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舜华还是那样沉默。
她心里很明白,是你的,终究是你的,不是你的,终究不是你的。
上官青渊,我不是不爱你,倘若,你更在乎其他,那,我也只愿看到你成功,不愿看到你失败。
“三皇子。”云欢忽然颠颠地跑过去,“三皇子您回来了?”
上官青渊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那个女人,看着他的妻子。
云欢倒也乖觉,一个人默默地退了出去。
上官青渊走到陈舜华身边,握起她的手。
“我……没有。”
陈舜华什么都没说,只是转头淡淡看了他一眼。
“我……”
“你什么都不用说了。”陈舜华还是那样淡然,“你能站在这里,已然说明了所有的一切。”
“我们……”
“我们和从前一样。”
他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感觉是那样地甜蜜,和幸福。
“你过来。”上官青渊把她拉进屋子里,贴着她的耳朵道,“我和母后说,你有孕了。”
“什么?”陈舜华瞪大双眼,有些娇嗔地看着他,“你怎么能这么说呢?”
“怎么?”上官青渊细瞅着她的眉眼,“我这样说,你不开心?”
“可是——”
“没事儿。”上官青渊握紧她的手,“这段日子我在家多陪陪你,不就有了?”
陈舜华低下了头。
她是一个聪慧的女子,知道田贵妃未必会因此而罢休,但她更相信上官青渊,相信他一定会维护她的。
有这样一个丈夫,她应该很幸福。
陈舜华紧紧地抱着这个男人。
这是她的男人。
他们安谧地在一起,忘记了世间所有的一切。
次年冬天,陈舜华果然生下一个很漂亮的男孩子,皇子府里到处是欢声笑语,田贵妃亲自降驾来看过了,对陈舜华褒奖多多,赏赐多多,可陈舜华却依然那样镇定。
皇亲贵戚?达官显亲?王公亲贰?她见得太多太多。
又一年之后,皇帝驾崩,五皇子凭借自己在朝内的势力,登上皇位,三天后即传下圣旨,封三皇子为豫王,要他立即启程离京。
做一个藩王意味着什么,所有人都很清楚,是以,三皇子走得很从容,也十分地镇定,他一身布衣,寻常装束,只带着自己的妻儿,一风尘仆仆。
离开了京城,意味着再不能过从前那样温暖舒适的生活,再没有仆从伺候。
“舜华。”上官青渊拿过她的手,放在掌中细细地看着,“你可抱怨我?不会钻营,放弃了皇位,沦落到这般境地?”
“不会。”舜华微微地笑,抬手拭去他脸上的泥土,“外面的世界如何繁华,怎及得你我夫妻二人一世真情?”
“舜华。”
是啊,外面的世界如何繁华,怎及得他们一世深情?
“我陈舜华跟着夫君,此一生一世,不移此志。”
两人紧紧地依靠在一起。
从繁华京师,到苦寒之地,日子似乎是变了,也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陈舜华依然尽心尽力地操持着所有的一切,仿佛世间任何事,都不会挑起她什么改变。
安静的小院子里。
“聪儿。”陈舜华将一颗珠子拿在手里,把儿子叫到跟前,“你看这是什么?”
“玛瑙啊。”
“喜欢吗?”
“不喜欢。”上官云聪吧唧了一下嘴,“我喜欢上树掏鸟蛋。”
“好,等你爹回来了,让他带你上树掏鸟蛋。”
“爹才不会掏鸟蛋呢。”上官云聪晃着小脑袋,“爹只会让我读书,读书,认真读书。”
“聪儿不喜欢读书吗?”
“嗯。”上官聪很认真地想,“可是书上说的,有很多,跟身边的世界恰恰相反。”
“哦?怎么相反了?”
“比如,”上官云聪后退两步,将手负在身后,学着他父亲的模样,十分老成地来回走了两步,“书上说,一个人应该诚实,不管对什么样的人,都该说实话。”
“然后呢?”
“可是,聪儿发现身边的很多人,每假话。”
“他们怎么说假话了?”
“昨天,我看见小五钻进厨房里,偷了一条鸡腿,被厨房二师傅给逮住了,二师傅问他是不是偷鸡腿吃了,小五却怎么都不肯承认,这不是说假话吗?还有,隔壁家的大虎哥,明明喜欢香水街的赵丫头,可每次看着赵丫头,却总是沉着一张脸,这不是说假话吗?”
“哈哈。”枣花不禁乐了,把小云聪拉进怀里,亲吻着他的额头,“好聪儿,乖聪儿,你真是太聪明了。”
“耶。
”云聪冲枣花吐舌头,伸舌头,做怪相,“所以,我才不要读书呢,书上说的都没用。”
“那聪儿想做什么?”
“嗯。”云聪偏着脑袋,很认真地想,但脑袋里空空如也,也想不出什么来,这也怪不得他,他从小跟着舜华和上官青渊在乡下长大,自然没有见过世面,平日所见,也是杀猪宰牛辈,再高级一些的就没有了。
看着这个聪明的孩子,陈舜华陷入深思——她和上官青渊到底经历了诸番变故,世态人情也都看尽,倒不怎么着,可是上官云聪却没有见过,倘若是让孩子在这里耽搁了,反而不好。
晚间,陈舜华便向上官青渊道:“如今聪儿也慢慢地长大了,我们得为他找一位好师傅。”
上官青渊点头:“确实应该如此,只是乡野之地,好的师傅难觅。”
“你自己不就是一个吗?”
上官青渊微愣:“不过我看云聪这孩子,好武不好文,况且他那个小脑袋瓜子,总是有许多奇怪的念头,爱问什么鱼为什么不会上树,小鸟儿为什么会飞?你看他那些问题,谁能回答?”
“我倒不觉得这是什么坏习惯。”陈舜华微微地笑,“我只觉得聪儿伶俐可爱,不能让那些世俗的师傅教他,反而坏了他的本性。”
“是啊。”上官青渊点头,“昔时在宫里,太傅也曾大力提倡,因材施教,譬如二哥爱画,那就让他去画,四弟喜欢韵律,就让他去学音律,六弟喜欢弓马骑射,七弟喜欢读圣贤书,只是咱们这宝贝儿子,现在看不出来,他喜欢什么。”
“无碍,带他多拜访几位师傅便好。”
“左右无事,咱们明日,便带聪儿四下走动,让他长长见识。”
夫妻俩议定,次日上官青渊起来,便自己收拾了一切,带着儿子和陈舜华离开了家,四下里走着,看着。
一路上他们见到很多的人,有铁匠,厨师,乐师,画家,但云聪都没有表现出什么特别的兴趣,最后,云聪却在一个寺庙前停了下来。
寺庙前是一块开阔的空地,一群武僧正手持棍棒,呼呼生风地舞动着,云欢站在那里,看得津津有味。
“欢儿。”陈舜华半蹲下身子,轻轻替他拭去脸上的污渍,“欢儿喜欢舞刀弄枪?”
“嗯。”上官云欢点头,“娘,我想像他们一样。”
“既如此,便带你去拜访少林寺的师傅,看看他们是不是愿意收下你。”
陈舜华站起身,叫过上官青渊:“寺庙之地,女子出入不便,夫君且一个人去吧。”
“好。”上官青渊点头,“夫人且在填充外稍等。”
上官青渊说完,移步朝寺庙大门走去,接引僧人通禀后,将上官青渊恭恭敬敬地请入寺内。
在偏厅里,上官青渊见到了知客僧人。
“大师傅好。”上官青渊拱手作揖。
“施主好。”
“大师傅,贵寺的武僧,果然是一等一的。”
“施主过奖。”
“未知,贵寺可收纳俗家弟子?”
“也收,每年大约十来个。”
“在下有一犬子,想入寺习武,未知——”
“且请施主将令公子带来,贫僧略骋一观。”
上官青渊从庙里出来,便将上官云欢引入寺中,知客僧自己不敢擅自作主,将上官云欢引至方丈面前,方丈细观上官云欢面容,又摸了摸他的根骨,点头道:“确是一块习武的好材料。”
“师傅。”上官云欢倒也乖觉,扑通一声跪下,冲着方丈连连叩头。
“好孩子。”方丈脸上满是笑容,“你不要答应得太早,习武是一件非常辛苦的事。”
“云欢不怕苦。”
“既这么着,智恒,你先领他去客房安歇,且试上十日,记住,这十日内每天清早便要动身,跟着师傅们上山挑水,师傅们挑多少水,你就得挑多少,师傅们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明白吗?”
“云欢明白。”
“还有,两位施主,敝寺规矩森严,既入敝寺,须得遵守敝寺之清规戒律,不可动忘念,贪念,邪念,恶念,不可懒惰,不可骄奢,必须每日用功不辍,打坐,念经,礼佛,寺庙里的日子非常清苦,小公子可能承受?”
云欢听得云里雾里,不过仍然鸡啄米般点头,方丈点头:“既如此,下去吧。”
“欢儿。”走到庭院里,上官青渊将云欢唤到跟前,“既然拜了师傅,就必须一切听从师傅教导,不可胡来,明白吗?”
“嗯。”上官云欢重重地点头。
陈舜华深深地看着他,这个孩子虽然从小跟在自己身边,过得也算简朴,但他好歹没有经历那些最痛苦的日子,腥风血雨的日子,关于世间真相,他还有太多的不明白。
我的好儿子,倒也不指望你成什么龙,变什么凤,我只希望你能快快乐乐地活着,希望你懂得,生命真正的价值和意义,是爱。
我的好儿子,或许你在这个世上,会遇到很多的磨难,痛苦,但对于你最该坚持的,一定不可以放弃。
我的好儿子,母亲有很多的话想跟你说,但是你,未必能懂得,很多事只有你自己亲生经历过了,才会明白什么是人生。
我的好儿子……陈舜华深深地看着他。
上官云欢也深深地看着她。
想了很久,陈舜华才蹲下身子,将上官云欢抱进怀里,一字一句地道:“记住,人生最可怕的,不是贫穷,不是富贵,不是他人的践踏,羞辱,追捧,一切的一切,都只是幻象,人生最重要的,是你自己,是你自己那颗,永远不变的心,你明白吗?”
“娘?”上官云欢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母亲,他不明白,他到底还太小了,听不懂母亲在说什么。
陈舜华才没有言语,只是拍拍他的小脑袋瓜子。
“娘,”上官云欢的眉头微微蹙起,“孩儿听不明白娘说的话,但是孩儿,一定会牢牢记住娘的话,孩儿不会忘记的,孩儿会做一个光明的人,磊落的人,一个有出息的人。”
“我的好儿子。”陈舜华紧紧地将他抱进怀里,眼中泪珠滚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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