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所有的父亲都疼爱孩儿，也不是所有的孩儿都孝顺父母，阿良从监牢出来后，依旧骑在马上跟着段禧往回走，马儿走了一路，他颤动着肩膀哭了一路。
哭这一路的悲哀，也哭他可怜的小世子。
眼见林府后门就在眼前，段禧递出了怀里的帕子，轻声道，“阿良，你跟着林丞相回去吧。”
后者摇摇头，攥着衣裳道，“我不能再给各位大人们添麻烦了。”
“林杨受了伤，你总不能让他白挨一刀吧。”
段禧正色起来眉目间皆是威严，那股子不怒自威的气场，吓得阿良半句拒绝都不敢说出口。
从怀里抽出荷包，连查都没查，直接扔给了他。
他道，“这银子你拿着，世子方才说的存在驿馆的银子现在不好取，你先花这个，等这段儿的风头过了，我们自然会取出来了给你。”
段禧只骑了一匹马来，看着昏暗灯光下远去方向的路，他长叹一声。
没有来，他很心疼这个小世子，其实往日的他不是这等子爱管闲事的人，今日却忍不住一而再再而三的出手，就连他自己都不清楚到底是为了什么。
林子福骑着马兜在他前头，伸手扯过段禧的钱包又扔给了他。
“林家还不至于连张吃饭的嘴也喂不起了，你的俸禄不多，留着以后娶媳妇儿吧。”
若不是林洵咳嗽两声，两人只怕还能再推搡一会儿，跟在他身后，阿良连大气都不敢喘。
穿越在林家的长廊里，他的眼神都不敢乱撇。
听人说，从前的林洵是个风流倜傥最受女子欢迎的，偷偷瞄着那挺得笔直的背影，分明是这么严肃的人，他实在是想不出林洵吊儿郎当起来是什么模样。
转过长廊一角便是连成片的厢房，林洵推开一扇门，“林家人不多，空房间却不少，这许久没人住了，但好在安静消停，你且在这住着，待会儿有人来给你换整套的被褥。”
他又补了一句，“今夜先凑合着睡，明儿我叫人来收拾收拾。”
阿良欲言又止，见他要走，他忙道，“大人，林杨公子还好吗？”
林洵回头打量着他，脸上不知何时挂上几分煤灰渣子，活像一只大花猫，他扯出腰间的帕子扔给了他。
阿良的年岁也不大，如今却颠沛流离什么都经历过了。
也是个可怜的人。
看他担心的模样，只怕自己若不解释解释，他这一夜都不能安眠了，林洵叹气，“别听段禧那小子胡说，他是为了让你住在林家才胡言的，林杨受伤不是因为你。”
近些年，林洵自觉越发的不喜欢说话，就连回答问题都是能省则省。
躺在林家舒服的床铺上，阿良就像摊煎饼似的辗转反侧，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噗通坐起来，推开窗子一看，天光已经大亮了。
披了件丫鬟拿来的薄氅顺着昨夜的来时路往外走，如今自己和通缉犯差不多，林家对自己有恩，不能叫他们也跟着涉入险境。
手刚搭上角门的大锁，背后突然传来一声，“你干什么去？”
回头看去，是个小姑娘。
阿良连忙低头，“见过林姑娘。”
林琪纳闷的看着他，“你怎么溜达到这了，小叔叔不是叫你住在后厢房里吗？”
“小人不敢给林家添麻烦...”
林琪狐疑的看着他，“你不会是什么叛徒吧？”
阿良忙抬起头，连连摆手，“怎么可能，我是万万不敢出卖林家的。”
看了看他身后的角门，林琪琢磨了半晌，试探性问道，“你想出去？”
阿良没敢言语。
秋天的昼夜温差很大，太阳上来了便将夜晚的寒冷驱赶的半丝都不剩，宁王一夜未合眼，守在窗户前看着阳光一点点爬进屋子里。
“陛下到！”
门外的太监高声唱到。
宁王一个翻身下榻，粗暴的将王妃推醒，“起来梳洗打扮，陛下来了，不能蓬头垢面的。”
宁王妃睡得四仰八叉的，茫然的擦了擦嘴角的口水，还没分清现在是什么时辰。
她无所谓的翻了个身，“我自己的儿子，打扮不打扮的能怎么样？”
宁王边给自己系上朝服的腰带，边恨铁不成钢的瞪了她一眼。
谢俞之打很远之前就在期待这顿饭了，这会儿守在暖春阁的花厅里，闻着喷香的早饭，嘴角的笑意压都压不住。
等了半晌还不见宁王妃来，他诧异的问道，“爹，娘还没梳洗完吗？”
坐在他右下侧的宁王连忙给他布菜，先盛了一晚肉粥放在桌面上，又挪了两碟子糕点来。
他将手放在膝盖上， 毕恭毕敬说道，“陛下，王妃昨日受了点风寒，许是没起来床也不一定，咱们不必等她了，若是饿坏了龙体才是罪过一桩。”
谢俞之纳闷的看着他，握住他的手腕，“爹，你怎么了？说话就说话，咬字眼做什么？娘病了要找太医看看才行啊，秋天最容易留下病根了。”
宁王就像触电似的，猛地抽出手，站起身弯下腰。
“陛下，臣不敢当陛下的尊称，请陛下称呼小臣为宁王吧。”
他没发话，宁王就始终弯着腰，风儿吹过将他散落在肩侧的长发拂开，父子俩各怀心事。
谢俞之难过的攥紧筷子，垂着眸子没再说话。
程英同一直守在左右，他看出宁王似乎是有什么想说，连忙招呼着左右的宫人快快离开。
小皇帝板着脸，“到底怎么回事？”
宁王忙不迭的将他指着的酥肉端在眼前，哄着道，“陛下，太后和太皇太后必然是一个阵营的，现在咱们胳膊拧不过大腿，还是要以蛰伏为主，不要正面起冲突。”
“太后若是让您叫她为母后，只管叫便是了，王妃不会有什么异议的。”
“平日里，陛下也要将太后看做是自己的生身母亲似的孝顺，这样才好麻痹她。”
谢俞之呆呆的看着父亲，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咬咬牙道，“朕只是不甘心。”
“没什么不甘心的，她早晚会得意忘形，到时候随便找什么理由杀了就是。”
宁王嘴角轻轻挑起，“还有那个隋世子，听说他还在狱里？”
谢扬昭的名字...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被谢俞之丢脑袋后去了。
现在被冷不丁的唤醒过去的记忆，他烦躁的皱着眉头，当初若不是这个该死的人，自己那么多话本子岂会就此下落不明？
“过几天，朕就找机会杀了他。”
阴鸷的目光叫宁王都有些出乎意料，看来这金灿灿的龙椅还真是养人啊。
他摇摇头，“不能杀他，陛下反而要放了他，我听说谢扬昭身子骨不好，想来他也活不长了，跟这种病秧子计较实在没什么意思，还不如赚个好名声。”
“还有封号那件事。”
缓了半口气，他看着谢俞之，儿子眼里有些期许，他甚至都不忍心拒绝了。
小皇帝果断的重复着，“爹，封号是一定要有的，朕可以叫李宛为母后，但朕的母亲也应该是母后。”
宁王摇摇头，“封号我们也不争了。”
“如今朝野的目光都在这，这封号但凡下了，臣与王妃必然是文官口诛笔伐的对象，别忘了还有个虎视眈眈的林洵在边上守着呢。”
程英同觉得小皇帝有些不一样了，他只在暖春阁呆了半柱香，却像变了个人似的，平日里他最厌恶李宛，甚至连明鸾殿都不想拐进去，今儿却主动去请安了。
赶到的时候，李宛正在用早饭。
“皇帝？”她诧异的看着踏进门的人。
谢俞之拂开袍子，毫不犹豫的跪下去，“儿臣给...母后请安。”
从前做皇后的时候，谢苍或者谢蒙都还不会说话，这还是李宛第一次被小辈儿请安。
母后这两字落在她身上， 怎么听怎么别扭。
贺兰喜咳嗽了好几声，才勉强将她从思绪翻飞的世界里拽了回来，招招手，“皇帝坐。”
“可用饭了？”
谢俞之点点头，“儿臣已吃过早饭了，昨夜儿臣辗转反侧半夜，从前是儿子不懂事叫母后跟着儿子费心了，日后儿子定然不会再那样混账的。”
这下子，莫说是李宛，就连程英同都惊诧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但在惊讶之余，他心里更多的是戒备。
自己劝了小半个月都没用，宁王才三两句话的功夫就能扭转他的想法，若是他挑唆皇帝杀了自己...那岂不是半点活路都没有了。
眼眸逐渐充满了算计和阴暗，程英同蹙着眉头，这人不能再留了。
李宛被小皇帝那炯炯有神的眼睛看的吃不下饭，索性问，“陛下跑这趟是特地来请安的？”
谢俞之忙不迭的点点头。
“从前的冲撞，只求母后不要放在心上。”
粥碗始终端在手里，李宛若有似无的用汤匙来回搅拌着，她长叹一声。
“你是个孩子，哀家岂会跟你计较，日后自然也不会给宁王和王妃脸色，朝议快到了吧，你回去吧。”
谢俞之窘迫的抓了抓衣摆，“娘娘，今日是十五，每月十五都是要中休一天的。”
李宛恍然大悟，揉了揉太阳穴，“哀家上了年岁记性不好。”
两人相对坐在桌前，滚热滚热的粥碗都消散了热气，谢俞之还没有要走的意思，尴尬两个字从桌面上浮起，最后充盈了整个屋子。
摸了摸鼻尖儿，李宛是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母后，儿臣昨夜想了很久，还是将宁王与王妃的一应规格放回到亲王的待遇吧。”
小皇帝抬起头来，有那么一刹那，李宛忽然觉得他与谢衍十分相似。
“儿臣是过继给淳帝与您的，便是您的儿子，宁王不过是正一品亲王，儿子想明白了。”
谢俞之的眼里皆是坚定，盯着李宛的眼睛，“今夜月圆，儿臣想设宴吃顿家宴，不如也将路唐郡主与邵夫人请进宫来吧。”
似乎是生怕李宛误会，他紧跟着说，“从前那会儿见邵夫人与母后的关系很好，若是能请夫人进宫来，想来也能缓解几分母后心里的苦闷，否则儿臣的心难安啊。”
放下粥碗，李宛接过擦手的帕子细细的蹭着。
许久她才道，“既然皇帝都发话了，哀家没有不同意的道理。”
这对儿名义上的母子俩年龄差的并不多，相对着维持着表面和平，心里却算计到了极点。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m.feisxs.com
飞速中文唯一官网:feibzw.com 备用域名：feis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