞻再找到秦颖那边时,已经发现自己去的太迟。
星罗跟他说了祁欢的大概情况,他就又赶忙抄了个近路找了过来。
祁欢原先是只想快点离开这是非之地,被自家三叔捞出来也很坦然,可是遇上顾瞻……
她却瞬间一慌,摆烂瘫在祁文晏怀里的身体不受控制的整个绷紧。
顾瞻神色焦灼匆忙打量她一遍,屏住了呼吸:“伤着哪儿了没?”
“没……”祁欢脱口回他,突然有点无措起来。
祁文晏何等敏锐的一个人,立时察觉自家侄女儿心思有异。
他是个相对刻板保守之人,当即垂眸看向祁欢。
祁欢当时正在尴尬,对上他的视线,根本没过脑子的就道了句:“我其实可以自己走。”
祁文晏纵然不混风月场,但他年岁毕竟是到了,脑子灵光的人通常在各方面的领悟力都是出类拔萃,立刻就辨出自己这侄女儿是抽的什么风了。
他虽无意干涉家中子侄婚嫁之事,但是当着他的面……
大抵就是那种自家好白菜被猪拱了的长辈私心作怪,他脸色登时越是难看,警告的瞪了祁欢一眼。
祁欢正且没来由的心虚,被他一瞪,才又觉得脸上挂不住,下意识又缩了缩脖子。
祁文晏没管其他,仍是目不斜视的一路将她带出瑞王府。
顾瞻不能从他手里去抢人,就顺手把气喘吁吁跑在后面的祁元辰拎了。
祁欢被塞到马车上。
祁文晏态度难得见了几分为难,拧眉问她:“自己回去能行吗?”
云兮和祁长歌两个已经去那小榻上扒拉被子,准备稍后给她裹上取暖。
“三叔有事您就去忙吧,我们自己回去,坐马车没问题的。”祁欢也不敢过分给他添麻烦。
抱着祁元辰的顾瞻于是走上前来道:“祁大人放心,我这里得闲,我送他们回去。”
祁欢倒不是非得要人送,但顾瞻这么说了,她便没有拒绝。
祁文晏还是那张万年不变的冷脸,与顾瞻对视片刻就走开一边,算是默许。
顾瞻把祁元辰也递进马车里。
祁欢身上湿的,侧身躲了躲,省得把孩子身上也沾湿了,看着站在阳光下的祁文晏,她也这才终于顾得上问:“三叔,今天又给你添麻烦了,不过……您怎么会到瑞王府来?”
祁文晏看了眼马车里的祁元辰:“原是在大理寺的,他突然闹起来,嚷嚷着要找你,底下的人都哄不住,我就带他过来了。”
也是难为他一次性说了这么多话。
祁欢转头去看祁元辰。
那小东西也不晓得心虚,已经是爬到旁边,摆弄桌上茶具去了,仿佛根本没意识到大家在谈论的是他。
这孩子大部分时候都是很巧的,可偶尔就是会闹得谁也劝不住。
想想他一大早还闹了一场,今天约莫是脾气不太稳定罢了。
“他有时候发起脾气,确实不太好带。”祁欢知道自家三叔恨麻烦,面色歉然,赶紧转移了话题:“那三叔您这便回大理寺吗?”
祁文晏道:“不,我今天还另有点别的事,约了人,一会儿直接过去。”
祁欢目光四下搜寻一圈,却赫然发现她这养尊处优的三叔今日居然是策马出街,都没坐他那顶拉风的很的官轿。
想来——
是祁元辰闹得太凶了,实在折腾的他受不,便只想着赶紧送瘟神了。
“那我们就不耽误三叔了。”祁欢再次扯出一个笑容。
老井过来关车门,祁欢又临时改主意,将祁元辰推给了顾瞻:“那个……还是你带他一下吧。”
顾瞻一声没多问,自顾抱走孩子,关上了车门。
老井要来驾车,却也被他一并挡开。
他自拿了马鞭,抱着祁元辰坐在车辕上,赶车出巷子。
祁文晏负手而立,一动不动,直到目送祁欢这一行人拐出巷子,他却又冷着脸转身,又进了瑞王府院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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