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徐子远小时候，东市口是出名的热闹，从巷子口到巷子尾，处处皆是美味，如今却寥寥无几了。
回忆的酸涩一并涌上心头，他又想起林琪那双倔强通红的眼睛。
到底是谁的问题呢...
清亮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老者，来碗馄饨儿。”
他扭头看去，来的是个俊朗的男子，素白色窄袖长袍，头上简单的木簪子束发，除了腰间的白玉佩外没有任何的配饰，看年纪不算大，两手背后也在盯着他。
身子端正脚步扎实，定是个练家子。
眉目端正气定神闲，是个有身份的。
徐子远将自己的碗往身侧挪了挪，指了指对面的椅子，“郎君若不嫌弃，请坐。”
老者忙不迭的拿来抹布擦了擦桌面，点头哈腰的跟谢衍道，“郎君，最近生意不好做，老头子我的其他桌椅都拿去典当了，小人这只有一张桌子，辛苦您跟这位郎君同坐一桌了。”
谢衍背着手，倒也没说什么，只是低头吃着他的馄饨。
徐子远却没心思吃了，眼神不住上瞟观察着他。
碗一推，谢衍身子向后靠，“郎君看着我做什么？”
“瞧这位郎君的穿着打扮，不像是住在东市口的人，这小摊子在市集的最深处，郎君是怎么找来的？”
嘴角一咧，谢衍似有若无的撩拨着清亮的馄饨汤，“古人云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小生作为大梁朝的子民，吃个馄饨难不成也不对？只是许久不曾来东市口，这地方为何这样荒凉了？”
看着那双狭长的眸子，徐子远觉得眼熟极了。
脑子里出现浮现出谢衍儿时的模样，他攥着白瓷的小碗儿，心里连连否定。
不能够，谢衍现在可是一国的摄政王，岂会屈尊降贵的来吃这小小的路边馄饨？
他试探性问，“郎君是京外人士？”
“京内人士，但不常往这边走，今日原本是来采买些家常物件的，谁知不似从前繁荣了。”
谢衍淡然的眸子转头看向老者，“听说宫里有人来买走了许多摊位，不知是真是假？”
那双目浑浊的老者一下子被击中了泪穴，收拾摊位的手慢慢停止，背过身子擦了擦眼泪。
“哪里是买啊，分明是抢，我老头子是幸运的没被抢走吃饭的家伙事儿，可这桌椅板凳也被拿的只剩一套了。”
苍老的声音有些颤动，惹得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谢衍蹙着眉头，“听说宫里花了数千两呢，没发到你们的手里吗?”
老者诧异的瞪着眼睛，“银子？我老头子是分文没见着。”
徐子远搅着清亮的馄饨汤，一声不发的听着他们的对话，嘴角一扬突然笑了。
随便寻了个什么借口把老人支开，他看着谢衍，正色问道，“郎君是什么身份？”
“宫里拿钱买了市集，钱却没到百姓的手里，这中间必然被人贪去了，方才听郎君的言语您也是有办法的，为何不从中帮民众一把？”
他盯着谢衍的眸子，“吃着百姓的俸禄，就该为百姓办事。”
谢衍哑然失笑，“徐子远，多年不见，你还是这么的刚正不阿，眼里半点也容不得沙子啊。”
后者诧异的看着他。
“你是真的认不出我还是假的认不出？”
谢衍往前探，“在下谢衍，家中行六，字缙元。”
徐子远下巴微张，盯着他半晌没说出话，反应过来后立马起身要行礼。
“坐下，某要声张。”谢衍一把摁住他。
“王爷，臣从京外回来没能先去拜见王爷，求王爷赎罪。”
徐子远诚惶诚恐的低着头，他不敢过多言语，方才那冷嘲热讽若是被认真追究起来，可够他喝一壶的。
谢衍叫老者上了两壶最常见的桂花酒，亲自倒了两杯，“出了宫就不必王爷长王爷短的了。”
“我知道你是个贤臣，这次特地将你从外叫回来也是有事情要吩咐你，谢灵谋的事情相比徐阁老已经和你讲了，我想请你去渗透到他的阵营，若是他有什么风吹草动，及时来报。”
手指点了点桌面，他正色道，“作为报答，我会确保徐家和路唐郡主的安危与荣华富贵。”
徐子远盯着他的脸，似乎想从那紧绷着的五官里看出点什么端倪，但他掩藏的实在太好了。
“王爷，不是臣不相信你，只是路唐郡主和小弟徐子遥现在都是陛下的眼中钉，日后就算步步谨慎也有掉脑袋的危险，臣实在是不敢太过放手啊。”
掂量着小巧精致的酒杯，谢衍一饮而尽，“我知道你在忧虑什么，事到如今我与你交个实底，谢灵谋必然是要暗中作祟想推翻谢俞之的，若是他能成事，徐家还会危险吗？”
“若不能成事，徐家还有本王罩着，谢俞之就算再如何猖狂，到底越不过本王这个皇叔去。”
“怎么看徐家都不亏，你还犹豫什么？”
徐子远的记忆里，谢衍还是那个缩在角落里睁着一双倔强眼睛的孩子，那会儿他劣迹斑斑生活拮据，若不是谢潭嘱托他一再关照，只怕连他都要退避三舍。
而如今的谢衍，光是坐在这的那股子气定神闲的劲儿，就叫他为之惊叹。
权利真是滋养人啊，不过几年功夫就叫他从头到脚跟换了个人似的。
按照大梁的习俗，新婚三日当回家吃趟回门宴，路唐的娘家远在千里之外，李宛索性叫人将她接回了宫里，全当是宫里嫁出去的小女儿。
再次回到宫里的路唐没了从前的惊慌，穿着板正的朝服，端庄的坐在黄杨木椅子里。
贺兰喜自门外轻声道，“郡主，太后娘娘请您花园一聚。”
“我夫君呢？他可从太极殿回来了？”
贺兰侧身让开出去的小路，低头道，“徐郎君在赶来的路上。”
皇庭的后宫花园修了绵延不绝的连廊，两泉清澈水流排布在连廊左右，顺着水流向前便是绿树成荫的梅花坞。
李宛正在站在梅花坞里扇着扇子看景儿。
路唐微微屈膝，“臣女见过太后娘娘，给太后娘娘请安。”
“哀家进宫参加的第一场家宴，便在梅花坞里，那会儿这间小屋子还叫梅花小榭，那么冷的天，白雪和红梅相映，好看极了。”
李宛的目光透过绿树成荫的树丛望向很远，其实算算时间并没有过去太远，可她却觉得自己老了许多，都说四方天的紫禁城风水养人，照她看是紫禁城用人的风水养城。
路唐迎合道， “现在虽然还不是冬天，可如此绿树成荫也有别一番的趣味啊。”
“哀家也叫了邵将军家的女眷来，从前的颠沛流离多亏了她暗中照料哀家，待会儿咱们就在这吃上一次团圆饭，也算是给你办回门宴了。”
小郡主不敢反驳，点头应是后默默无声的陪在身后，她走她便跟着，她停她便安静站着。
路唐的心里对这位年轻的太后是有几分敬重的，若是论年龄只怕太后还要叫她一声姐姐，可若抡起学识和能力，自己却照她差了许多。
看着她挺得笔直的背影，路唐咬咬牙，说道，“太后娘娘，臣女笨拙，若是娘娘不嫌弃，臣女日后想长随在娘娘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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