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爵心一跳,面上却没有丝毫的改变,只捂着桌子上的茶杯,轻笑道:“真想不到军师竟然是个女子,你怎么这么确定她和百乐门有关系?”
“因为那天她穿着白色衬衫,皮鞋西裤,熟门熟路的进了百乐门就再也没有出来过。”常久回忆道:“我怀疑她的隐藏身份是个舞小姐?”
舞小姐?也不是没可能。如果是舞小姐的话当然能够拥有上层巨大的信息网,也负担的起潮流时尚的皮包,南宫爵支着下巴,心思百转千回,算计着时间道:“我听说你们地下党都有接头暗号。”
“是。”常久皱了皱眉,虽然不明白这督军少爷为什么要问这个,但也照实回答了:“我们接任务的地方是一个唱片店,每次去我都会被我的上级捂住眼睛和耳朵,穿小巷走大道,方能进入那家店。您应该也知道,地下党在这方面特别小心。我才来渝州城三个月,资历浅,大多数事情他们也不让我接触。每次去我上级都会说这样一句话:我家里人让我过来取一个唱片,姓子虚,名乌有,前段时间刚出的,不知道店家有没有?店家回答:这唱片我还不曾听说过,我这倒是有柴柯夫斯基交响曲,不知道客人喜不喜欢?这时候只要我上级说来二两,那店家立马就会转换态度,将我们二人带进后院去。”
“来二两?”南宫爵好似觉得有趣,低低的笑了:“不是来两张唱片而是来二两?”
常久点头:“没错,我们的试探暗号是子虚乌有,确认暗号是来二两。”
“我知道了。”
不是陷阱,他的的确确是个变节了的同志。
而且他的每一句都足以让渝州城的地下组织濒临瓦解。
不行!
不能再等了!
还有五十秒钟!
隐约间,南宫爵好像听到了长廊里传来的哒哒声,他迅速的站起来,握住杯子的手也跟着松开,偏头一笑:“你提供的信息对我们来说很有价值,先喝杯水,等到处座来了,好处少不了你的。”
常久点了点头,其实他并不想要什么好处,他只想从这个鬼地方出去!
他知道,他不应该背叛组织,可他实在熬不住这一次次的酷刑。
再这样下去,他……他会崩溃的!
他不怕死,他曾经想过要为革命奉献出自己的一切,包括生命!
可当那些烧红的铁柄一次次烙在他身上的时候,他真的支撑不住了!
他真的……常久抱住自己的头,来回摇晃了几下,内心所受的煎熬几乎烧的他胸口发疼。
伸手,仰头,常久将水喝尽,似乎唯有这样才能压抑住那些时不时冒出来的愧疚。
此时,南宫爵已经走出了审讯室,并且按下了监听器,连手套都迅速摘下来处理掉。
这些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很难。
他几乎是在和时间赛跑,晚一步,就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可他又不能发出声音,因为走廊里按着窃听器,所以他每走一步都要考虑周全。
这对一个人的抗压力是极大的考验,很明显,南宫爵的心里世界足够强大。
他动作麻利的把一切做好,长腿半搭着坐回办公椅上,手还没有抬起,就听嘭的一声!
木门开了,刚刚跑出去打电话的特务跑了回来,见到南宫爵先是一愣,而后道:“爵少,你怎么不去审问常久啊?”
南宫爵慵懒的伸着腰杆,把桌子上那根烧的还剩半节的烟拿起来,徐徐的抽着:“等着处座他们来了一起再审,听说情报处那位审地下党是个一把手,一会我也跟着学学。”
“这样啊。”那特务一脸的了然,两手撑着桌子,低头检查了一下设备,才回头道:“祀组长过来还要二十分钟,爵少要不要先去吃个早饭,这外面的天都亮的差不多了。”
南宫爵弹了弹烟灰,一副浪荡公子哥儿的口气:“不用了,等祀组长过来,审完之后,我还要回去睡个回笼觉,这外面的东西难吃的要死,不合我胃口。”
“是是是,这外面的东西一定没有杜小姐做的好吃吧,我瞧她天天给爵少来送粥呢。”特务很会说话,笑着一张脸:“真是叫人羡慕啊。”
南宫爵漫不经心的听着,此时的他心中容不下任何儿女情长,只时不时的看向玻璃那头的常久,心中说不出的滋味。
他狠狠的抽了一口烟,迷雾中仿佛又记起了自己举拳发誓的摸样。
那样的年轻气盛,生死无畏,就像是不害怕任何世态炎凉的幼虎,只想着要把欺压妇孺的R国人赶出泱泱中华!
他相信,不管是谁,那时候炽热的心都是一样的!
他也曾害怕过,如果他被抓了,会不会像常久一样背叛组织。
他一次又一次的这样问过自己。
于是才有了那颗药丸……
入水即化,无色无味,发作起来的时候会让人死的很快,几乎没有任何痛苦。
在未来的三十分钟里,常久会越来越渴,他会不断的想要喝水,等这三十分钟过去后,他就会感觉出来身体不舒服。
如果他没有计算错误,凭着祀安念的性格,接到电话后,他会立马从家里赶到公安科。
等他到了,冲进来需要两分钟的时间。
到时候,常久会在他们共同开始审问的时候毒发身亡。
南宫爵也想过全部嫁祸到祀安念身上,但是杨姚辉不是傻子,如果把自己摘的太干净,反而会引起他的深究。
倒不如把公安科的搅浑,尤其是把祀安念搅浑!
提审的是他,他是内鬼的嫌疑会越来越大。
相反的,他就会越来越安全,从而着手调查血色计划。
事实也果真如同南宫爵想的一样,祀安念风风火火的从外面赶了进来,要求立刻提审常久。
“不好吧。”南宫爵吊儿郎当的翘着腿,烟也抽了不下六七根:“处座不是还没来吗?”
祀安念看了他一眼,丝毫没有将这番话放在耳里,弯腰走进长廊,伸手推开了审讯室的门。
南宫爵起身,也跟着踱步走了过来,但不过他没有进去,而是斜靠在门框上,以旁听的姿态出现。
常久看他对祀安念这般的客气,一时间拿不准对方的身份,只保持着刚刚的坐姿,想着该如何回答问题,才能提高自己的价值,从而得到更安全的保护。
因为前端时间也闹过,他知道在特别公安科里有一个人是组织上的,这个人就和军师一样神秘,如果让他知道自己变节了,他一定会想法设法的杀……常久还没有将事情想完,腹部就传来了一阵剧痛。
这时候,祀安念刚把档案资料打开,问的第一个问题就是:“你知不知道藏在我们公安科里的内鬼是谁?”
是谁?常久只感觉喉咙一甜,似是意识到了什么,他嘴角浮出了一抹笑,那笑容像是外头缓缓升起的初阳,他缓慢的吐着字,一顿一顿的是谢谢。
说完,他整个人便顺着方向扑倒在了祀安念怀里,他的四肢开始抽搐,口中也吐出了白沫。
南宫爵攥紧了双手,内心像是被狂风席卷了一般的难受,他知道那声谢谢是对他说的。
他更知道,常久并不是想背叛组织,但是现实太残酷,他熬不过去……那声谢谢,是谢谢他杀了吧?
“快!”祀安念惊的脸色都白了,冲着外面大吼道:“快打电话叫医生!”
可是已经晚了,常久几乎是当场断的气,特别公安科顿时乱成了一团。
杨姚辉的脸色很难看,他坐在办公椅上,抬眸看向眼前的两个人,他们是党国挑选出来的特务精英,却眼睁睁的看着投奔他们的地下党死在了公安科里,甚至没有问出一点有价值的信息来。
女秘书正在汇报着工作,声音冰冷而专业:“据调查常久是中毒身亡,我们在桌子上的茶杯里发现了药物的残渣,但这种药物是什么还要进一步做调查。”
杨姚辉对药物的定性不感兴趣,另他疑惑的是常久为何会中毒?
是自杀?
不!明显不像……那就是他杀!
一定是常久知道些什么,才会惊动公安科的内鬼,逼迫他杀人灭口!
杨姚辉食指在木桌上扣了扣,眉眼一冷:“你们两个,谁是主审?”
“我。”祀安念先前跨了一步,双眸带着光:“但常久不是我杀的!”
对于他直白的坦诚,杨姚辉楞了楞,而后将目光放在南宫爵身上。
“更不是我杀的。”后者一扣鞋跟,英俊的脸上带着笑意。
杨姚辉眯着双眸:“听说你是第一个接到电话的?”
“是的处座。”南宫爵坦荡荡的对上他的视线,慵懒一笑:“天还没亮,就被电话揪了起来,现在又困又累的,真磨人。”
杨姚辉没有理会他的话,在两个人之间看了看:“我知道了,你们先回去休息吧。”
“是!”两个人齐齐答道,各自走了。
杨姚辉的脸在瞬间阴冷了下来,两个人都有问题,照现在的情况看来,祀安念的问题大了些,只有他接触过常久,还在坐在桌前看过资料,茶杯和资料的距离也就三四厘米,不排除他往里面投药的可能。
祀安念,他会是那个内鬼吗?
杨姚辉没有轻易下结论,一来是他在等,等更确凿的证据证明。二来是,他对南宫爵的怀疑始终没有减少半分……因为潜伏者往往都是最无辜的那个人!
“少爷,你回来了。”李副官边敬礼边打着招呼。
南宫爵仿佛没有听到一般,漫无目的的向前走着。
李副官皱了一下眉,跟在自家主子的身后:“少爷,老太太和少奶奶都在客厅用餐,你要不要也过去。”
“不了。”南宫爵的语调听起来像是打了一场极为疲倦的仗,沙哑中带了些旁人无法理解的低沉。
南宫老太太站在门口,拄了一下拐杖:“什么不了!你看看你这个样子,成什么了!连早饭都不吃,就跑了出去,我和瑜儿可是等了你半天了!”
“奶奶,不碍事的。”季未暖将老人搀着,眉眼带着深意,他这是去哪了?好像有点颓废的摸样。
但,还没等她细看,那男人已经变了态度,虎牙酒窝都露了出来,拉着老太太的手走近客厅的餐桌:“我错了还不成,孙儿这就是陪奶奶吃饭去。”
“哼!”都说人上了年纪都和小孩一样,南宫老太太无非也是,她嘴上唠叨着,脸上去止不住的笑:“你啊,可别嫌我这老太婆啰嗦,那公安科反正你去不去都不会有人说,那小杨怎么也得给你父亲一个面子不是?你这么拼命干嘛!”
南宫爵受教一般的点头,时不时的替老太太夹着菜,乖巧的哪像昨夜那个禽兽!
季未暖低头咬着排骨,对他总是有些恼的。
昨夜,那般的折腾她。
今天倒是不理人了。
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嗤,我干嘛要管这个痞子怎么想的!
季未暖吹了吹粥,正打算要喝……
“爵儿,我听说你收了个姨太太。”老太太的一句话,让她有些食不知味的错觉。
南宫爵脸上笑着:“奶奶,你怎么什么事都知道。”
“你啊,也该收个小的了。”老太太指了指他,脸上带着暧昧不明的深意:“昨夜你放的那枪我听见了,和小姑娘吵了架就要学会去哄,自己埋头生气算什么!”
南宫爵皱眉,看向慢条斯理吃饭的季未暖,恼了一声:“奶奶!不是你想的那样!”
“吆,还生气了。”老太太笑呵呵的道,转过头去对着季未暖说:“爵儿从小就这样,但凡被人猜中了心事,就会恼。我看那个叫小汐的丫头还不错,就把人留在了督军府。瑜儿,你也知道,这时候有权有势的人哪个不是娶几房太太,你父亲不也是一样吗?我这个老太婆啊不图别的,就想着能早点抱上曾孙,就这么安排了,你不会怨我吧?”
季未暖对上老太太殷勤的目光,说不出的滋味,在她的感情世界里,求的不过是一世一双人。
可她又有什么资格埋怨一个老人。
胸口一闷,她微微笑道:“怎么会呢。”
啪!
南宫爵猛地从木椅上站了起来,双眸宛如带着寒冰一样,阴阴的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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