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过雨的天是水洗过的湛蓝,微风裹挟着还没彻底消散的凉气刮过,从太医院回宫的路上,李宛挑开帘子暗暗观察着。
秩序在逐渐恢复,乞讨的虽然还在但数量少了许多,林杨这个少尹总算是没看错人。
忽有马蹄声从后急促传来,墨绿色长袍的少年打马追上她的马车,正好跟窗口平行。
李宛的笑意逐渐收敛,手指无意识的攥紧,暗暗坐直了身子,“林少尹。”
后者单手勒住缰绳,薄唇一抿,神色极其的复杂。
“好久不见。”
长袍单薄,大风吹过便裹住了他精瘦的身子,脸颊瘦的微微凹陷,下巴挂着青色的胡茬。
疫症发生以后,他几乎没睡过一个完整的好觉,白日打理京兆府政务忙的饭都吃不上,晚上夜色凉凉,却在床上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他从小不信鬼神,可这段时间几乎将各路神仙拜了个遍。
祈求他们,保佑李宛平安。
多日的思念在一瞬间迸发,林杨似乎有些哽咽,但自尊心警告他不许在心爱的女子面前落泪,只得用力咳嗽两声掩饰了眼红。
声音却染了两分沙哑,“太医院一别,瘦了许多。”
林杨太久不曾见到她,眼底的思念和炙热几乎藏不住,李宛原本晴朗的心情没由来的遮住两层白雾,下意识的逃避念头作祟,她将身子藏在马车里,并不见他。
她沉着声音,“京兆府的事务忙完了?林少尹怎么有时间在街上晃悠?”
后者似乎察觉到了自己的不妥,连忙掩饰了情愫低声请罪,手底却控制着马速,保持着和李宛的窗口平行前进。
“臣来护送娘娘回京。”
两人彼此不再言语,林杨极其苦涩,不见他惦念,见了他心痛。
等李宛回了宫自己也没什么借口再见她了。
转过路口,阳光毫不吝啬的洒向街口,原本的凉爽刹那间就被高温覆盖,就连马车里的李宛都受不了的打着扇子。
透过窗口的薄纱悄悄往外看,林杨的深绿色袍子颜色越发的深,后背挺得笔直。
咳嗽两声,李宛道,“转过去就是宫门口了,日头这样大,你回去吧。”
少年没反应过来,集市的吵闹声被他悉数屏蔽在外,耳边回绕的只有她那句日头这样大。
没由来的羞涩从脖子爬上耳朵尖儿,他咳嗽两声转过脑袋,不想叫她看穿自己不好意思。
视线和马儿搭上的一瞬间,他才看着挂在马脖子上的荷叶酥。
连忙取了回头道,“这是臣一早去袁庄买的,娘娘..”
身侧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哪里还有马车的影子。
市集两侧皆是酒楼茶馆,如今疫症一桌只能坐两人,窗边的位置却只有一个人,程英同。
他叫住了路过且落寞的林杨,“公子那纸包里可是荷花酥?”
后者就像一只耷拉脑袋的大狗,半点也不想睬他。
“公子,我家母亲爱极了荷花酥,她吵着要吃可方圆几条街都没有中意的,我可否高价买下公子手里的这一份?”
程英同摘了荷包轻轻在桌面,圆滚滚的荷包至少有五两银子。
林杨懒怠看他,勒住缰绳免得伤了过往的幼儿,他道,“城南袁庄,你要吃自己去买。”
探出身子拉住他的袖子,程英同祈求道,“公子,家母病重在床,我如今在这等着医者随我去治病,求公子开开恩,让给我吧。”
“病人啊?”
林杨极其不舍,荷叶酥也不是什么宝贵物件儿,只是这是送李宛没送出去的呢。
心里纠结半晌,他将油纸包塞到程英同的怀里,“那你拿去吃吧。”
没接荷包,趁着这会儿没什么人路过,他扬起马鞭抽在马背上,随着马儿嘶鸣一声他扬长而去。
茶馆的小厮端着茶点走来,见着程英同桌面的油纸包拆了一半,贴心的拿来白瓷碟子给他装了盘。
荷叶酥是林杨守着做的,出锅便装了袋子,这会儿还是温热的。
咬一口外酥里嫩,红豆泥和糯米内馅组合的奇妙口感在程英同口腔里相互作用。
他的嘴角无意识的翘起,原来这就是李宛最爱的茶点。
只是李宛怎么如此受欢迎,身边围了那许多讨人厌的苍蝇。
叫住来回巡视的小子,他问,“小二,除了城南袁庄,哪有哪里的荷叶酥做的好吃?”
这小子二十余岁的年纪,滴流圆的眼睛转了两圈,欲言又止极其为难。
程英同自然知道规矩,倒了些碎银子,连点都没点便给他拿去了,“还有哪儿的荷花酥做得好?”
“郎君问对人了,京城的荷叶酥,袁庄称第二没人敢自称第一,就连宫里的太后都吃他们家的酥呢,除此之外,其他铺子的荷叶酥您也没有买的必要了。”
“但小子知道有个老头也是高手,他原来在驿馆的厨房做厨子,前段时间被赶了出去,现在不知流落到哪儿去了,听说袁庄荷叶酥的方子就是从他那买的呢。”
从驿馆驱逐的厨师...那不就是徐子遥昨儿拉拢过去的那个人吗?
程英同将吃剩下的那半块酥放进嘴里,酥皮掉落的满桌子都是,小二连忙上来打扫。
“郎君,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见着小子那期待的眸子,程英同心生厌恶,这起子墙头草,给点银子怕是都能叫爹呢。
“听你的语气,似乎与那厨师相熟,别藏着掖着了,他现在在何方?”
小子见着他顺着自己的话追问,立马又三缄其口,摘了脖子挂着的白巾,没事找事的擦着桌面。
程英同脾气不好,见他越发的过分,索性抱起油纸包转身就走。
小二立马拦住他,“诶,大爷,您没给钱呢。”
少年比他高半个脑袋,逼近半步,垂着眸子问,“方才给你的赏银不够吗?不够就去雍王府讨要。”
话毕,他长腿一迈从另一个方向过去。
林杨...他要林杨死!
任何一个与他争抢李宛的人,都不应该活在这世上。
李宛厌恶铺张浪费,故而谢衍只是准备了一桌子寻常家宴来庆贺她的归来。
小别再见,两人皆有无限感慨,一个怔在椅子上,一个就连说话都咬着了舌头。
舌尖酥麻,谢衍说话有些口齿不清,“诗奴,瘦了许多,你辛苦了。”
李宛垂着头,时隔小二十多天再次团聚,却没出现自己预料中的泪眼婆娑,她捂着脑袋有点头疼。
心不甘情不愿的承认,自己与缙元或许是过了热恋期,开始进入老夫老妻模式了。
偏生他是个一问三不知的大直男。
“缙元...”
她扬起脑袋,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谢衍似乎也心不在焉儿的,话不投机不如坐下吃饭,这桌子菜荤素搭配色彩鲜明,看得出来谢衍是下了功夫的。
就在她欢乐的咬着鸡腿的时候,谢衍放下了本就是虚拿着的筷子,掖了掖袖子盖住手指的伤口,笑眯眯的瞧着她。
“诗奴,好吃吗?”
“这手艺从前我从没吃过,可是来了御膳司新人了?”
啃完了鸡腿,李宛拿过桌子上的白麻布擦了擦手,又喝了两口清汤,正好中和过于香腻的味道。
“那你先吃着,太极殿还有许多事情等着我。”
李宛没料到谢衍居然这样说,她那本已经上扬的心情登时坠落谷底。
等人走后,脆嫩的豇豆咬在嘴里被她嚼的咯吱咯吱作响,她招呼贺兰,“一起吃些吧。”
后者笑的暧昧,退了两步连连拒绝。
满桌子菜登时索然无味,她撂了筷子,招呼贺兰将没动过的菜装起来,叫人送去谢蒙的宫里给周到玉了。
夕阳逐渐退下窗沿,李宛才从梦里醒来,窝在舒适的贵妃榻里,她突然意识到屋里只有自己一人。
撑着床板直起身,她竖起耳朵听了听,除了风吹动帘子,半点声响也没有。
往日这时候早就点起了灯笼,如今却伸手不见五指,李宛没有来的有点害怕,缩成一团抱住自己的腿,竖起耳朵却觉得风声之外还有些诡异的动静。
“有人吗?贺兰喜?”
她小声的念叨着自己身边人的名字,半晌没人回应,那诡异的动静却依旧不见停止。
就像是风吹过破旧瓶子,又想是有女子在随风凄厉的哭诉。
听得李宛头皮发麻。
砰的一声大风将门刮开,黄杨木的门拍在博古架上,狠狠打落了两个前朝的白瓷,这么大的动静依旧没能引来一个内侍。
不对劲儿。
李宛浑身的汗毛都倒数了起来,难不成是有人谋反打进宫里将所有人都抓去了?
那没道理放过自己这个太后啊。
越想越吓人,她顾不得害怕,连滚带爬的冲下床,摸出腰间弟弟给的鹿皮匕首,拿起架子上的衣裳匆忙披上,一脚踏出门她又想起了什么。
小跑着回了卧房,掀开厚重的床铺,打开暗格抽出一柄锋利的长剑。
角落里,明鸾殿宫人见自家娘娘头也不回的冲了出去。
他怔怔的转头看着贺兰喜,“大人,这怎么和说好的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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