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于我而言至关重要,若今日不能得知神医下落,我便只好下去寻祖父了!”女孩子握着刀,神色决绝。
听得晴寒先生名号,杨福面色愈挣扎:“姑娘是晴寒先生的亲孙女,晴寒先生又是神医的至交……若我今日眼睁睁看着姑娘自尽,来日神医必然不会原谅我的!”
这么一说,简直也太合情合理了吧?
对对,就应该是这么个思路!
如此一来,相较于他被胁迫而说出真相,心系晴寒先生后人安危这一思虑,无疑显得更有人情味,感觉层次都拔高了!
还是吉姑娘的法子好!
“可……可是我曾答应过神医,绝不……”杨福重重地拍了拍额头。
衡玉沉默了一下。
这“焦头烂额”的呈现方式,不失为有一丝直白。
但戏做全套还是很有必要的,毕竟这位叔实在不擅撒谎,今日若不将对话细节铺垫好了,来日他在神医面前怕是不好交差。
衡玉手中的刀尖抵着自己心口更近了一寸:“也罢,我不叫杨叔为难就是了。”
“好!我说,我说!”杨福伸出手做阻拦安抚状:“你先把刀放下!”
“好。”衡玉点头,随手把刀丢回到了桌子上。
这刀丢的有些过于利落,杨福顿了一下,才维持住脸上复杂的神色:“没错,神医他的确还活着。”
衡玉眼底露出喜色:“那他老人家此时在何处?”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
衡玉再次看向那把杀鱼刀。
杨福见状连忙道:“真的!我誓是真的!”
见他神态,衡玉心中看到希望的喜悦顿时消减大半,却也立即问道:“神医走之前,没有提到自己会去哪里吗?”
杨福摇头:“神医不曾告诉我……只说再不会回幽州了。”
再不会回幽州?
衡玉问:“那神医为何要突然离开幽州?”
她隐约记得,这位神医喜好安逸轻松,并不似她阿翁那般钟情游历山水——
对了,阿翁……
杨福已再次摇了头:“这个神医也没说。”
他显然是个不会揣测他人想法的,对方不说,他便不知。
衡玉凝神思忖了一瞬。
那次是她最后一次随阿翁出行,初春即从京城动身,经过幽州时曾在白神医家中小住过十余日。然而返程时阿翁走得很急,几乎日夜未停地赶路,再经过幽州时便没能再去看望白神医这位好友——
但既然都是在八年前,阿翁又是在幽州出的事,白神医离开幽州会不会同阿翁之事有关?
她忙问:“神医离开幽州,是在我阿翁出事之前,还是之后?”
“这个我记得!我晴寒先生出事后……”提到此事,面对面前的少女,杨福的眼神难免有些同情:“晴寒先生出事的消息传开后,我曾跟着神医去先生出事的地方悼祭过……先生还带走了那山中的一捧黄土。”
他回忆道:“回来后,先生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一连数日,后来便是叫我四处去打听打听姑娘的下落……如此打听了半月,也没能打听到什么,当时所有人都觉得姑娘您一個小娃娃定是凶多吉少了,后来就听闻吉家人已经赶来了……”
想到旧时那些经历,衡玉面上并无异色,只继续问:“神医便是在那之后离开了幽州,对吗?”
“是。”
衡玉心有思索。
“对了,神医走之前,好像说过……要独自去赴什
么约……”顺着这个话题说得多了,杨福隐隐约约回忆到了一些零碎画面。
“赴约?”衡玉问:“您可知神医有没有什么远房亲戚,亦或是有往来的好友?”
“神医的好友,我只知一位晴寒先生了,也从未听神医提起过其他人。”说到这里,杨福又想到一句话:“那次晴寒先生走后,我有一回还听神医埋怨念叨,说晴寒先生知己好友遍天下,三年两载都不来看他一次,他倒像个不怎么受宠的乡野外室娘子了……”
衡玉:“……”
这酸里酸气的话,听起来怎么如此之怪?
好似她家阿翁突然成了个到处沾花惹草的负心之人?
而若非足够怪,杨福也不至于记了这么多年了。
但怪归怪,这般说法,是不是也足以说明,她阿翁在白神医心中的分量颇重呢?
到底她那时尚且年幼,虽知二人是故交旧识,但情谊分量如何,倒无法判断得太深刻。毕竟正如神医所言,她家祖父云游四方,结识的至交好友实在太多了些——萧伯母不是也曾说过吗,萧侯的“父亲”也与她祖父有些交情的。
而当下是否有这样一种可能——阿翁在幽州出事后,神医极有可能是不想再触景生情,才离开了此伤心之地?
所以,选在那时“独自”赴约,会不会也与阿翁有关?
再问旧时白神医都说过什么值得留意的话,杨福已记不起其它。
衡玉便唯有问:“神医走时,都带了些什么东西?”
既然神医的“身后事”交给了杨福,那么即便是在整理“遗物”时,应当也能留有些大致印象在。
果然,杨福的印象还算清晰:“神医走时没带太多东西,是走着离开的杨家村,身上只背了一只包袱,还有一个……”
说到这里,杨福似有些不知怎么形容,伸手比了个小半人高的长度:“怀里抱着一个长长窄窄的木匣子……”
衡玉:“画匣?”
“对对,应当就是了!神医之前屋子里挂着幅画很显眼,之后我收拾东西时,的确没再见到了!”
衡玉眼前陡然闪过诸多旧时画面。
画……
神医并非爱画之人,爱画擅画着是她阿翁。
而阿翁不仅喜欢交友,还极喜欢作画赠知己。
阿翁好像是赠过一幅画给白神医的……
凝神回忆之下,衡玉脑海里重现了一幕场景——
那年在神医家中小住,正是春末夏初交替之际,午后药园里的葡萄架下,她腿上抱着神医养着的一只狸花猫,趴在石桌上打起了瞌睡……
阿翁那时便是在作画。
她是被阿翁和神医的说话声吵醒的。
‘我可不懂画,这画中是个什么讲究?’
‘此处乃是……’
‘哼,我又没去过……’
‘所以画给你瞧瞧嘛!无妨无妨,来日你我可结伴同游……’
‘那就这么说定了!’
‘……’
衡玉一瞬间仿佛回到了那年的葡萄架下,看见了那两位说笑的老人。
可她纵然记忆绝佳,然而所谓过目不忘,也尚需留神去记,彼时她昏昏沉沉初醒来,那番对话的关键之处便也是模糊的。
但至少可以确定的是,阿翁那时和白神医约定了要去某地同游——
故而白神医的“独自赴约”,或许赴的便是与阿翁的昔年此约!
而约定之地,多半就是阿翁画中所指!
“杨叔可记得那幅画中画的是什么?”
杨福苦思冥想片刻,还是道:“这倒是丝毫记不起来了。”
他本就不通书画之流,自也不会细看。
衡玉此问本也未报太大希望,与其说是在问杨福,倒更像是在问自己。
可她彼时根本没有细看,或是说没来得及细看,便被神医拿走了——
至于后来是否有在神医家中再见过那幅画,便还需再仔细回忆回忆……
到底线索皆是今日才知,往日根本没有细思过,一时所能记起来的只有以上那些了。
衡玉暂且按下这条思绪,继而又向杨福问了些其它细节。
杨福将能想到的都说了,脑袋都要想破了,只觉得这辈子费的脑子加一起都没今日来得多。
他记得这小姑娘小时候就记性贼好,但他不一样,他是个正常,啊不,普通人啊!
见人不停挠头,头都挠掉好些,衡玉也不好将人往死里逼,及时收手道:“今日多谢杨叔了。”
杨福大松一口气:“多谢吉……咳,吉姑娘客气了!”
衡玉走时,塞了一只钱袋给杨福。
杨福起初大惊失色不愿收,只觉是个烫手山芋——若他收了吉姑娘的银子,那今日之事岂非就成了他见钱眼开?这可是要挨扎的!
但衡玉说,这银子是拿来赔给他的,耽搁了他的生意。
杨福犹豫了一会儿,到底是收了。
毕竟苏先生一条鱼也没给他卖出去……
不想挨扎,也不敢空手回家挨骂。
衡玉随苏先生原路回了苏家后,苏家母女已是等急了。
听着衡玉一句“叫大娘久等了”,苏家大娘笑得可亲至极,忙道“没有没有,饺子也是刚包好”,转过头时,则狠狠瞪了丈夫一眼。
等了半天客人没等到,他倒也不见了!
苏先生于心底冷哼一声,面上优越之色颇浓。
这妇人懂什么?
他可是和吉姑娘一起办正事去了,这种参与感,可不是她能想象到的!
见自家爹神情如此,苏莲娘默默看了眼条几上的鸡毛掸子。
这也就是吉姑娘在,阿娘想维持一下和蔼的形象了……
衡玉心中装着事,吃起饺子来竟也没了当日滋味,只觉平白辜负了这桌饭菜和苏家一番心意。
饭后她也未有久留,道了谢便告辞了。
从苏家出来后,衡玉几乎是心不在焉地走出了胡同。
“人没找到。”马车旁,显是刚回来不久的程平对衡玉说道。
衡玉回过神:“不打紧,我找到了。”
“?”程平皱了下眉,“哦”了一声。
旋即道:“我虽没找到那人,但偶然现了一件有些古怪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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