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子远翘起的嘴角往下一坠。
这小女子倒是丝毫不给留情面啊。
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两人侧目，一骠骑马队卷着铺天盖地的尘土呼啸而过。
“这是什么人，瞧着马儿的肥硕程度和穿着打扮，不像是寻常商户能养得起的。”
徐子远藏着浅浅笑意的眉角不动声色的垂落，突然伸手摁住林琪要扭过去的头。
他道，“别动。”
大手搭在小姑娘的耳边，林琪不明所以，“怎么了？”
等到马队全数经过，马蹄子声逐渐远去，徐子远匆忙的往桌面扔了几点碎银子，拉着她火速上马离去。
躲开康庄大道，两人躲进一边的小路里。
他细心解释道，“方才那马队是宁王的护卫，马靴子上都写着‘宁’字呢。”
“宁王这次进宫必然是要和宫里太后争夺位置的，你我两家都是明面上的太后党派，这段时间不说要夹起尾巴做人也差不多了，若是被宁王抓住了什么把柄，只怕是天王老子也救不了咱们， 现在只求那宁王是个明事理懂分寸的，可莫要叫陛下真的胡来。”
徐子远拉起缰绳叫马儿放慢脚步，往前走便是一片密林，从中穿过前面就是城门。
躲在茂密的树丛里，宁王的车队正在通过城门。
林琪始终蹙着眉观察着，半晌她指着中间的轿子惊呼，“那轿辇是十六人抬着的？”
“是。”
小姑娘义愤填膺的，“按照规矩，正一品王爷王妃最高也只能用八人轿辇，还得是朝拜祭祀这种的极特殊情况才行，他们这是僭越祖制，这不是把宫里太后的面子放在地上踩吗？”
徐子远默默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你瞧， 段禧去了。”
他原来便一直纳闷，段禧明明是个正一品的将军，怎么还要排城门和宫门的轮值呢，这下子他可全明白了，城门才是众人面见皇朝的第一道坎儿。
段家是功勋世家，历代家主只服从皇位上的那个人，名声远扬在外，宁王还不至于排斥他。
轿辇停了足足有半柱香的时间，宁王不耐烦的掀开帘子，探出脑袋左右看了看。
他并不认识段禧。
“为何不放我等入城？”
段禧却背着手等他许久了，他歪着脑袋看了看这浩浩汤汤的车队，又重新将目光凝聚在宁王的脸上，这位王爷三十余岁的年纪，下颚几点胡须，头上带着上等的东珠翡翠玉冠。
若是他没看错，这玉冠只有宫里的皇室才能带的。
暗自蹙蹙眉，段禧并没言语，现在皇帝是半道过继来的，这种复杂关系难以公平决断，若不是什么大事就尽量能睁一眼闭一只眼吧。
他拱拱手，“王爷，皇城有规矩，进城的轿辇最高规格是六人抬的，请王爷删减轿夫。”
轿辇由两匹马拉着，左右跟着的十六个轿夫不过是个好看的摆设，宁王早在来的路上就想好了要大摆一番排场，不然如何显示他的尊贵地位。
袖子一甩，宁王翻了个白眼，“你是哪里来的小将？本王看在你不认识本王的份儿上饶过你这一回，速速开门放行。”
段禧纹丝未动。
“王爷，便是从前太皇太后进城也没用过六人抬的轿子，如今太后开恩允许您用六人乘进宫，王爷应当感恩戴德才对，还请您速速删减人数，不要阻挠了后续民众进城的步伐。”
被当众拦在门口，宁王觉得很是没面子，脸色一沉他怒斥道，“你可知道本王是谁？本王是当今陛下的亲生父亲，你岂敢拦着本王，脑袋不想要了？”
偏生他威胁的是个见惯了生死的武将。
段禧丝毫不吃这一套，往前一步，义正严词说道，“王爷请注意说话的分寸，陛下是淳帝的儿子，淳帝早已仙逝了，王爷见着了陛下还要弯腰行礼呢。”
他说话的声音不大，但正好能被左右人听着。
宁王还想辩解什么，他的袖子似乎被马车里的人拽了拽，整个人气恼恼的缩了回去。
帘子再掀开之后，出来的便是个满眼慈爱的妇人，带着两点珠翠，举手投足都是优雅。
“小将军，我们常年在荒郊野外的不知道这京城里的规矩，是我们唐突了，这就叫人删减，今儿冲撞了祖制只求小将军可莫要与宫里的主子们言说啊。”
宁王妃点了点头，左右的仆役便听话的往后退去，最后只留了六个人还守在轿子周围。
“这回可算合格了吗？”
段禧往前看了看，指着前面骑马打旗子的卫兵道，“王爷此次回来是奉陛下之命回京探亲，并非是战场得胜归来，请将左右旗子收起，叫前头的马兵下马步行。”
宁王妃回手摁住躁动的宁王，笑着点头，吩咐左右的宫人快去做。
她招了招手，道，“我们不懂规矩，日后还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小将军请尽管指点，你我今日能在这相见便是缘分，将军日后可千万要照拂我们啊。”
两个婢女不动声色的凑到段禧身边，手里捧着个巴掌大的锦布包。
其中一个高挑的说道，“这里面是些藩地的小玩意儿，将军就请拿着玩吧。”
冷漠的扫了扫，段禧往后退了一步，避开这小女子若有似无骚动的手，他的耳朵半点没红。
见官吏检查完毕，他大手一抬意识放行。
轰轰烈烈的队伍进了城便被删减了一半，宁王气的靠坐在柔软的天鹅绒软枕上，半晌也没说出话。
王妃瞧着他那气鼓鼓的模样，噗嗤一声笑了。
“被人这样羞辱， 你怎么还想着给他送礼？这下子可好，被当众打脸了吧？”
宁王猛地一拍桌面，那两个锦布包就摆在眼前，吓得没送出礼的丫鬟猛缩脖子。
他大手一挥将锦布包摔在地上，“这物件儿你们拿出去扔了，没得放在我眼前看着晦气！”
王妃拧了一条擦手的湿帕子递给他，“瞧你，发这么大的火干什么？”
“京城不比咱们地界凉爽舒服，你动这么大的肝火，待会儿又要头疼脑热，实在犯不着的。”
“再说了，段禧是什么人，是武将啊，又是城门京卫大营的驻地将军，咱们跟他搞好关系半点坏处也没有，万一京城里没有咱们待的地方了，还能走走他的关系回咱们自己的驻地去。”
帕子攥在手里，宁王气哄哄的擦着，反反复复的蹭着几根不沾阳春水的手指头。
“待不下去？王妃，要我说你实在是太杞人忧天，你我的儿子是当今皇上，这天地下还不是由着你横着走？怕那些作甚？”
王妃摇了摇头，“等进了宫，可千万别这样胡言乱语了，俞之是淳帝的儿子，不是你我的。”
宁王不甘心的想辩解点什么，最后却无可奈何的撇着嘴。
他始终都在骗自己，儿子是皇帝，他这个老子还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结果可倒好，现在儿子是皇帝没错了，自己却还是个受人制约的王爷。
越想越来气，他猛地往地面上淬了一口。
都是些什么玩意儿，谢淳死了怎么不把他的老婆子也一起带了去?还有谢淳的爹也是！
若是今日宫里没有太后，岂还会有这种尴尬的局面产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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