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之下,老头子的脸色有些看不分明。
管家硬着头皮,索性是将另外两件事也都一起禀了:“还有就是,早上武成侯府的秦太夫人带着他家二公子亲自登门,世子夫人出面,与他家解除了和大小姐之前定下的婚约。随后凤鸣宫总管贾公公亲临,又传皇后娘娘诏令,赐给了大小姐不少的赏赐。”
至于街头巷尾的议论,他却是不敢说的。
祁文昂被这一桩桩事情打击,已然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
可是当着管家和下人的面,却又忍着没有做声。
祁正钰沉默的时间有些长,之后也直接抬脚回院子。
管家如蒙大赦,他那心腹下属却跟着回了福林苑的书房。
祁文昂这个时候,也着急听确切消息,自然一起跟了过去。
关上房门,他就迫不及待追问:“怎么回事?咱们和那个平国公府素无往来的……”
那心腹跪在地上:“这个小的们也属实不知,但是顾家那位世子爷亲自登门,小公子和身边伺候的刘妈妈都是跟随他一起回府,之后又跟着走的。小的一路尾随,亲眼所见他们是去了国公府,并且……小公子近身服侍的两个丫头也都在国公府。”
说着,偷偷去看了眼祁正钰脸色:“这两天我们寻遍了世子夫人和杨家在京的产业也未找见小公子下落,想必他就是一直都在国公府的。”
祁欢和祁元辰都是杨氏的软肋,但现在能称得上是真正弱点的——
却只有祁元辰。
祁欢那丫头的行事,越来越放肆,已然达到了完全不服管束的地步,现在已经不是能不能拿着她来挟制杨氏的事,反而是……
就算他们能拿住了杨氏,都未必能反过来牵制住那个狂妄的丫头。
祁正钰坐在灯影之下,一语不发。
祁文昂还是忍不住道:“咱们与那个平国公府,平时连点走动来往都没有,大嫂那边怎么能请动他家替她暂时收容孩子?”
至于他那大哥祁文景——
祁文昂直接忽略不计,完全不必怀疑这些牵扯能是祁文景的手笔。
祁正钰依旧是没接茬。
那心腹就又斟酌说道:“今儿个一天街头巷尾都在议论,猜……可能是皇后娘娘替太子殿下相中了咱家大小姐。”
此言一出,终于激得祁正钰一声冷笑。
“胡说八道!”他怒斥一声。
但又立刻发现自己失态,便暂且压下脾气,吩咐那人:“你先下去吧。”
心腹心中忐忑:“那小公子的事儿……”
祁正钰这就有点压不住脾气了,嘶哑着嗓子阴阳怪气的低吼:“怎么,你还有那个本事提刀进国公府去抢人吗?”
别说两家的门第之差,就直接将他死死压制住了,绝不敢轻举妄动。
就哪怕他不顾尊卑身份,当真杀上门去——
平国公府一门武将,家里看门护院的,据说连小厮老仆都是战场上厮杀退下来的旧部,凭着自家这些个花拳绣腿的护卫,去送人头还差不多。
杨氏敢叫她那宝贝儿子露面,与其说是无心之失……
不如说是挑衅示威好了!
顾瞻这一露面,别说他明知祁元辰的下落而不敢妄动,甚至于在这府里,他再要挤兑大房一家子,也得要先仔细掂量掂量了。
虽然连个照面都没和顾瞻打,但那竖子小儿也着实弄得他此刻相当狼狈。
“小的不敢,小的告退。”心腹缩了缩脖子,暗恨自己多嘴,连忙便退出了门去。
房门再次关上,祁文昂却十分不安:“父亲,欢姐儿……不会真是攀上了宫里的关系了吧?”
“动动你的脑子!”祁正钰忍无可忍的又骂了他一遍,“你没脑子,不代表皇后和太子都没有,要入宫封妃,也不掂掂自家门第值个几斤几两吗?”
他祁家的姑娘们,确实多多少少都生得一副好皮囊,可宫里的皇后与太子又不是肤浅的傻瓜,满京城德才兼备的姑娘不选,非要来挑祁欢?
就不说祁欢前面还定过一次亲,这就已经很不体面了。
单就以自家的家世——
在这一点上,祁正钰还是清醒的有自知之明的。
皇帝的后宫和皇子们的联姻对象,说是挑样貌才情,那都是为着说出来好听,实际上这些全是其次,主要还是看家世背景。
皇帝明显对太子报以厚望,若真是给太子选妃——
全京城的姑娘们筛个十轮八轮,也绝不可能选到祁欢头上来。
祁文昂本来已经是慌了一下。
他心里毕竟还惦记着自己的爵位,可如若是叫祁欢攀上了高枝,大房也会跟着水涨船高,这个爵位他就更不好得了。
闻言,他也立刻自我安慰起来:“太子今年才刚十五,本来就还没到着急选妃的年纪。而且,就算陛下为了替他巩固势力,想要早些重置朝堂格局,那么他现在选妃,无论是正妃侧妃,都一定得是侧重于家世来挑的。”
所以,退一万步讲,就算真是太子对祁欢有什么想法……
也绝不会本末倒置,在这个时候就大张旗鼓的示好笼络。
帝王之家,所谓的风花雪月,都只配用做大权在握之后的调剂,没有人会蠢到在根基未稳之时先去玩物丧志。
是的,长宁侯府这个门第,说出去,在平头百姓中间看似高不可攀,可若真拿到那些掌权者的面前去——
他家连被笼络收买的资格都没有,家里的姑娘们也只配称个可有可无的玩意儿。
这也就是为什么祁正钰家里明明有几个如花似玉的孙女儿,他却没怎么动拿这些孙女儿去填补人情,或者向谁献媚的心思。
因为——
这条路,在他年轻气盛时候,已经试着走过了!
结果非但没能借此飞黄腾达,还撞进了死胡同,并且险些栽了个永难翻身的大跟头,现在想来都后怕的紧。
也就是自那件事之后,他才看清——
在积攒出绝对的实力之前,就想着拿家里女孩儿们的美色去攀高枝一步登天,这无异于自取灭亡。
他自家比上不足,好歹还有个传承百年的爵位,没必要上赶着去给谁当炮灰!
他脑中思绪飞转,听着祁文昂兀自的揣度,突然有些嫌恶起来,冷冰冰的打断他:“你也不用高兴的太早,顾氏所出的这位皇后可不是什么花架子,近日里几次三番派亲信的登门,纵是不为太子,也自有她真正的用意。”
否则,谁闲着没事,三番两次特意过来抬举祁欢?
祁文昂刚平复的心情,登时又被人兜头浇下一盆冷水。
祁正钰索性把话说透:“她除了有亲儿子,还有个亲弟弟正在着急议亲的年纪上,难道他们顾家姐弟做到如此,意图还不够明显吗?”
祁文昂刚刚放松下来的表情,猝不及防就整个僵成了面具,挂在脸上。
祁正钰这会儿却有些不想看见他,“那丫头近来越发的有恃无恐,原来症结是在这里,她这是找着倚仗和凭靠了。”
祁文昂依旧是有诸多想不通:“可……可是顾家那个小子这才回京多久……”
话音未落,他也便想起岑氏曾经给他提过,就三月十六考生出贡院那日,杨氏母女是被御林军护送回府的。
并且——
说是平国公府那个顾瞻派的人!
当时他们夫妻说起,也觉得这事情有些奇怪。
祁文昂心里又是一凉,就兴致缺缺的说不出话来了。
其实祁正钰心里也很是不解,但不管顾瞻和祁欢之间是如何结对了眼缘,搭上的关系,总归眼前种种迹象表明……
她这个孙女儿的确是有望攀上平国公府这条高枝,从此都要站在高处颐指气使的俯视他了。
他心里有火,却发不出来,最后只近水楼台的迁怒了祁文昂,冷冷的警告他:“欲速则不达,近来是我激进,反而着了那个丫头的道儿。不过她既是有所打算和图谋,就也势必有所顾忌,不敢真闹到家丑外扬去。就算她不要脸,那个顾家,乃至于皇家都还得顾着体面。最近就先这样吧,容我再仔细考量考量。”
祁欢若是真想高嫁,就不敢肆无忌惮的把家里的名声搞臭。
其实祁正钰行事偏激,他自己何尝不知,他有很多事都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可是没办法,谁叫他才是这座长宁侯府的一家之主,他就是有这个权利为所欲为。
现在,虽然有很多会被世人唾弃之事都是他做的,可他代表的就是整个长宁侯府,祁欢不想拿她自己和她们大房那些人都给他陪葬,也一样要给他留着余地。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不仅是一家子姑娘的名声绑在一起,只要他们同为一家人,就都是绑在一起的。
那丫头真敢跟他玩横的,还得怕他一怒之下捅出个什么诛九族的大篓子来,拉着全家一起死!
所以,现在大家双方也不过就是心照不宣的互相牵制罢了。
只不过——
顾瞻这事儿暴露的太明显,确实暂时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虽说是自家的家事和纷争,可如果是顾皇后的娘家人掺合进来了,也就很难保以后帝后就一定不会过问。
所以,以后他的行事,恐怕就算是在自己家里,也必须得要更加慎重才是。
“是,儿子明白。”祁文昂态度立刻又更见着收敛几分,“父亲近日十分操劳,还是应当保重身体才是,这些事确实也不急在一时,您也早些休息。”
祁正钰心情不好,他也不再继续自讨没趣,带上门出来,就回了后面自家院里。
直接——
自然就是去找岑氏问白天家里发生的事,同时重新查问那晚御林军送杨氏母女回府的细节。
白天大房那边很是风光体面了一把,岑氏这一整天也颇是煎熬,正等着他回。
她房里饭菜这已经是热了第二遍,听门房报信说祁文昂已经进府,就命人摆上候着了。
“知道你去了公爹房里说话,还以为你要多耽误一会儿。”岑氏亲自拧了湿帕子给他。
祁文昂擦了手脸,瞧了眼桌上饭菜却没什么胃口,直接坐到了旁边的榻上,长长的出了口气,神情疲惫。
岑氏眼神驱赶了屋里婢女,自行走过去给他捏肩,“昨日大房那丫头进宫空手回的,不想今儿个一早宫里皇后娘娘又差人特意补送了一份丰厚的赏赐过来,下人们都在揣测议论,别是皇后娘娘替太子殿下相中了那丫头,可是白天平国公府的世子爷过来,大嫂虽是没露面,却刻意安排留他在府里用了午饭,是欢姐儿和辰哥儿陪着一起吃的,这意图……实在是过分明显了。”
外人不明就里,她和杨氏妯娌,一个宅子里住着,对杨氏的行事和意图,自是有着自己的判断和见解。
祁文昂闭着眼微微点头,也是一筹莫展:“方才在父亲那里说的也是这个,那个欢姐儿,不显山不露水的,这眼瞅着是攀上高枝了,你都这样说,那想来是没跑了。”
岑氏心下一个悬空,手上力道也跟着失控,抓得祁文昂肩上一疼。
他忽的睁开眼,正对上岑氏惶惶不安的眼神。
岑氏道:“若真叫她得了国公府做靠山,那府里这爵位……”
不想,祁文昂对此却是胸有成竹。
他抖开岑氏的手,冷笑:“以前我还怕父亲的立场动摇,经此一事,他与大房那边可谓水火不容,我反而安心了。”
他是不方便在妻子面前说自己亲爹的闲话,可是这几十年父子做下来,他最是了解祁正钰不过。
老头子刚愎自用,在家里说一不二成了习惯,这一次大房一家联合起来与他抗衡……
老头子可不是什么宽宏大量之人,他是势必要将自己那大哥拉下马的。
否则——
不足以平了心里这口怒气!
祁欢如果老老实实,能任他拿捏,他或者还没那么容易气急败坏,祁欢越是攀上高枝,有可能威胁到他,老头子就越是不能忍。
岑氏略想了想,也就大概明了他的意思。
现在大房那边,风头正盛,自家当然是避其锋芒最好,索性就先看着老头子去折腾他们,等着坐收渔人之利好了。
岑氏重新定了心神,又试着说道:“还有铭儿的事,他这两天在收拾行装了,说想尽快走,可他长这么大没出过远门,我总有些放心不下,家里外院的守卫我也不熟,不知道怎样的好,老爷你看看要么给他寻摸三两个身手好些的护卫……”
话没说完,祁文昂已经不耐烦,蹭的站起来:“别人家家境普通些,没有专门的护卫,就不出门不放外任了?他去任上,走的是官道,拿的是官府文牒和上任文书,沿路住的是朝廷所设驿站,能有什么事?好好一个孩子,都被你宠坏了!”
岑氏哪想到他反应会如此激烈?
被他一顿数落,回嘴的话一时还没上来,祁文昂已经气冲冲的摔门而去。
他如今,对自己这唯一的儿子,也是越来越没有耐性了。
岑氏站在原地,捏着帕子,胸口起伏,眼中漫上一片恼恨的红。
顾瞻来长宁侯府拜访一事,随后也露出了风声去,也在外面开始传。
次日外面的风向就有所反转,众人又开始议论,皇后娘娘看中祁家的大姑娘是真,但似乎不是为着太子殿下挑的,而是为了她唯一的胞弟,平国公府那位世子爷。
事情得到的最大佐证——
便是这两日,顾世子总带着祁家的小公子上街闲逛。
有时候去戏园子听戏,有时候去酒楼大吃大喝,有时候又去与顾家相熟的那间同济医馆,一坐半日的。
就因为……
祁家的小公子喜欢跟那医馆里的小姑娘一起玩!
这投其所好,投得不要太明显。
并且,他俩每每下馆子出来,还要再打包一个食盒,命人送去长宁侯府给祁大小姐。
太子殿下平时不好八卦,得到这个相关消息相对滞后,查了查顾瞻行踪,这天下朝就赶去云辉楼的雅间将顾瞻给堵了。
与此同时,蹲坐在家里静待流言过去的祁大小姐却破天荒收到一封来自四皇子府上的帖子,邀她隔日去王府吃四殿下的寿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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