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文晏冷冷转身,大步朝巷子外面走去。
他最后留给叶寻意的那个眼神,冷厉阴鸷之间又带着鲜明警告的意味,看得叶寻意心下莫名一颤。
她手上抓了这男人天大的把柄,按理来说他是绝不该有胆量这般态度对她的……
祁文晏走得很快,却是毫无顾忌的样子,连多看她一眼都嫌烦。
遭此冷遇,实在是出乎意料。
叶寻意原地愣了半晌,有些无措的没反应过来。
祁欢是这时候才追到门房。
结果绕过影壁就看两个当值的小厮脑袋挤在门缝里,贼兮兮的争相往外瞧。
祁欢一个小姑娘,脚步也轻,走过来他俩都毫无所察。
“看什么呢?”祁欢一直走到两人身后才蹙眉问了句。
两人慌忙回神,瞧见她来,立刻老实下来,低眉顺眼的恭敬喊:“大小姐。”
“你们方才在看什么?”祁欢狐疑的又顺口问了句,“三叔是不是出府离开了?”
“是。”小厮忙道。
知道她是要找祁文晏,就赶紧帮着打开了大门。
彼时,叶寻意且还站在大门口发愣。
冷不丁长宁侯府的大门再次开启。
她飞快瞥了眼,认出了祁欢来。
然后——
心头又是微微一紧,匆忙压低了伞面挡住脸,佯装路过的模样,转身脚步匆忙的走开了。
虽然她做事情一直很有计划,游刃有余,是绝对沉得住气的,但是不可否认,祁文晏今日这番态度确实可恶,挫败之下也有点扰乱了她的平常心。
所以,祁欢从门里出来的瞬间,她立刻意识到自己方才在怂恿祁文晏叛离家族,甚至是对长宁侯府众人举刀相向……
纵是心理素质再好,这时看到祁欢她也免不了一阵心虚。
紧张之余,转身就走。
祁欢满打满算,前面一共也就见过她三次,本来是不熟的。
可她这做贼心虚的太明显,却直接惹得祁欢起疑:“那人是谁?刚才你们是在看她?”
街角那边,祁文晏走得很快,只她与小厮说话的工夫,他人已经拐出了巷子。
小厮知无不言:“小的们不认识,该是个年轻姑娘。头前儿三爷自府里出来,小的们瞧着他脸色不好又没带伞,有些不放心,就扒了门缝。三爷在门前站着,那姑娘就主动过来搭讪了。”
祁文晏为人很是冷漠,脾气也不好,这侯府里头众人惧他更甚于祁正钰这个一家之主。
所以,即使看着他状态古怪,也没人敢主动献殷勤给他送伞去的。
这俩小厮瞧着他觉得奇怪,也只敢扒门缝偷看两眼。
“主动搭讪?”祁欢立刻警惕起来,“三叔跟她认识?”
祁文晏确实早到了议亲娶妻的年纪,可是家里管不了他,他自己那里又一直没什么动静……
祁欢的第一反应是他莫不是有了心上人了?
小厮却道:“瞧着不像啊。”
两人对视一眼,还直接分析上了:“三爷站在那淋雨,她自己打着把伞,都不晓得给三爷遮一遮。而且俩人前后一共也没说上两句话,小的瞧着三爷极是不耐烦……这也不知是谁家姑娘,脸皮这么厚,大白天的追到咱家门口纠缠。”
另一人也连忙附和:“对对对!那女人打着伞,瞧不清脸面,三爷可是极不耐烦的。要不看她是个女的,总觉得都想动手了。”
也难怪这俩人扒门缝扒得那么起劲儿,八卦这事儿的确是不分性别年龄的。
大家都在替她家三叔的婚事操心呢!
祁欢在脑子里将自家三叔陷入热恋的绯闻部分默默擦除,可是盯着那女人匆匆离去的背影,却是越看越不对劲……
再然后,她就认出来了——
靠!叶寻意!
祁欢三两步冲出门去,但还是反应过来的太晚,眼见着叶寻意已经从巷子另一端离开,在巷口登上了马车。
巷子外面,刚巧又有别人打伞朝这边行来。
大雨天的,她也不好去追,就忙是折回去再三跟小厮确认:“你们确定看清楚了,三叔没搭理她?”
“是没理啊。”两个小厮面面相觑,“就那女人缠着三爷一直在不停地说……要真能聊一块儿,现在也不会是两人各走一边的吧?”
祁欢:……
被追着不停地说……
祁欢脑子里立刻就有画面了!
在这一点上,她和祁文晏的想法不谋而合——
哪有什么巧合,叶寻意在这个时间出现,明摆着是掐好的时机,有备而来。
她为着祁文晏来的……
这就是赤裸裸的游说!
哎呀我去……
我们一家子,就出了这么根正苗红独一份的一个人才,你都不放过?
这个女主挖墙角都这么明目张胆的吗?公然跑到自家门口来撬?这是造的哪门子孽啊啊啊!
出门遇到要被她迁怒泼脏水,龟缩在家里都躲不过,她还要找上门来欺负人?
还阴魂不散了是吧?
“你去送把伞给三叔。”祁欢心里立时有了紧迫感,将抱在怀里的雨伞塞给小厮,又转头对另一个道:“还有你,快快快,拿把扫帚,去把门口那女人刚才站过的地方给我扫扫干净。”
这特喵的也太晦气了!
招蛇虫鼠蚁都比招了女主的惦记强!
两个小厮觉得她神叨叨的,却不敢忤逆她意思,听吩咐,连忙分头去办事。
祁欢站在台阶上,拧眉盯着叶寻意消失的街角,心里很不踏实。
她确信这一次并非是她自作多情——
这个女主是开了天眼,有先知技能的,祁文晏又确实能力卓绝,十分出众,叶寻意若是上辈子听了什么小道消息,逮住自家三叔和家里的矛盾做突破口,想把他拉拢过去做潜力股培养……
祁欢对叶寻意的复仇大业毫无兴趣,可这个女主人挡杀人,佛挡杀佛,如果真叫她趁机把祁文晏拉沟里,她势必是要拿了祁家这一大家子去祭旗的。
原书里不就写——
最后杨氏手里的产业都被她拿了去吗?
这就是长宁侯府势必走向家破人亡结局的真实写照!
祁欢心里瞬间忐忑不已。
因为所有的心思和关注点都在叶寻意身上,她是眼见着巷子口那边一前一后两个人撑伞走过自家门前都没认真看人的,直到那个拎着扫帚扫水的小厮惊讶叫了声:“小公子?”
祁欢骤然回神。
再定睛一看,就看方才那两人此刻正站在自家门前。
是顾瞻领着他那个小厮。
不,更确切的说——
是三个人!
因为顾瞻此刻单手撑伞,另一只手的臂弯里还抱着个孩子。
这会儿雨已经下的没中午那会儿那么大了,但是天地之间潮气很重。
祁元辰就很鸡贼的老实窝在他怀里,避着伞外的湿气侵袭。
一把大伞之下,面容儒雅干净,身姿挺拔笔直的少年安静的站立。
他的神色,平静而淡泊。
偶尔有风掠过袍角。
一眼看去,他整个人像是一幅镌刻于天地之间隽永的水墨画。
这样美好的少年,手里端个孩子,却又没有败了这幅画的和谐美感,反而无形之中又渲染上几丝更加叫人觉得温和舒适的烟火气。
前一刻,因着叶寻意而带来的不适感瞬间消弭于无形。
祁欢唇角不禁扬起一个弧度,快步下台阶走过去:“你怎么又过来了?”
两人手里都拿着伞,走不了太近。
顾瞻目光飞快将她上下打量一遍,就皱起了眉头:“不是叫你早些换了湿衣裳吗?”
他目光落在地面上,瞧着祁欢裙裾之下露出的绣鞋鞋尖。
祁欢莫名觉出了一丝的不自在,下意识往后缩了缩脚,用裙摆将鞋子完全挡住,干笑道:“家里有事,还没顾上。”
想着顾瞻去而复返,必是担心她这边事情的处理结果,就又主动解释:“现在已经没事了。”
她又走上前来一步。
祁元辰那小子,虽然小小一只,但是对她来说其实还是挺有分量的。
现在顾瞻单手抱着他,像是抱了个轻飘飘的毛绒玩具般轻松。
祁欢耍懒,也没去接他过来,只笑着抬手捏了捏他肉肉的脸颊:“小不点儿,想姐姐没?有没有好好听刘妈妈的话啊?淘气没?好好吃饭没?”
一天一夜没见,这会儿再看见她这弟弟,确实是越发觉得亲切几分。
祁元辰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觉得被顾瞻抱着他更有安全感,居然也没有主动要回她这里,就带点奶声奶气,一板一眼的回:“听话了,没淘气,饭好吃。”
祁欢闻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然后,又听他补了一句,声音有点闷闷地道:“不想你!”
说完,一扭头把小脸儿躲在了顾瞻颈边。
祁欢愣了愣。
随后就反应过来他这是闹脾气了,埋怨自己和杨氏随便把他丢在别人家。
“小东西,人不大,还学会记仇了。”祁欢忍不住嘟囔着吐槽了一句。
顾瞻作为一个抱孩子的工具人,瞧着他姐弟二人之间这般互动,眸中就又染上更多的柔色来。
他也忍俊不禁,垂眸看了眼怀里的孩子:“他确实很乖巧,世子夫人将他教养的很好。”
祁欢想起来还没为了这事儿当面给他道谢,就稍稍正色道:“昨天是事出突然,提前也来不及征询你的意见,给你府上添麻烦了。”
顾瞻眸中笑意就越发泛滥了几分。
“其实我很欢喜。”他说。
祁欢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却免不了心跳微微一滞,不期然的有了几分局促。
顾瞻却是表情无比认真的看着她,字字珍视的又解释了一遍:“那样的时候,你能想到要寻我,我真的很欢喜。”
祁欢抿了抿唇,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茬。
其实以她的行事准则,在明知道顾瞻对她有想法,而她又确实不想与对方有进一步发展的情况下,她有任何的麻烦都是不该去麻烦和骚扰人家的,拿人做备胎,可不是什么好品质。
可昨天,她确实想不到比平国公府更好的去处安顿祁元辰了。
祁欢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虽然她现在心里对这位顾世子已经有了点儿改观的念头和想法了,可毕竟也还没太拿定主意。
顾瞻见她目光闪躲,心里失望肯定是有的,但他面上却依旧什么也没表现出来,甚至还很体贴的自行转移了话题道:“对了,我方才过来看见的好像是叶才植家的那个姑娘,她是来了你家吗?”
他转头看向街角的方向。
话是这么说,他心里却知道,肯定不是的。
如果叶寻意是真来拜访长宁侯府,没必要偷偷摸摸把马车停在巷子外面隐藏行踪。
并且——
就他所知,叶、祁两家也没什么交情和来往。
甚至,他今天回京之后,听小厮禀报他离京这几日的消息,还听说祁欢和叶寻意前两天在永兴伯府起了冲突。
提起叶寻意,祁欢也立刻再次慎重起来。
循着他的视线也看向了巷子外面:“她可能是有所图谋吧。”
同时心里却在计较,无论如何,得想法子稳住她那三叔的立场。
祁文晏虽然瞧着是对祁正钰有怨恨的,但起码还不至于恨上这座宅子里的所有人,并且他自己也说了,看在祁文景的面子上,他是愿意一直隐忍退让的,这就说明他和家里的关系还有救。
可如果一个处理不当,将他推到叶寻意的阵营——
他以后会怎么对待家里可就不好说了。
她心思转了几转,正巧去追祁文晏的小厮气喘吁吁跑回来。
看见自家大小姐站在街上与人说话,也还是径直走过来。
祁欢看到他手里的伞,不禁皱了下眉:“没追上?”
小厮道:“三爷走得太快了,小的追了两条街,倒是瞧见他背影了,可是喊了两声他也没停,实在……实在跑不动了。”
于是,就只能回来了。
“我知道了。”实在没追上,那也是没办法。
祁欢打发了他,他却好奇的又回头偷瞄了顾瞻好几眼。
祁欢看在眼里,也没说什么,只是斟酌片刻,还是面有难色与顾瞻商量:“我家里这边虽然没事了,但我母亲这两日劳神的很,我想让她好生歇一歇。今日……”
他看向祁元辰。
祁元辰跟只猴子似的挂在顾瞻脖子上,从方才开始就一直赌气,没再回头看她。
祁欢道:“你府上方便吗?我弟弟能不能暂时还是先放在你那一两日?”
祁正钰连续出了两个大招,全部铩羽而归,现在指不定怎么样的暴跳如雷,她其实更担心最近祁家的这个大环境,那老头子狗急跳墙,生怕他还会再做出什么事来。
顾瞻想也不想的便就应承下来:“好。本来也是怕你挂心,带他过来给你看一眼,我还带他回去。”
他虽是想和祁欢再待会儿,但是一直惦记着她湿了的鞋袜和裙摆,说话间就示意身后小厮:“江玄。”
小厮江玄打着伞上前,祁欢这才注意到他手里居然拎了个三层的巨大食盒。
“这又是什么?”祁欢自然知道这是顾瞻拿来给她的。
顾瞻道:“过来的路上顺便从池云川那拿了包驱寒的姜茶,还有几样云辉楼的小吃。”
他走时,祁家门里正有事发生,这匆匆一个来回才一个多时辰,想也知道即使事情解决完了,祁欢也必然还顾不上吃饭。
结果不出所料,别说吃饭了,她连湿了的鞋袜都没腾出时间去换。
祁欢这一刻的心情,也颇有几分复杂。
她从小到大都独立惯了,从七八岁上开始,因为学校离家不算太远,她自己上下学,有时候赶上下雨,爸妈工作赶不回来,她冒雨跑回家都是常事。
穿一会儿湿衣裳,对她来说确实算不得什么值得委屈和过分在意的事。
可——
又有谁能否认,被人事无巨细的关心,的确是一件会从心底里感受到幸福的事呢?
祁欢抿了抿唇,一时又是语塞,不知该说些什么。
顾瞻却心心念念只记挂着她那湿了的鞋袜:“你进去吧,我也该回了。”
他抱了祁元辰,当先转身朝巷子外面走。
祁欢抬眸去看。
这时,祁元辰便是下巴抵在他肩头,也巴巴的看着她。
但他没闹,也没吵。
雨势这会儿又开始慢慢大了些,祁欢于是收拾了散乱的思绪,伸手要去接江玄手里的食盒,江玄也很体贴的躲过了:“还挺有些分量,小的给您拎过去。”
祁欢于是也没勉强,拎了裙角上台阶。
江玄给她把东西送到门口,交给了祁家门房的小厮,这才一溜烟跑去追自家主子。
祁欢于是就也没去接手,心安理得的让小厮给她拎着食盒送回栖霞园。
这边祁文晏离了侯府,也没在叶寻意的事情上过分的纠结浪费精神。
他心情不好,明明听见小厮在背后追着他说祁欢给他送了伞,但他那会儿谁也不想理。
一时半会儿的,也不想回衙门,就只漫无目的的在街上走。
他穿着官服,又意志萧条,跟只游魂似的,街上其实也不是全无行人的,别人不打伞都跑的飞快,就他仿佛全无所感。
所过之处,但凡有行人经过,总免不了多看他两眼。
他也毫不介意,就这么走着。
然后走到主街上,身后一队人马飞驰而过。
他听见了马蹄声,也没让路,对方却放缓了一些速度,绕着他从另一边走了。
只是街上积水多,还是不免溅了一些在他身上。
他依旧浑不在意,只是面无表情的在街上走。
然后——
过了一会儿,本已经跑出去老远的人马却又突然掉头,冒雨折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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