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衍一直都没说话，他盯着灯光之下林杨那张已经开始脱去稚嫩的小脸。
自己从前也是这么意气风发。
李宛心里知道他在琢磨什么，回头看着他，“日后林杨不便进宫，我叫他与段禧定了个地方见面，到时候若有事情，段禧回来宫里直接找你我。”
言外之意，他虽然还在京城，但并不相见。
谢衍的表情这才松动柔和了许多，点了点头又吩咐道，“徐大学士，你也帮衬一二，有什么事情要及时告诉本王。”
林谙蹙眉，“其他的间谍，娘娘做如何处理了？”
“杀了。”
段禧抱臂看着他，“林将军，我叫了几个人潜伏在京城附近，也叫了几个老兵分散去全国各地，他们若没有消息回来便是好消息，若有消息回来你我便又要出征了。”
屋子里刹那的安静，林杨心里中牢记小叔叔的叮嘱，死死盯着眼前的地面不敢抬头。
哪怕心疼如刀绞，他依旧不敢抬头。
咬咬牙才道，“太后娘娘，王爷，臣能不能请朝廷收回我与徐茵姑娘的婚事成命？”
“你...”谢衍盯着他。
“臣想钵依道门。”
此话一出，在场人无不诧异，尤其是林洵。
他哪里想到，小侄子所谓最直接简单的主意居然是这？
顾不得什么礼仪尊卑，林洵怒而拍着椅子背。
心里的愤恨无法发泄，只得恨铁不成钢的看着他，“你什么意思，你妹妹已经入了道门，怎么，你也要紧随其后？！”
“臣没开玩笑，太多的事情想不明白也想不通，与其如此，还不如去清净一二。”
林杨袖子撩开扑通跪下，后背挺得笔直，目不斜视的看着李宛。
“太后娘娘，臣想入道门，此生不再婚娶，求娘娘和王爷应允。”
谢衍手里摆弄着白玉挂件儿，目光阴鸷又带着复杂。
这小子玩的倒是绝，他一辈子不婚娶又不等于一辈子不动心，难不成自己要一辈子防着他？
似乎看出他眼里的杀意，林洵立马站起身来挡在侄子面前。
病弱的身子强撑着，他道，“王爷，小侄年轻说的都是胡话，此事罢了他便要去黄州府走马上任的，求王爷莫要怪罪。”
“本王哪里来的怪罪，既然小林大人都把话说的这么明白了，若是再不应允，岂不是显得本王太小气？”
阴阳怪气的语调听得李宛连连蹙眉。
她猛地将手腕子上的珠串儿掷在桌面上，巨大一声将众人的眸子都引了过来。
“诸位且忙自己的去吧，哀家累了，若是有其他的事情明日再来议。”
见众人都弯腰退了去，她也板着脸往外走。
谢衍两步追上，拉着她的手腕儿问，“诗奴，你什么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不过是想让京城不要再起战事，不过是想让这些大臣不寒心。”
李宛挣脱了他的束缚，揉了揉自己长久站立而导致的腰酸，疲惫的长叹一声。
“你心里非要和林杨过不去，那他就算躲到天涯海角，你还是会和他过不去。”
“而且你和他过不去...不是等于不信任我吗?”
她的眸子淡然极了，包含倦怠和劳累，许久才挪开眼眸，“我累了，先回去休息。”
谢衍有些慌，李宛从来都是有话直说的，不知此时她为何做这种反应。
他紧忙追了两步，“谢蒙今日又不好了，太医得时时刻刻守着才行。”
似乎预料到了他后面要说什么，李宛侧目看着他，“你想选谁做后续的君主，那是你的自由。”
“诗奴，我们谈谈吧。”
谢衍手一抬，将大门在眼前合上，两人的距离近在咫尺，他却从没这样心慌过。
就好像下一瞬他就能失去她似的。
不过是去了一趟京卫大营，到底是谁敢在她的耳边嚼舌根子？
李宛叉着腰，“你要谈什么？”
她理解，谢衍或许是从前没能感受到足够的爱意，所以现在才如此患得患失，但她能哄人一阵子，能哄人一辈子吗。
况且...大是大非和小情小爱面前，他为何非要纠结那点子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长叹一声，谢衍小心翼翼的拉着她的手。
似乎是怕自己被拒绝，他立马说道，“我没有把怒气撒到林杨身上。”
“但你把怒气波及到整个屋子了。”
谢衍不解，“可为什么非要林杨呢，朝野里那么多人不能用，为什么非要是林杨？”
李宛只觉得自己的太阳穴都要跳出来了，指甲使劲儿的掐着那块娇嫩的肉皮。
“那你给我寻一个能代替林杨的人来。”
索性把问题抛给谢衍，后者果然沉默了半晌，才道，“徐子遥。”
冷哼一声，李宛道，“徐子遥还要顾着王府。”
眨巴眨巴眼睛，谢衍又说，“段禧。”
“京卫大营谁来管？”
他不再说话了。
眼见他就跟个小猫儿似的耷拉脑袋，李宛又不忍心见他难过，索性躲开他的视线，寻了个椅子坐下。
叹道，“林杨的性子拗，他既然说要入道门，必然是要入的，日后你也可放心了。”
谢衍守在门口，“我放心什么，入道管的是他的人，又不管他的心。”
“那他死了你就会安心吗？”
李宛转头看着他，“到时候会不会又来问，林杨的死会不会让我影响更深刻，会不会更念念不忘？”
她的问题谢衍不是没想过，这会子心里越发的烦躁，“那我该怎么办?”
“现在不是你该怎么办，而是你不信任我。”
揉了揉疲惫的头，李宛垂着眸子，“谢衍，你不信任我。”
谢衍登时慌了，扑过来蹲下身子，仰视着她，可怜极了，“我怎么会不信任你呢？”
“如果你信任我的话，今日的事情就不会发生，更不会和林家闹得这么僵。”
她依旧是从前那副淡然的沉静模样，摸了摸谢衍的脸，细小的胡茬子怪扎手的。
“今日我若没从京卫大营回来，我若直接将林杨扣下，你会不会下令杀了他？”
这问题轻轻巧巧打在谢衍的心上，心里的内疚被一点点唤醒，逐渐吞噬了他自己。
他果断的摇摇头，“不会。”
“你会。”
李宛很肯定的说道，“如果我与他单独待在京卫大营，就算一百个人告诉你无事发生，那个芥蒂也会在你心里生根发芽，最后长成参天大树，日后无论再发生什么，这都是横亘在我们之间的阻碍。”
“谢衍，你若真想与我地久天长，这便是最大的问题。”
半晌也没等到他的回答，李宛撑着板凳站起来，垂着眸子看地，“我觉得我们还是冷静一段时间比较好。”
谢衍起立，身形微微颤抖，“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在谢灵谋和世子们这堆破事没解决之前，咱们还是彼此冷静冷静，我也是人也有忍耐的极限，整日的疑神疑鬼，你也累我也累，还是歇歇吧。”
她撑着椅背站起来，看着谢衍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格外心疼，只是她若不整治整治，往后的几十年自己的日子可不能好过。
人还没走出门，谢衍立马扑过来从背后抱住了她，又生怕冲撞了还退后两步。
揉搓着自己的手语无伦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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