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翰林院。
此时翰林院高层,正在开一次内部会议,三名侍讲学士,以及两名翰林学士,加上一名詹事府詹事,共六人参加这次会议。
其中最年轻的就是刚升侍讲学士不久的杨慎。
詹事府詹事贾咏,系从吏部左侍郎位置上调任。正德年间他曾长期以南翰林院侍读学士之身掌翰林院事,并拜南京国子监祭酒,在南直隶可谓桃李满天下,影响深远。
一旁的翰林学士丰熙不由问询:“不知礼部右侍郎的人选,朝廷可有定下?”
早前有传闻说贾咏会出任礼部尚书,但因为礼部如今涉及大礼议的问题,贾咏并非是议礼派中人,所以并未入皇帝的法眼,反倒再次回到翰苑体系。
吏部掌握官员升迁,左侍郎身份极为尊崇,詹事府詹事虽然同为正三品官职,但如今皇帝并无子嗣,所以更多是虚职。乍一看,贾咏属于贬斥,但实则詹事府詹事具备入阁的资格,或许用平调评价更为妥当。
由于贾咏长期在吏部为官,对此最有发言权,他摇摇头道:“尚未明确,或再廷议遴选。”
丰熙微微颔首,看了看一旁的石珤。
石珤之前曾兼任詹事府詹事,现在位置让贾咏占了去,就此成为空头的翰林学士,因为他先前贵为吏部尚书,如今就算吏部左侍郎出缺,却轮不到他头上。
在这种情况下,要么石珤进位为内阁大学士,要么退下去,已没有第三条路可走。
石珤拿出先前给杨慎看过的名单,陈列在几人面前:“这是所有翰林院在职侍读、侍讲,及翰苑内外所有臣僚名册,其中有的人只在翰林院中挂职,并未实任,此番要在其中选几人进为侍读、侍讲,或在其它职位作出变动,提前跟你们商议清楚。”
皇帝着司礼监掌印太监张左,跟翰林院打招呼,让内部遴选。
主要原因是皇帝想再增加一名议礼翰林学士,同时内阁可能会发生大的变动,蒋冕几乎是数着日子致仕,而费宏和刘春看起来是中立派,但未必能保住阁臣位置,黄瓒入阁时间虽不长,但明眼人都知道他属于过渡人物,在内阁待不了多久便会退下去。
最近朝中人事变动频繁,空位太多,尤其涉及到礼部、翰林院的变动更多,需要让翰林院提前做好人事变动的准备。
杨慎道:“翰苑内,谁做侍读、侍讲,有那么重要吗?”
几人同时看向杨慎。
杨慎虽然是在场人中最年轻资历也最低的那个,但也是最“牛逼”的存在,谁让他是前首辅之子呢?
而且杨慎上位,谁都知道有他父亲的关系在里面。
皇帝对杨慎礼遇,并不代表皇帝欣赏,相反皇帝很可能对杨慎恨之入骨,而杨慎也从来都是以意见领袖自居,在年轻士子中独占鳌头,而在几个老家伙面前,他也在努力找存在感。
丰熙望着杨慎:“用修,不知你对此有何意见?我曾跟在座大多数同僚商议过,先一人推举一人,成或不成另说,至少有个大致的方向。”
杨慎皱眉。
他听出来自己好像被杯葛了。
丰熙既然说曾提前商议过,意思就是在这次会议前,翰林院内部已经开过小会,而把他隔绝在这个圈层外。
那这次就不是来跟他商议,很可能是几个老家伙已经定好策略,只是象征性地通知他一声。
杨慎道:“翰林院内一次容不下这么多侍读、侍讲,来年经延日讲,也用不到那么多讲官。”
态度强硬。
石珤解释道:“你不必着急,先把人推选出来,以备考核……我来吧,我推选仲承。”
石珤所选乃张衍庆,此人为正德六年进士,以庶吉士留馆,一直到现在,论资历,其人跟杨慎都是正德六年进士留馆,其实张衍庆在翰林院中待的时间更长,因为杨慎中间致休了相当长一段时间。
如今正德六年进士留馆且还只是修撰的,只剩下张衍庆一人。
丰熙摇摇头,意思是他不推荐。
随后是侍讲学士李廷相:“我选衡仲。”
乃蔡昂。
蔡昂为正德九年探花,在翰林院内资历算是比较老的存在,蔡昂跟朱浩还曾一起发配西山挖煤,二人是好友。
杨慎到此听不下去了,起身道:“如此选择坏了朝堂的规矩,翰林院内事务也不该以如此方式定夺。”
旁边的贾咏示意杨慎坐下,忍不住幽幽叹了口气。
大概意思是,现在我们都很客气,遇到事情还想到把你杨用修找来商议一下,不然我们几个高层便能做出决定,有你们几个侍讲学士什么事?
丰熙道:“用修,你便先说说,翰林院中几个修撰,有谁令你觉得前途远大?你升侍讲学士时间不长,该对他们有所了解才对。”
杨慎面带愠色,大概是觉得,这群人把自己当外人,别说是听他的,现在连商议都很敷衍,他更觉得不可接受,但他还是做出自己的选择:“我推选敬道!”
“啊!?”
几人都大感意外。
你杨用修可真是奇了怪了,身边那么多至交好友,你跟朱敬道先前关系是不错,但现在他连翰林院都不来了,你居然会举荐他上位?
“敬道嘛……”
一旁的侍讲学士刘龙似有不同意见,“不太妥当,而今很少见到他人,修《实录》也没见他出几篇稿子。这样便让他上去,只怕会……”
杨慎怒气冲冲道:“你们不是让我推选吗?我认为敬道兢兢业业,在议礼之事上出力颇多,为何不能把他提上来?就因为他是军户出身?还是说他也出身安陆,就要断了他的仕途?”
丰熙略显尴尬:“用修,稍安勿躁。”
杨慎板着脸,带着一股气坐下,闷不作声。
丰熙道:“敬道也可,先前他为朝中做事不少,且与他同科的秉用如今都已是侍读,况且……唉!便先如此吧。”
其实这番话没说完,丰熙的意思是,张秉用既为侍读,下一步很可能会晋升翰林学士,而那一科的状元到现在还只是翰林修撰,对比太过明显。既然张璁可以,那朱浩也不能说不行。
刘龙道:“那我推举国裳,他为人耿直,敢谏也能直谏,而今也该有所进益。”
这说的是正德十二年状元舒芬。
舒芬曾因劝谏朱厚照不要出游而被外放,到嘉靖登基后才重回翰林院,正德十二年留馆的人中,舒芬既有才名,也有忠直的美名,现在连后一届的状元朱浩都被举荐,刘龙自然要推舒芬一把。
最后轮到贾咏。
贾咏道:“懋功和少峨也都可,难做决断。”
别人要么不举荐,要么举荐一个,而贾咏则一次把余承勋和叶桂章都举荐出来,而这二人本来应该是杨慎举荐才对。
他一次举荐俩,并不是有意坏规矩,显然在他们另一次内部会议中,都觉得杨慎应该会在二人中举荐一个,谁知道杨慎不按套路出牌,举荐了朱浩,而贾咏不得不把商议中最后的两名人选全都说出来。
石珤作最后的总结陈词。
“若是翰苑中真要选新的侍读、侍讲,便在这几人中,到时我会代表翰林院,将几人一并向上推荐。若是朝廷再要选侍读学士、侍讲学士,恐怕非我几人所能议定,那就要看廷议结果如何。”
到学士这级别,翰林院内部的小会没有任何决定权。
就算是选侍读和侍讲,翰林院内部选出来的几人,也只是作为“备选者”,最后选谁,还要看皇帝的意图是什么,但要是皇帝不苛求的话,这么举荐上去,有很大概率直接获批。
当然也不可能举荐的数量正好跟缺口吻合,那就要看谁更得高层欣赏。
……
……
杨慎离开举行会议的房间,回到自己的学士房时,余承勋和叶桂章按时到来。
杨慎还在生闷气。
“用修,先前几位学士找你,所为何事?”余承勋问道。
杨慎冷冰冰道:“他们是学士,我便不是学士吗?”
“这……”
余承勋听出杨慎满腔的火气。
这说明杨慎在那几位面前碰钉子了。
杨慎道:“翰林院备选侍读、侍讲,让一人推选一人出来,你们二人皆都在列,还有……敬道。”
余承勋和叶桂章一听,心中自然是大为欢欣鼓舞。
但他们还不能表现出惊喜的样子。
余承勋问道:“你推选了谁?”
杨慎顿时感觉被人问了个灵魂拷问般的问题,难道我能说你们两个我谁都没选?
“前面已有人推了你们,我便选了敬道。”杨慎道。
反正你们也没去参加会议,而你们也的确被贾咏一并给选上,我刻意打乱顺序,说你们先上候选者名单我没办法了才选择朱浩,这样谁都不会得罪,还适当地捧了你们一把,证明翰林院高层早把你们的努力看在了眼中。
余承勋此时终于露出笑容:“那挺好,如果真有机会……唉!这不过只是内部商议,做不得准啊。”
叶桂章道:“可是敬道目前都还不知在何处。”
显然叶桂章对朱浩抱有一定敌意,毕竟朱浩先前风头太劲,明明一个散人,啥事都不想干,但有什么事好像总能把其想起来,别人在翰林院干了十几年,但经历的大事还不如朱浩的一半多。
杨慎道:“敬道的确不适合升侍读、侍讲,但要是他不升,便会外放地方,且他与兴王府之人素有交情,留他在京城,对我等有诸多助益。”
这也算是杨慎为自己选朱浩找了个理由。
我留他,就是为了找他办事,这样就算以后你们两个知道我先选了他,应该也不会怪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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