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酒馆里,周力一五一十同枣花说了这些事,枣花也同意了。
次日周力特地准备了礼品,再坐马车前往邻县,到了地头儿,他果然先依鲍掌厨之言,找着徐海的大徒弟田二顺。
是时田三顺正在菜场里买场,拉着一辆小车,堆得满实满在。
“老板,你这黄花鱼怎么卖啊?”
“五钱银子一斤。”
“五钱银子?”田二顺顺手抓了条鱼,掰开鱼腮细看了看,然后丢回货摊上,“三钱银子。”
鱼贩子双目一凛,本来想发作,抬头看清楚是他,立即换上笑脸:“原来是田爷,看我这没眼色的,三钱就三钱。”
“给我称上十斤。”
提过一大网鱼放进车中,田二顺付了银子,推着小车继续朝前走。
“这位就是田大哥吧?”
不防一个年轻男子迎面走上前来,热情地同他打招呼,田二顺一愣,随即站住脚,定定地看着他:“你是?”
“田大哥目光如此犀利,挑选食材的手法,果然干净利落。”
田二顺便不说话,只是上下打量着他。
“田哥如果方便,咱们到那边店里喝一杯如何?听说那家的杏花酿,向来最为出名。”
田二顺别的没什么,尤其爱酒,周力早将这些都打听清楚,故此一见着他,便邀他喝酒。
果然,田二顺一听喝酒,双眼大亮,推着小车和周力走进了斜对面的酒店。
两人寻了张空桌坐下,老板立即过来,替他们倒上一角子酒。
“这杏花酿,就是与其他的酒大为不同。”周力品尝了一口,也不禁连连称赞。
“现在,可以告诉我,阁下的真名了吧?”
“在下姓周,名力。”
“周力?”田二顺眼珠一转——他似乎不记得,自己的交往圈子里,有这么一个人。
“我是冲田哥的名气来的。”
“我的名气?”田二顺微愣。
“当然,听说田哥做得一手好汤,不知道能不能让小弟尝尝?”
田二顺这才长长地“哦”了一声,彻底放下心来:“原来是为这个,没问题,我家就在前面不远处的小巷子里,足下若不见弃,便请前往一叙。”
“好啊。”周力正求之不得,自然满口允诺,两人便起了身,可周力一看小车,又犯起了踌躇,“我还得先把这车菜送回酒楼呢。”
“没事。”周力摆手,“田哥只管忙你的去,我且在这集市上逛逛,慢慢踱到您家去。”
“也好。”田二顺点点头,拉起小车走了,周力坐在原处,慢慢将酒喝尽,然后掏出酒钱放在桌子上,这才站起身来,在集市上缓缓地转了一圈,但见小摊上货物琳琅,有些在别处不曾见着,他便买了几样揣在兜里,方慢慢地走到田二顺家所在的巷子前,在巷口等着他。
没一会儿,田二顺走来,两人寒喧几句,便一同进了巷子,田二顺将他引至一座院子前,推门而入。
周力定睛看时,见这是一座简陋但是干净的院子,四围土墙上都刷着白粉,院中天井里种着葫芦,葫芦藤沿着竹竿子一路往上爬,碧油油地覆盖了满院子。
“来,请坐。”田二顺将周力请进正堂,两人在桌边坐下,周力方道明来意,田二顺听罢,久久沉吟。
周力细观他面色:“怎么?田哥觉得为难?”
“倒也不是,”田力摇摇头,“只怕师傅不允。”
周力不由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果然是这样。
“田哥自己,便半点作不得主意?”
“师傅规矩甚严,倘若违规,重则被驱出现师门,轻则三年内不许碰锅灶,你应该明白,对于一个厨师而言,这两条无疑都是非常致命的。”
“那倒也是。”周力点头。
“这件事,”田二顺微谈,“我不能轻易地答应你。”
“无妨。”周力虽然觉得失望,倒也没怎么,他晓得此事不可强求,于是只道,“一切随先生自便,周某不敢强求。”
他来这里,本来就是寻求支援的,但俗话说,人活在这世上,谁都没有帮助另一个人的义务,是以,周力原先也没有全指望着田二顺,而是改言道:“不知田大哥相识之人中,可有会汤菜的。”
“汤菜么,”田二顺略略沉吟,看起来,他倒像是实诚之人,无意隐瞒,“这县里也就聚珍楼的莫掌厨,还能拿得上台面。”
“多谢田哥。”周力说完,站起身来,正要离去,却听田二顺又道,“不过此事你也别急,我再想想法子。”
“好。”
周力去后,田二顺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他在徐海手下习艺多年,早已想在人前试试身手,只是徐海教徒甚严,倘若他那一关过不了,绝不肯让他们上灶。
汤。
汤。
田二顺久久地沉吟着,心中忽然一亮——倘若自己做一道汤让师傅好好品尝品尝,如果师傅觉得满意了——他心头豁然顿亮,无论如何,该为自己争取不是?
田二顺立即兴头起来,自己进屋换穿了一身簇新的衣裳,出了屋子直奔酒楼,至后厨看时,却见厨房里几个小工正忙活不停,而他的师傅,像尊大神似地站在灶台上,气定神闲地做着手上的活儿。
不知道为什么,田二顺每次看见师傅,一颗心就会怦怦乱跳个不停。难道是因为师威所积?
徐海转头瞅见他,因问:“去哪里了?“
“回师傅话,刚刚在市集上,采买新鲜的菜蔬。“
“嗯。”徐海点点头,“你买回来的菜我看过了,确实不错。”
“谢师傅过奖。”
“我这儿暂时不缺人手,你先去歇歇吧。”
“嗯。”徐海有些忙乱地点头,他来这里,原本是想借酒楼的地盘和食材,好好做一道汤,明日再孝敬给师傅,没准儿师傅吃了,心花怒放,他就可以趁机进言,请师傅放他成行,去菜香斋一试身手。
只是看这情形……田二顺并不是傻子,他略一转念,暗忖自己不如等打烊之后再来,酒中无人,自己也好操作,主意拿定,田二顺回到自己的小房间,合衣躺下,脑子里开始琢磨,要做一道什么样的汤,才能打动师傅的心思,他想着想着,不知不觉间已到了傍晚。
看窗外的天色一黑尽,田二顺立即翻身而起,走出房间,却见师兄师弟,还有店里的伙计都正陪着师傅吃饭,田二顺开心极了,一个人蹑手蹑脚地走进厨房,动作麻利地选好食材,立即开始忙碌起来。
洗菜,切菜,涮锅,烧汤,下菜,拌料……
就在一切顺利,即将大功告成之时,一道黑影忽然闪至田二顺身后,在他肩上拍了一记:“好啊田师兄,你竟然一个人在这里吃独食!”
田二顺吃这一惊,手里的铲子“啪”地坠地,转头嗔怒地看了对方一眼:“小师弟,你这是干嘛?”
年轻小伙子嘻嘻笑道:“怪道说大师兄的厨艺越来越精湛,原来每天晚上自己开小灶,怎么不捎带上师弟我?”
“师弟说笑话了,师弟的手艺如今也是芝麻开花节节高。”
“虽如此说,但与师兄相比,还是相差太远。”小师弟说着,瞅了一眼锅子,“不知是否可以品尝一下?”
“汤还没好呢。”田二顺很不乐意走漏风声,故此推委。
小伙子仍然嘻嘻笑着:“大师兄是打算藏私啊。”
“藏什么私?”
田二顺心里确实十分地着恼,他本来想慢慢地把这事给做成了,再去向师傅禀报,哪晓得这个小师弟突然闯进来,分明是要坏他的事。
小师弟眼珠子咕噜噜直转,见田二顺有些不乐意,情知他心中生了隔阂,倒也没有多留下来,便随意说了两句笑话,便退出来。
看着他出了门,田二顺松了口大气,转头继续盯着自己的锅子,在心中不停地嘀咕:“熟啊,快熟啊,赶快熟啊。”
他左等右等,汤终于煮熟了,田二顺深深吸了一口气,双手拿于胸前,半晌方伸手去揭盖子,盖子刚一揭开,一股浓郁的香气便扑面而至。
田二顺心头大亮,知自己大功告成,他不敢耽搁,忙忙地将锅子里从灶上端下来,急步出了屋子,往徐海的卧房而去,路过偏厢时,却听见小师弟在里面跟人碎话:“你们知道吗?我刚刚啊,看见大师兄正在厨房里做汤。”
“大师兄做汤?”
“是啊,你看看,咱们同时拜在一个师傅门下,可大师兄最得师傅宠爱,一手厨艺出神入化,可他却丝毫不知足,每天仍是这般勤敬。”
“唉,咱们大师兄啊,将来是要继承师傅衣钵,当上厨神的。”
“你说咱们这么些人,怎么师傅就从来不看在眼里呢?”
“谁说师傅没看在眼里?你们且瞧瞧,大师兄那用功的狠劲,似乎不超过我们所有人……”
“嘘,大师兄哪里是想超过我们所有人,我看他分明是想超过天下人嘛。”
略一顿足后,田二顺又继续迈步朝前走,他确实是有完全继承徐海衣钵的想法,不过,同在一个师傅门下,凭的也是各自的本事嘛。
在徐海门外,田二顺收住脚步,屏息而立,良久方抬手敲了敲门板:“师傅。”
半晌,里面响起一阵悉缩之声,徐海打开门,就着夜色看清田二顺的脸,以及他手里的托盘:“你——”
“弟子做了一道汤,特地来请师傅品尝。”
“进来吧。”徐海让他进了屋子,看着他将漆盘放在桌上,方伸手揭开盖子,仔细看那汤,晶莹似玉,似乎反射着珍珠般的光芒。
“师傅,请品尝。”田二顺恭恭敬敬地将一柄银勺递给徐海,徐海接过勺子,往那盆里舀了一勺,放入口中,慢慢地咽下去,眉眼顿时舒开了。
田二顺仔细瞅着他的脸色,微微地放下一颗心来,他知道,自己这道汤,已然得到了师傅的认同。
徐师傅清清嗓子:“这几年,你日夜不停地用功,果然长进甚大。”
“都是师傅教导得好。”田二顺丝毫不敢托大,身形挺得笔直。
“有这样的手艺,”徐海又细细地尝了一口,“倒也可上得灶了,只是,离最高境界尚还差很远一段距离。”
“弟子会努力的。”
“我晓得。”徐福点头,“你这个时候,送这么一碗汤来,想必有话同我讲,那不妨说说看。”
“师傅,昨日菜香斋的掌厨来邀我掌灶,弟子,弟子——”
“你想去?”徐海目光一闪。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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