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父亲忙跪了下来,道:“大人饶命。”
紫衣女挨了一巴掌,没有哭,只厉声道:“我才不要嫁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收了铁匠的聘礼,他都打死了两任妻子了,你为了区区十五两聘礼,就把我往火坑里推。”
一旁人听罢说什么的都有。
有人说这个父亲不是人,为了钱卖闺女。
有人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铁匠打杀妻子,一定是那妻子的问题。
顾玉道:“世风日下,竟然还有这种恶事。来人,将她口中杀妻的铁匠抓捕归案。”
又多一个壮丁,还是个铁匠,罪人,自有罪人该得的报应。
紫衣女的父亲当即道:“不可,不可啊。”
顾玉一个凌厉的眼神扫过去,道:“你多番阻挠,莫非与那铁匠是同谋?”
那老父亲吓得瑟瑟发抖,哪儿敢认,连忙说:“草民冤枉,草民冤枉。”
顾玉道:“你明知铁匠杀妻,却为了区区十五两银子把女儿卖出去,枉为人父。”
然后她对紫衣女道:“你可想好了,到底要不要投军。”
紫衣女当即跪下,斩钉截铁道:“民女想好了,要参军,自立门户。”
顾玉道:“去县衙报名,领钱。”
紫衣女对顾玉磕了一个响头,道:“谢钦差大人。”
然后她头也不回地走入县衙,她父亲还在顾玉剑下跪着,干着急也没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女儿脱离他的控制。
顾玉对戴嫂嫂道:“戴嫂嫂,你想好了没有?”
戴嫂嫂还是有些犹豫,问道:“会很危险吗?民妇家里还有老人孩子。”
顾玉道:“本官实话实说,定然会有危险,可一旦城破了,叛军杀进来,危险会更大。若你们真的为国战死,朝廷会荣养你们的父母子女,有大功者,也会为你们立碑立传。”
戴嫂嫂一个人养着公婆和三个孩子,日日劳作也赚不了几个钱,家里就要揭不开锅了,刚刚看到告示才会心动。
现在听到顾玉说女子还能立军户,就算死了,朝廷也会养着父母子女。再加上她怕屠夫从狱中出来后会报复她,便再没什么顾虑。
便道:“民妇要参军,民妇力气大,会缝补衣服,民妇虽然会的不多,但都可以学,求钦差成全。”
顾玉道:“去县衙报名,领钱。”
戴嫂嫂对顾玉磕了个头,急匆匆进去。
在紫衣女和戴嫂嫂的带动下,另有一个医女和一个女镖师过来报名。
虽然只有这四个人,但对顾玉来说已经很不错了。
这件事会传出去,让许多像紫衣女和戴嫂嫂这样无路可走的妇女来加入。
也会在潜移默化中,改变世人对女子的看法。
而女子自立门户,唯有在这混乱之时,才能借机实现。
这是一个很小很小的进步,却至关重要。
令人意外的是,刚刚替戴嫂嫂说话的张秀才也弃笔从戎,报了名。
一传十,十传百。
在这种风声鹤唳的紧张时候,又带动了一些人投军的决心。
...
“顾世子真是让我刮目相看。”君泽在顾玉身边说道。
顾玉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他,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对他道:“王爷也一样让我刮目相看,世间女子多困苦,世人轻之、贱之,又享受着她们的付出,王爷昨日竟会支持我的想法,我冒昧问一句,为何?”
君泽道:“我从不会轻视世间女子。说点大不敬的,先帝有次喝醉酒,开玩笑说过,若我娘是男人,大禹朝兴复有望矣。”
顾玉没想到还有这段往事,回想长公主宫变时的铁血手腕,的确令人钦佩。
顾玉道:“可是长公主现如今并不参与政事。”
君泽道:“圣上虽然疑心重,万事讲究君主制衡之道,但于政事上还算勤勉可靠。我娘自然不会去碍他的眼。”
顾玉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这天下,还是男人的天下,女人想出头太难。就算尊贵如长公主,也得在弟弟面前收敛锋芒。
君泽回头看了一眼那几个刚报名参军的女子,她们脸上还有未褪去的迷茫。
君泽道:“朝廷可不会让女子立军户。”
顾玉一笑,道:“王爷神通广大,这种小事,不是抬抬手就能搞定的吗?”
君泽哭笑不得:“合着你刚刚夸下海口,是指望我出力啊。”
顾玉笑着道:“不是我指望王爷做事,而是整个江南都在指望王爷出力。”
君泽看到顾玉一脸狐狸样,心底再次泛出异样的情绪,道:“让我出力,总要给我点儿报酬吧。”
顾玉一挑眉头,问道:“王爷想要什么报酬。”
君泽道:“你出城前,陪我喝次酒吧,也算是我为你践行。”
顾玉脸上的笑逐渐落了下来,她垂下眼帘,道:“好,你想什么时候。”
君泽道:“通宁县兵力整装待发,想来你早有打算,只是瞒着我这个拿不动刀的废人罢了,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就悄悄走了,不如就今晚。”
顾玉道:“好。”
她的确早有打算。
安亲王的军队势如破竹,连拿下三座城,照这样下去,通宁县根本撑不到援军到来。
所以她只能冒险出城,拦一拦安亲王的兵力。
晚上,君泽带着一坛酒来到顾玉的院子,他在亭子里的石桌上摆上两个海碗,自己却厚颜无耻道:“我手受伤了,以茶代酒,祝你一路顺风。”
顾玉闻了闻那坛酒,警惕道:“你今天带的酒淡得都能洗脸了,怕什么?”
君泽迟疑了一下,才道:“也罢,棋逢对手,将遇良才,我是不能矫情。”
他说着,给自己倒了一海碗酒,畅饮起来。
顾玉这才放下一半心,跟他一块儿喝酒。
君泽道:“你出城后打算做什么?”
顾玉道:“与你无关,你守好通宁县便是。”
两人又喝了一会儿,君泽忽然道:“你不告诉我,我怎么放心得了。”
顾玉看了他一眼,通宁县的酒虽然淡,几海碗下去,她还是有些熏熏然。
月光下,君泽那双有些醉了的桃花眼格外动人。
此去城外拦截安亲王的军队,危险重重,她忽然想跟君泽多说点话,反正都是自己人,没什么好隐瞒的。
便道:“游击。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
他们人手不足,唯有用游击战术打乱安亲王进军的节奏,才能拖延时间。
可是游击意味着以少对多,稍有不慎,就会陷入敌军的包围圈。
君泽笑了笑,道:“是不错,可是顾玉,我说句实话,你别恼,操控人心,我不如你,但是带兵打仗,你不如我。”
这是君泽少有的认真与她说话。
顾玉把碗里的酒一饮而尽,耳畔劲风忽起,顾玉以空碗碗底挡住君泽袭击她后颈的手刀。
一滴酒从碗里滴落,她轻笑一声:“同样的招数,我会上两次当吗?”
从君泽把酒带过来,她就猜到了君泽的意图。
他又想像上次独自去不夜城一样,把她放倒,然后自己行动。
且这一次,她不能像上次一样不管不顾追过去。
江南只有她们两个人身份最高,一挡一守,才能稳住局面。
可君泽也不掂量掂量他现在的状况,左手拿刀,连她三分功力都比不过,他怎么敢去冒这个险?
顾玉抬头,想要与他言明利弊,这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可是只见君泽朝她得意一笑,道:“同样的招数,我会使两次吗?”
顾玉脸上笑意尽失,她猛地站起,又被一股眩晕冲击地坐了回去。
顾玉睁大眼睛,这绝不是醉了的反应!
君泽端起酒碗,抿了一口,道:“常大夫独家秘制的蒙汗药,无色无味,童叟无欺。与酒混在一起,药效翻倍。”
这眩晕感太强烈,顾玉忍不住扶上额头,道:“你!你!你为什么没事!”
君泽耸了耸肩,道:“因为这蒙汗药没有下在酒里,而是被我涂到了酒碗上。”
顾玉把舌尖咬出血,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道:“你不能去,你的手还没好。”
君泽道:“打仗靠的是用兵的谋略,又不是靠蛮力。”
顾玉眼前一阵阵发黑,勉强道:“那也不行。”
说完,她一头栽倒在石桌上。
君泽一只手及时托住她的脑袋,不让她磕到石桌上,道:“顾玉,好好睡一觉吧。”
顾玉眼皮有千斤重,就是不肯闭上。
君泽叹口气,又给自己倒了碗酒,道:“少时读俞伯牙与钟子期,高山流水觅知音,我就一直在等我的钟子期,寻寻觅觅多年,还好让我遇见了你。顾玉,人生难得一知己,我敬你。”
他将碗里的酒一饮而尽,而后帮顾玉合上眼睛。
顾玉沉沉昏睡过去。
君泽借着月光,用右手细细描摹着顾玉的脸,小声道:“你放心,祸害遗千年,我不会轻易死的。”
他自幼学什么都快,再说有浑厚的武学功底,就算是左手刀法,也很快掌握了要领。
他哪儿是比不过顾玉三成功力,只是想要借此多跟顾玉相处罢了。
这几天的时间,他右手在逐渐恢复,左手已经练到能抵挡顾玉六成功力的状态了。
通宁县外的刀山火海,不是不能冒险走一遭。
月光明亮,倾洒小小的庭院,君泽又给自己倒了碗酒,坐在昏迷不醒的顾玉身边。
寂寞独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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