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桢捧着汤碗,饿得大口吞咽,发出吸溜的声响。
陈崇州眉梢隐匿在晦暗中,“终于肯吃了,不是较劲吗?”
她一顿,“我觉得有道理。”
他叩击着红梨木的扶手,有一下没一下,闲散得很,“什么道理。”
“你逼我生,我就搅得你不安宁,鸡飞蛋打。”
陈崇州被逗笑,“是么。”
她舀了一勺馄饨,“你认识何时了,在我之后吗?”
“之前。”
沈桢蹙眉。
他补充,“没见过,易名了解她,听过她一些事迹。”
“那小白脸?”
陈崇州闷笑,“是夸他么。”
“小白脸是讽刺。”她烫得咬字也含糊不清,“你比他白,比他奶。”
其实,他不奶。
他五官英挺,有棱角,天生的凌厉感,只是过于白皙。
陈渊不白,样貌却儒雅,温润,周正,本色的正气,一个彬彬有礼风度极佳的熟男。
论外表,陈家的男人,属实万里挑一。
“那她的错,她是后来的。”
陈崇州面目黯淡,左手不紧不慢按摩右手的虎口,“生下来。”
沈桢埋头吃,没回应。
“我养。”
她面孔倒映在乳白的骨汤上,震荡摇曳,波澜四起。
“那我呢?”
陈崇州动作未停,“自然也养。”
“偷偷摸摸吗?”
他平静撩眼皮,“为什么偷。”
“你不是要娶何时了联姻吗,你们谈——”
“现在娶了吗。”他打断,“没发生的,没必要耗心神。”
沈桢吃饱,撂下碗,“陈政的安排,陈渊忤逆不了,你也同样。我生了,你娶了,我不希望自己陷入那样难堪的处境,流掉省彼此的麻烦。”
“没人给你难堪。”陈崇州神色严肃,“陈政是你喊的吗。”
他要笑,又强行克制不笑,“没大没小。”
她吮着汤匙,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像一株娇白的玉兰花,浮满晶莹的晨露。
“很好吃?”
沈桢点头,“是城南老字号的三鲜馄饨吗。”
陈崇州大喇喇倚着沙发背,“我记得你喜欢那家老店。”
从前,只当她别有一番滋味,勾得男人充满俘虏欲。在两性立场上,也确实比寻常女人有主见,难搞,有几分另类的新鲜手段。
如今才发觉她的纯情之下,包藏带刺的冷艳,倔强。
“过来。”他诓骗她,“我和你讲一个关于孩子的秘密。”
沈桢走到他面前,陈崇州越发好笑,“搅得我不安宁,这么歹毒?”
随即,手揽住她腰肢,抵进怀里。
倒谈不上温香软玉,那一款在市面并不稀缺,她则是绵乎乎的胚子,有傲气的心肠。
反差感强烈的女人,总是格外诱惑,如同烈焰陷阱。
陈崇州的唇薄,她肌肤更薄,纤细而透明,他温凉的唇贴着她面颊,“怀孕了有一股味道。”
沈桢惊愕,以为是难闻的气味,下意识嗅自己,“我洗澡了。”
他笑意愈发浓,“少妇的味道,很风情诱人。”
***陈家二爷陈智云的婚宴,定于28号,在东疆港五星级的丽凰酒楼包场举行。
倪影的手术原计划是前一天做,为此调整了一星期,提前入院,主治依然是乔藤。
廖坤翻开他的档期表,“你只有她一个病人?”
“我早就退二线了,是陈主任请我出山。”乔藤写倪影的诊断病历,“发改委胡主任的岳父前列-腺癌,陈主任主刀,多活了一年半。我从8月份专门照顾胡主任老婆的胎,推了所有病人,可陈主任执着啊,他找到胡主任,提这茬,胡主任没辙了,我才腾出时间。”
廖坤瞟对面的倪影,她挺得意,“凡是我有求,他都会想尽办法管。”
澳门还债,廖坤有耳闻。
陈崇州那会儿没当老总,钱凑不齐,直接掏空积蓄,赎她逃离那伙人的软禁。
差点卖一套房。
内行说,顶级海王训练有素,把男欢女爱当一盘菜,看似无情,可十有八九是从情种进化的。
越渣越海的,在初涉情场时,往往越深情,专一。
遇人不淑,就脱胎换骨。
乔藤递给倪影缴费单,“2床,周三上午手术。”他打开保温盖,喝了口茶,“还流吗。”
廖坤说,“估计不流了,陈主任的意思,不像是要和她断。”
倪影当即驻足,扭头,“谁怀孕了?”
乔藤扣住盖,在灯下对比彩超的影像图,没回答。
廖坤嘴快,“沈桢啊。”
她皮笑肉不笑,“陈崇州接受吗。”
“女人干净,孩子也干净,陈主任凭什么不接受?他当然高兴了。”
廖坤特烦她,郑野提过,她把陈主任折腾得够呛,关键,这女人有心理疾病,恋情告吹,嫁前男友的亲叔叔,分明故意膈应他。
疯到这程度,什么恶事都干得出。
纯粹一打着爱情旗帜的恐怖分子。
倪影紧盯他,“廖主任,你对我有意见吗?”
“没意见。”廖坤吊儿郎当,“就事论事而已。”
她又看向桌后的男人,“陈主任在哪。”
乔藤扶眼镜框,“他好像今天办离职,在院长办公室。”
“离职回家陪老婆孩子了——”廖坤高亢一嗓子,险些破音。
倪影走出诊室,整个人面无表情。
那女人竟然怀了他的孩子。
以他的性子,逼宫上位的诡计,没人敢耍到他头上。
除非,那女人讨陈政与和何佩瑜的欢心了,他再硬气,有陈家出面保孙子,他不得不认。
可母凭子贵的戏码,现阶段抗衡不过何时了那头的权势,哪个女人都能生孩子,大把的嫁妆却不是谁都给得起。
显然,保她的,是陈崇州自己。
他动真格了。
倪影心狠狠一沉。
抵达门诊部,七楼空空荡荡,天窗正对施工的急诊大楼,噪音铺天盖地。
紧接着,闯入一副轮廓,在阴森潮湿的长廊南,打个照面。
男人穿着短皮马甲,泛出黑亮的色泽,加绒的银灰衬衫,斯文又深沉,像截取的怀旧风格的影像,复古而锈迹斑斑,在卡带的留声机下,缓缓徜徉过。
一帧帧精致地修葺,修得恰到好处,没有累赘,没有缺憾。
从暖黄的阳光里显露,由远及近,刮起一阵无端风波。
越死寂,越惊心动魄。
擦肩而过之际,男人一手整理西裤,一手抬腕表,刻意忽略她。
倪影开口,“陈崇州。”
他停下,偏头。
“我来复查。”
“嗯。”陈崇州声调凉薄,看电梯变幻的数字,停在这层,正要离开,她没头没尾的一句,“她算计你了?”
他侧过身,“谁。”
“还有几个怀孕的。”倪影逼近,踮起脚,手指弹钢琴一般,在他胸口肆意跳跃,“你同事告诉我,你很高兴,我不信,你一定不情不愿。”
他垂眸,打量她,“你可以信。”
“你一向做措施,做得非常严密。”她暧昧又色情,“包括我,在一起这么久,也没中招过,怎会有漏网之鱼呢?你着了她的道,被她拴住了。”
陈崇州四下环顾,此刻,无人。
他点烟,吸着。
在家,顾忌沈桢,他几乎处于半戒烟的状态。
过足瘾,他俯下身,在她耳畔字字诛心,“跟你肯定有措施,我怕得病。”
倪影脸色一变,“陈崇州,你不用赌气。”她视线落在他滚动的喉结,轻笑,红唇在下一秒贴住,“你恨我,用最残忍的方式发泄怨气,我明白。她无非是你刺激我的棋子,你想要表现出,失去我也照样过得好。事实上,你过得并不快乐。”
他感受到她的吻,放纵而撩拨,舌尖舔过,定格在凸起的软骨。
06年巴黎圣母院公演那晚,她在夜幕下也这样吻他,说,“要不,我们谈恋爱?”
异国的浪漫灯火照在她身上,她一派烟视媚行,毫不真诚。
她问他,只想睡觉,还是想交往。
他沉默。
倪影试图用相同的吻,激起他对往昔的一切缅怀。
陈崇州后退,阴晴不辨睥睨她,“二叔的脾气,你放浪的时候,收敛点。”
她笑出声,“你关心我?”
“我不喜欢被女人牵连。”
院长办的大门这时敞开,一名年轻男子走向陈崇州,是顾院的助手,秉持非礼勿视的原则,他低下头,“陈主任,您遗落了工作证。”
陈崇州看了一眼又缠在怀中的女人,“合适吗,二婶。”
助手眼珠转了转,偷瞄。
他接过证件,“有劳。”
说完,将倪影一推,“既然嫁进陈家,不该你掺和的,以后管好自己。”
“比如呢。”她歪着头,“你那位姓何的未婚妻吗。”
“你清楚我指谁。”陈崇州面容冷冽。
“原来是她啊。”倪影不搁心上,“你还真舍得称呼我二婶。”
他不耐烦,“我没和你玩笑。”
“若不是为了你,我不会嫁陈智云,他已经五十岁了。”倪影抚摸他鬓角的发茬,剪得利索,只浅薄的一层青,连同下颌的胡茬也剃得清清爽爽,从锁骨到下颌,毛孔没有瑕疵,俊朗明澈。
“感情里,有从不犯错的人吗?你那么爱我,十年没有变过,我悔悟了,你却变了。我喝了很多药,最难喝的药,而你那时因为她,在筹谋与我分手,对吗。”
陈崇州伫立在那,一动不动。
她骤然浮出几分狠意,“那段日子,你在我身边,想没想过她?我不容忍我的男人精神背叛,陈崇州,我的骄纵不讲理是你惯的。我每一次回头,你都不会拒绝,所以我讨厌你单方选择终止。我坏,你爱我,我好,你倒清醒。你变了的根源,是她迷惑你,我倪影在情场没有对手,我不允许有女人斗赢我。”
倪影握住他手,摁在自己脸上,“你是什么样的男人,我知道。你堕落进我的坑里,永远爬不出去。”
他抽回手,注视她,“倪影,别让最后一丝旧情,也毁于一旦。”
***陈崇州开车回去,沈桢刚哭过,杏一样娇气的眼睛水光潋滟,嘴角沾着细碎的草莓果肉。
一见他进门,又含着眼泪。
陈崇州手臂抱住她,“怎么,还委屈?”
她不吭声。
他抹掉残渣,又蹭了蹭她唇瓣,呼吸也是酸甜的果香,“偷吃多少。”
沈桢气色病恹恹的,“打掉。”
陈崇州不由皱眉,“没完了?”他望向厨房里的背影,“慧姐。”
女人闻言,麻利摘了围裙,“陈总,沈小姐呕得太厉害,吃不下饭菜。”
他揉了揉眉骨,“薛助理呢。”
“在您的书房。”
陈崇州穿过客厅,推门的一刻,吩咐慧姐,“沈小姐想吃什么就煮什么。”
屋内的男人迎上他,“陈总。”
他反锁门,“查明了吗。”
薛岩一口咬定,“大公子目前没有任何行动。”
“不可能。”他绕过办公桌,坐下,“你查错路了。”
“我查了万家,万宥良在外面有三个情妇,其中一个是审计局的干部,但属于虚职,没实权,帮不上忙。至于万喜喜,流产后一直在万家休养,场合上再未露面。”
陈崇州心不在焉摩挲笔筒的花纹,“你查万宥良的工程,以及近期接触什么人。”
薛岩问,“有方向吗?”
他一张脸阴沉诡谲,“是不是针对晟和。”
“我马上查。”
薛岩转身的同时,目光掠过他脖颈,一怔,“陈总。”
他抬头,薛岩摸自己咽喉,“吻痕。”
陈崇州忽然想起医院那一幕,起身开门,薛岩毕恭毕敬跟在后面。
他出来,直奔隔壁洗手间,打算清洗掉,才迈两步,脚步便顿住。
沈桢站在楼梯处,端着一杯牛奶,深吸一口气,猛地灌下,紧随而至的干呕,呛得她小脸儿惨白,手掌用力捂住,生生憋回。
陈崇州走过去,指腹极为怜惜拂过她眉眼,“开始会难受些。”
她浑身疲软,倦怠伏在他肩膀,“宋黎没有这些反应。”
“因人而异,也许等到三四个月。”他低声哄,“明天带你出门散心?”
沈桢无意一扫,“你衣领竖起来了。”
伸手压他的领口,他眼底涌动不明情绪,制止住,“磕破了,特意挡住。”
她仰头,“什么东西磕的?”
陈崇州恢复镇定,“公司的台灯罩,剐了一下。”
“我瞧瞧。”沈桢立马解他扣子,他再次止住,“小伤口,不妨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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