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枣花便同着涛儿,和原先负责采买的人把从前帐目结算得清清楚楚,分毫不差,那负责采买之人原本是老板的亲信,打量枣花姐弟俩年纪小,本来心存轻慢,谁知枣花一接过帐本,便一桩桩一件件说得清清楚楚,倒教那采买之人吃惊不小,遂也变得郑重了许多,向枣花交代清楚一切,枣花又领着涛儿去库房查点货物,姐弟俩花了一晚上的时间,总算是把所有的一切都料理妥当了,又拿着帐本去向掌柜交差,掌柜仔细看过,在下面核实签字,枣花这才放下一颗心来,拿着帐本回到屋里。
自姐弟俩揽过采买之事后,酒楼里的人都发现,他们购买的菜蔬成色比原来强了多倍,且价格还便宜,厨师们不禁暗暗稀奇,犹其是枣花那个小丫头,年纪虽小,心眼子却活络,做起事来有板有眼,甚为恪矩守章。
掌柜得了他们姐弟俩,也如虎添翼,酒楼的生意越发兴隆,掌柜便思谋着在城中开第二家分店,他选好店址,又亲自领着工人们装修,在新店开张之前,特地叫来枣花,问她是否愿意去管理新店。
这正是枣花求之不得的,但在掌柜面前,她自知不该造次,于是表情谦恭地道:“枣花还是留在旧店里,多多锻炼吧。”
对于她的回答,掌柜甚是满意,微微点头:“也好,先就这样,等新店有了一定规模,你再过去。”
枣花答应着出来,回到房中,又和涛儿一起核实帐目,将一样一样料理妥当。
“涛儿。”
晚间,躲在床上,枣花轻轻地喊了一声。
“嗯。”
“将来若是长大了,你做何打算?”
“我?”
“嗯。”
“涛儿还没有想好。”
“是吗?”枣花略觉失望,不由又想起郑逢奕来,跟在他身边,她有一种离奇的安全感,他每走一步,都是那样地有成算,胸有成竹,无论做什么事,都十分地妥贴,让人找不出错儿来,可是来到这异,却每桩每件,都要自己拿主意,做决策。
“姐。”涛儿伸手敲敲床栏,“你是不是,不喜欢涛儿了?”
“怎么会?”枣花翻了个身,压得床板“咯吱”地响,“姐姐无论何时,都会喜欢涛儿的。”
“可是涛儿觉得……”
涛儿也不知该怎么说,只是最近,他看着姐姐忙进忙出,感觉很累,非常地累。
涛儿心内一动,呼吸忽然变得急切起来,不过脑海里的念头只是刹那闪过,毕竟,他们现在的年纪都太小了。
枣花倒不清楚涛儿在想什么,她脑海里盘算的,却是另一件事——看样子再过不久,老板就会让他们去管理新的酒楼,这件事早在意料之中,倒也没什么,只是枣花却想着,如何开一个自己的店,或者,到一定时候,她该向掌柜请辞,然后带涛儿离开。
但是当下,枣花依然非常认真地做着手上的事,尽量不给掌柜添任何的麻烦,不上两月,掌柜果然让他们姐弟俩去了新的酒楼,枣花重操旧业,一切做得十分顺当,很快赢得顾客,伙计的一致好评,新酒楼每天客似云来,而掌柜自然是乐得咧歪了嘴。
因为收入多,故此伙计和枣花姐弟的分红也多,为了让枣花更加卖力地做事,掌柜甚至私下里给了枣花一个大红包。
枣花回到屋里,打开来细看,见里面竟然是一张五十两的银票,大感意外的同时,却也犯起了踌躇,倘若掌柜对他们姐弟不好,招之则来,呼之则去,她甩甩手就走,绝无半点留恋,可是掌柜对他们姐弟却可谓是仁至义尽。
“姐姐。”涛儿穿着一身新衣裳从外面走进,见枣花托着腮儿坐在桌前,便凑近了道,“在想什么呢?”
“你看这个。”枣花把那张五十两的银票推到他面前,她也想借此,试探试探涛儿的反应。
“这是——”看清楚银票的面额,涛儿双眼微微一亮,“掌柜给的。”
“嗯。”枣花点头。
涛儿不说话,只是拿眼上下打量她。
“怎么了?”
“姐姐也该添几身像样的衣服,还有,买些胭脂水粉,好好妆扮下自己吧。”
听罢他的话,枣花颇觉意外,不由抬手摸了摸她的脸颊,忽然笑起来:“姐姐很丑吗?”
“姐姐不丑,”涛儿细瞅她一眼,脸颊忽然红了,“姐姐很漂亮,正因为姐姐很漂亮,才应该更加用心地妆扮自己啊。”
“傻涛儿。”枣花不由伸手,在他的鼻梁上刮了一下,“就知道捡好听的说。”
“才不是呢。”涛儿赶紧道,“涛儿真地是想,是想替姐姐分忧。”
枣花终于笑了:“涛儿有这番心意,姐姐很开心,姐姐愿意听涛儿的话,那这笔钱?”
“姐姐收着,准备开铺子用吧。”
“好。”枣花点头,收起银票,她也正思忖着,应该去钱庄给自己开个户头,把银子都存起来,将来不拘做什么使。
“涛儿。”晚间吃饭时,枣花拿起涛儿的手,“我已经仔细想过了,先在酒楼里好好地做,再干一年,你说,好不好?”
“都听姐姐的。”
接下来的日子,姐弟俩越发地勤勉,跑进跑出,张罗生意,当然自己也学到了很多本事,眼见着年关将近,酒楼掌柜一盘算,盈利多多,心里一高兴,又多给枣花分了红。
回到家里,枣花坐在桌前仔细盘算银子,短短两年下来,已经存了二百两,倘若开个铺子,已然绰绰有余。
好啊,有银子真是一件幸福的事。
烛光照耀里,枣花笑得好甜蜜好甜蜜。
“姐。”涛儿凑过来,不禁在她脸上掐了一把,“瞧你,这小脸笑得跟朵花似的。”
枣花朝他龇牙:“怎么跟姐姐说话呢,这是?”
“人家说得是实话嘛。”就着烛火看美人如花,涛儿心内不动,侧身在枣花身边坐下,揽过她的肩,嗅着她发间清香,觉得醉人极了。
“姐。”涛儿伸出手,迟疑了一下,才搂紧枣花的腰,侧脸贴着她的肩颈窝,“你说,咱们俩长长远远在一起,好不好?”
“长长远远?”枣花听了这话微一怔愣,掰过他的脸细瞧,“我们已经是长长远远了啊。”
“不。”涛儿抬手,细细将她腮边的乱发理到耳后,“涛儿的意思是,涛儿的意思是——”
看着身边这个少年,枣花心中忽然一阵恍惚,进而赶紧摇头——她一定是疯了,涛儿才十二岁,怎么会想这些事呢?
她赶紧站起身来,抖抖衣服;“夜已经深了,你快去睡吧。”
“姐。”涛儿却一把扯住她的衣袖,眸露委屈,“涛儿想跟姐姐,想跟姐姐……”
“你说什么?”枣花转头,却见涛儿双颊似火,润眸晶莹。
“我是你姐姐!”枣花的声音不由提高了八度,“你怎么能自己的姐姐……”
“姐姐真地忘记了?”涛儿到底年纪小,沉不住气,蓦地喊起来,“我们之间没有血缘关系的!”
“什么?”有一瞬间,枣花如遭雷击,身子不由晃了两下,难以置信地睁大眼——没有血缘关系?
“跟我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她不由一把抓住涛儿的衣襟,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姐姐。”涛儿握住她的手,努力咽了一口唾沫,“你真的忘记了吗?我是爹爹从河边捡回来的孩子,从小养在何家,可是我们,我们不是亲姐弟啊。”
枣花受这打击,可真是非同小可,退后几步跌坐在凳子上——他们不是亲姐弟,是她搞错了,还是上天有意捉弄?继而,枣花的眸色变得严厉起来:“如此说来,这些年,你,你根本在骗我?”
“我没有骗姐姐。”涛儿定定地看着她,“只是从小相依为命,我们都习惯了,习惯了彼此的存在。”
“习惯了……”枣花喃喃,可不是习惯了吗?就像乞丐习惯了乞丐窝,就像放羊家的小孩子习惯放羊,就像鱼儿习惯了在水里游。
呵呵,好一个习惯了,就连自己,都被这习惯给蒙了。
继而,她想起更多严重的事来:“既然如此,明天我就搬出去。”
涛儿顿时慌了,赶紧揪住她的衣袖——他主动揭破这层关系,实指望能与枣花更亲密,谁枣花听了非但不喜,看上去反而非常地懊恼。
“姐。”涛儿屈膝在她面前跪了下来,拿起她的手紧紧握住,“是涛儿哪里不好吗?”
“不是你不好,而是我们,我们年纪尚小,如何,如何说这等事?”
涛儿一颗心却慌得像猫挠似地。
“姐,我只是想跟姐在一起,涛儿没有别的意思,”涛儿慌乱地解释道,“涛儿想照顾姐,涛儿在这世上,只有姐一个亲人了。”
“傻涛儿。”枣花捏捏他的脸颊,“以后我们仍然可以在一起啊,日子还和从前一样。”
“不一样。”涛儿急得跺脚,眼里泪花闪闪,索性抱着枣花哭起来,“我要姐,我要姐,我要姐嘛。”
枣花抚摸着他的头顶,啼笑皆非,想不到他会有如此柔弱的一面。
“涛儿,”枣花只得柔声安慰他,“听姐姐说,让姐姐好好想想这事,成吗?”
“姐姐要什么时候才肯答应涛儿呢?”
面对他那双充满渴盼的眼,枣花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劝他坚强一点?可是这个孩子,这个孩子……
“你起来吧。”枣花伸手把他扶起来,认真地看着他,“你现在年纪还小,或许今儿个说了什么,明儿个也就忘了,再则外面世界如此大,好女子也很多,倘若你一错眼,就看上哪家漂亮的姑娘了呢?”
“姐这是不相信我?”涛儿咬咬唇瓣。
枣花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这样吧涛儿,等……四年,四年后你十六岁,那个时候,咱们家的酒楼也开张了,你再想,是要跟姐在一起,还是。”
“四年?”涛儿不满地嘟起嘴,“四年后涛儿还小,可是姐姐已经老了。”
“你嫌姐姐老了啊。”枣花抿唇一笑。
涛儿赶紧摇头:“才不是呢,涛儿只是怕,这四年里,如果有人上门向姐姐提亲,那怎么?”
“提亲?”枣花一怔,然后伸指在涛儿额头上一戳,“你怎么老是想这些不靠谱的事?”
“我想的怎么不靠谱了?都是事实嘛。”涛儿也很不服气,“其实姐姐平时,就不怎么把涛儿放在眼里。”
“你说什么啊。”枣花拿眼瞪他。
涛儿扁嘴。
“好了。”枣花拉拉他的衣襟,把他松开的纽子给系上,“听姐的话,快去睡觉。”
“嗯。”涛儿闷闷地应了一声,方才转身走到自己的床边,脱掉衣服躺了上去。
这是一间不太宽敞,但收拾得异常干净整洁的下房,两张简陋的木床紧靠在一起,姐弟俩各睡了一张,在这之前,枣花一直以为涛儿和自己是亲姐弟,所以倒不觉得什么,可是今夜闹这么一出,顿时浑身不自在起来。
枣花强令自己冷静,但到底做不到,于是翻身下床,披了件衣服走出屋子,涛儿也跟着坐起来,却没有追出去,只在床上发呆。
姐……
好想陪着姐,好想看到姐笑,姐的模样,是涛儿心里最惦念的。
他甚至开始懊恼,不该说出那些话,要是什么都没说,他还能和姐保持原来的关系。
涛儿自责,痛苦,无助。
院子里,枣花静静地坐在树下,仰望着星空。
清朗夜空里,星星还是那样明亮。
多好的夜啊。
枣花忍不住轻轻叹息了一声。
也不知道逢奕现在怎么样了。
逢奕,提起那个人,枣花胸口便不由闷闷一阵痛。
不是说好了,要生生世世做夫妻的吗?这一生你可还会来找我?会吗?
隔着门缝,涛儿静静地看着那个女子,她身沐月华,皎洁得就像一滴荷叶上的露珠。
涛儿的心很暖,很柔,带着丝丝疼惜。
要是姐不快乐,他是不是该放弃?
可是姐,涛儿真地很想跟你在一起,涛儿想让你开心,让你开怀,让你微笑,让你把心里的痛苦高兴快乐烦恼都说出来。
姐。
我在这世上,只有你一个亲人了,姐真地要离开涛儿吗?
不知道为什么,一想起那样的后果,涛儿就觉得痛不可抑。
直到月上中天,枣花才起身回到屋子里,一推门却见涛儿立在那里,正怔怔地看着她。
“涛儿?”枣花试探着喊了一声。
“姐,你是不是在责怪涛儿。”
“没有。”枣花摇头,“姐不会怪涛儿的。”
“那——”
“姐,”枣花决定正视这件事,“只是需要一点时间,好好地想一想,涛儿,姐真地觉得,现在说这件事太早了,等过两年,咱们开了酒楼,赚足银子,姐带你到处走走,若真没有你满意的姑娘,我们再说这件事,好不好?”
“好吧。”涛儿终于无可奈何地点头,赞同了枣花的话。
“去睡吧。”
本来枣花以为,涛儿一定会郁闷上一阵,谁知道接下来忙碌的日子,却把两人间这件事给岔开了。
涛儿自己有了活干,也卯得十足劲,枣花开始在城里各处来去,却发现城里开的酒楼已经不少,倘若自己也加进去,虽然凭着过去的经验足以取胜,但是——
看样子,就算要开酒楼,自己也要带着涛儿离开,去另一个城市谋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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