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甸甸的试卷由京卫大营的林谙将军亲自押送，按照李宛的命令，此物应当亲自交到她手里，不得中间假手于人。
他从怀里取出一小沓子书信，弯腰呈上，“娘娘，这是国子监所有巡考的陈情书，内将敦世子当众吵闹的消息如实陈述。”
“徐大学士进不来宫门，他让臣给带句话，此事若一定要有个决断，他愿意一人承受，只是叫路唐郡主当众受辱他万万不能接受。”
李宛将细长的手指搭在没拆封的试卷薄上，不动声色摩挲着上好的银丝带。
今日的考试早就失去了它应该有的意义，又没人抓出宁世子或白亚舞弊的事实，只是将矛头指向路唐，谢灵谋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长叹一声，她才说道，“你先下去吧，世子们那边叫林洵应付着。”
林谙没动，“娘娘为何对这些小辈一忍再忍？照臣所见，就该按照律法处置。”
李宛反问，“若是想从中择一个明智的，你觉得谁能担当大任？”
后者沉默不语，这些小辈看起来都有两笔刷子，但似乎又都没法独当一面。
“若是非要择一个出来，隋世子还算是能做个太平君主，只是他得需要有强硬手腕儿的武将辅佐才行。”
“可他相仿之间，又有哪个武将是这样的？”
李宛轻飘飘的话问在了他的心里，他始终没再说话，垂着头深思。
捂着嘴咳嗽两声，昨夜的星光看的她有些伤寒感冒，她道，“林将军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家国大事尽管直言。”
后者摸了摸鼻尖，长叹一声才道，“臣倒是觉得邵统领可以。”
“邵河清？”
李宛大吃一惊，这人选她早都给忘到脑后去了，再说这等子浑水她也想叫弟弟蹚。
“他不行的，邵统领是个辣椒性子，两句话说不动就要吵起来，若是他再将隋世子也带的暴躁了，得不偿失。”
她连连摆手，“再说，他现在在地方做官，那儿也离不开他。”
太后拒绝的干脆利落，若是换了那等圆滑的臣子早就避而不谈了，林谙却两手一背紧紧盯着她，大有要辩论出个一二的架势。
“臣斗胆，同样的问题也想问一问娘娘，邵统领的性子不好我们都知道，难不成要任由他暴躁下去吗？邵统领年岁轻，家里还有夫人和儿子在等他，娘娘也不好叫一家人长久分离吧。”
“再说隋世子从小浸润诗书，性子端庄稳重，比起那宁世子敦世子强的不是一星半点，此等少年，臣以为是可造之材。”
“娘娘，留给咱们的时间或许不多了，不能再左右摇摆了。”
这话说得极其严重，门口的贺兰喜悄悄倒吸一口冷气，若是有那等小心眼儿的人拿这句话做文章，林家不死也得扒层皮。
林谙的心里也清楚明白，袍子一掀跪倒在地，解开官帽后的系带将那帽子端正摆在身边。
以头扣地，“求娘娘，思虑此事。”
李宛的太阳穴又开始暗自发痛了，谢衍什么时候去京卫大营不好，偏要赶在这时候去点兵。
林谙说话从不拐弯抹角，半点好听的话都不会说。
可说得是事实。
贺兰喜悄悄端了一盘冰好的玉石递给她，“娘娘，玉石镇痛。”
他还在眼前跪着，清风从窗子里透进来，李宛将冰凉的玉石抵在太阳穴上。
长叹一声，她叫贺兰把人扶起来，“林将军今天这番话醍醐灌顶，想来林丞相也是这么想的，他怎么自己不来告诉哀家，非要请林将军从中间转一道。”
她问的很轻，似乎随着风就能消散在空中。
林谙突然觉得后背发凉，忙道，“这是臣自己的主意。”
“好了，谁的主意又能怎么样，大梁就是缺这样敢直言不讳的大臣，若人人都能有话直说，也不至于现在还是这副景象。”
话音才落，大门被猛地推开，魏珠那张因紧张而焦急万分的脸晃进屋子里，额头的汗滴答滴答落在地上，他却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娘娘，不好了，陛下...陛下不好了，宋大夫请您快去看看，陛下不好了。”
心急和忧愁一并涌上李宛的脑袋，她猛地站起来只觉得眼前一黑，身子一晃差点栽倒。
谢蒙...谢蒙到底是不行了吗？
往宫里赶去的路上，她连推带赶的叫林谙快马加鞭的把林子福带到宫里来，甚至叫人纵马出城将林松间一并接来。
林谙突然想起什么，“娘娘，若是不好了，可要趁着慎王爷还在京卫大营悄悄保卫起来？”
“若是有那起子不知好歹的想作祟，这时候不能纵容。”
老将的淡然和沉着不知不觉感染了李宛，她逐渐安定下来，脚步放慢将思绪一一理开。
“林将军，叫段禧带着禁军进入大内守好宫门，某要惊动他人，慎王那边请他就守在城外，若有风吹草动可先斩后奏。”
她从腰间取了自己的玉佩塞到他手里，“见此令牌就如见到哀家，将军在宫外，灵活行事。”
从明鸾殿赶到谢蒙的宫殿最快只要一炷香，一脚踏进殿门，扑面而来的厚重药味钻进了李宛的笔尖，她的眉头越发蹙着。
“宋纳，如何？”
太医的白围裙都被小皇帝的呕吐物染得污黄，动一动就出汗的天，他自发顶垂落的发丝黏腻腻的呼在脸上。
少年甚至都没心思来请安，手腕噙着在空中控制着银针，“娘娘，若这一针不能见效，臣就没有办法了。”
李宛抓住了周到玉，“到底怎么回事？”
“早上起来陛下就不曾喝奶，小奴熬了些米糊糊才勉强喂了小半碗儿，中午起来一看人便不信了，宋太医一刻不敢离开的守着，可是...”
周到玉宽大的袖子盖住了手指，惨白白的手指纠缠在一起，手心皆是汗水。
就算李宛不惩治他从前的重重的过错，可照顾陛下不得力的罪名也足够将他斩首千百次了。
“让哀家看看。”
李宛用白酒擦了擦手，捏着小孩儿的手腕儿，那细小的手脖子似乎用用力就会断在她手里，小孩儿脸色金灿灿的，脸颊凹陷着，双目紧阖小嘴半张。
“他现在只怕连咱们说话都听不见了。”
除开胸口在轻微起伏着，他半点生命的活力的都没有了。
宋纳见识过她的能耐，双目通红的盯着她，“娘娘，怎么办？您救救陛下吧，或者叫我师父来，他定会有办法的。”
李宛长叹，“你稍安勿躁，去将那株我给你的人参熬煮了喂下去，先撑过这个关口再说。”
帘子猛地掀开，林松间和林子福前后脚进门，这两姐弟出现在此没有来的叫李宛松了口气。
在场的四人算是这京城里医术顶尖高超的，可四方会谈也没商量出什么好用的办法，林松间甚至直言他都可能活不过今晚。
见大家脸色阴沉，林松间大踏步上前步了一排银针在小儿的胸口，针扎的位置有些深那孩子却都没有反应。
她回头盯着李宛，极其严肃道，“好歹也要撑到明天，就算是他真的不好了，也要将消息紧紧捂住不能传出去。”
“宫里的张娴你也要提防，她就是谢灵谋的一只眼睛。”
两只鸟儿突然在窗外大声尖叫起来，李宛的心就像被剁碎的肉似的，连一丝笑都扯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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