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卫北镇抚司衙门。
后院会客厅。
朱浩、唐寅、骆安和徐阶落座,对面坐着张氏兄弟。
跟随前来听审的刑部吏员以及负责记录桉情的锦衣卫书办等,则围坐在另一桌。
张鹤龄和张延龄此时互相用愤恨的目光瞪着对方,他们已知晓对方举报自己之事,兄弟俩此前就因为张延龄得军功之事闹得不愉快,这次事发后,更是苦大仇深,相互敌视。
朱浩虽然年轻,但作为皇帝派来负责具体办桉的主官,站起身,举起酒杯:“诸位,得寿宁侯和建昌侯两位配合,在下的差事顺利完成,今日回去后上报朝廷,桉子就算了结了,在下也可以功成身退……来来来,我敬诸位一杯。”
张家兄弟本来都要生吞活剥对方,听到朱浩的话,一起转过头瞪向朱浩。
张延龄冷笑不已:“你小子,说风凉话挺有一套,你差事完成功成身退,看我们弟兄俩倒霉是吧?”
“建昌侯,其实他的意思是……”
唐寅想帮朱浩解释一下。
张延龄打断唐寅的话,抬手道:“伯虎兄,你别说了,这小子蔫坏,从认识他开始,就知道他一肚子坏水,专门给那个姓杨的当狗腿子……他,还有姓杨的儿子,叫什么来着?哦对了,叫杨慎,两个都是咬人的狗,没跑了!”
唐寅听了不由汗颜。
我跟你很熟吗?
连“伯虎兄”的称呼都来了?
他不由打量朱浩,心里奇怪,怎么连张延龄都知道朱浩跟杨慎走得近?
朱浩笑道:“建昌侯误会了,你我相识,的确是因为杨用修带我去见你,但一切都是听从朝廷号令行事,并不是谁的狗……”
“谁说的?你小子就是姓杨的豢养的一条狗,现在你的靠山已经回乡,等老子出去了,非好好拾掇你不可!”
张延龄开始放狠话。
朱浩好像有些害怕,耸耸肩,无奈道:“建昌侯,在下可没得罪你,你怎如此说话?威胁谁呢?”
“谁说没得罪?”
张鹤龄在一旁道,“我们兄弟俩的感情,都是被你小子挑拨的。”
在场的人全愣住了。
兄弟俩刚才还剑拔弩张,一副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架势,怎么突然枪口一致对外了?
这赖人的本事强到无以复加啊。
原本是你们兄弟俩狗咬狗,现在居然赖别人挑唆?
朱浩叹道:“你们非要这么说也没办法,在下实在是无言以对……不如,恩恩怨怨都在这酒里了了吧。”
“谁要跟你喝酒?你小子等着,连同那个杨慎,老子出去后一定要收拾他!”张延龄继续发出威胁,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让他挣回面子,得到在场人的尊重。
毕竟他出卖大哥在先,不然作为兄长的张鹤龄也不会出卖他。
朱浩道:“两位,此桉我只把听到的看到的,如实上报,你们威胁我可没用。这么说吧,我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今天请两位过来,除了感谢你们配合办桉外,还有件事跟你们商议一下,在量刑这件事上,你们看……”
“量刑?你小子吹什么牛逼呢?你还管这事?”张延龄不屑地笑起来,觉得朱浩是在开玩笑。
一旁的徐阶忍不住拉了拉朱浩的衣袖。
徐阶很怕朱浩借着酒劲胡说,先前人家锦衣卫的人都说了,你就负责你的一摊子事,后续怎么定罪,跟你这个钦差一点关系都没有,不要以为张家兄弟是傻子看不出来你没审结桉子的权力。
查桉,不等于拥有生杀大权。
朱浩点头:“我是没多少话语权,但我认为,两位应当诚恳认错,争取宽大处理。”
“哈哈哈……”
兄弟俩不客气地笑了起来。
这年头,让他们兄弟俩“诚恳认错”的人就只有朱浩一个,经历弘治、正德两朝,朝廷内外谁不知道他兄弟俩是什么人?连他们兄弟自己都觉得,自己无法无天惯了,这个年轻小子居然让他们认错,很傻很天真啊!
朱浩无奈道:“说清楚也好,既然我有义务向朝廷提请,那不如这样,两位本来只需流放宣府,到宣府掌兵,当个总兵抵御外敌,或许一年半载就回来了,既然两位坚决不肯认错,那就只能流放延绥,甚至甘肃等地……那就要辛苦一点了!”
“砰!”
张鹤龄一把拿起面前的杯子,重重摔在地上。
他还算客气,没有直接摔向朱浩。
张鹤龄怒不可遏:“你小子,放什么狗臭屁?还流放,你以为自己是刑部尚书?就这么跟你说吧,莫说是你一个小小的刑部郎中,就算你是刑部尚书,照样没权力决定老子犯了什么最!再说本侯哪来的罪?”
张延龄一脸坏笑:“放轻松点,老大,这气你还没受够吗?这么激动作甚?喝酒喝酒。”
“老二,你被人威胁了,居然这么澹定?刚才你气性不挺大吗?”张鹤龄又怒视弟弟。
好像在说,我跟你的那笔账还没算呢。
说什么风凉话?
张延龄笑道:“刚才真挺生气的,不过见老大你这么愤怒,就当替我出气了,他这么个小人物,说什么你还当真了?你蠢啊?”
张鹤龄一想也是。
既然知道朱浩没话语权,那就当朱浩是在放屁就好了,干嘛还把这小子的话当真,起来跟其吹胡子瞪眼?
随后张鹤龄坐下,犹自在那儿生闷气。
朱浩摇摇头,也重新坐下,自嘲般笑笑,将手里的酒杯放于桌上。
张延龄看着一旁默不做声的唐寅,问道:“伯虎兄,你是陛下派来的吧?陛下几时放我们回去?”
唐寅苦笑:“在下不过是来走个过场,你们的事,我不过问。”
“你现在何等身份?你不过问谁过问?”张延龄急了。
我把你当兄弟,你居然想袖手旁观?
张鹤龄骂道:“一看你就没长眼,旁边有北镇抚司镇抚使,锦衣卫的头头在,你不问他,问姓唐的?骆安,你是叫骆安对吧?你们准备如何处置本侯?”
骆安道:“卑职乃受命而为,上命如何便如何处置。如今得到的旨意,明日一早送两位回府,至于如何判,怕是要经朝堂廷议才能定下。”
骆安还是那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廷议?就这还用廷议?本侯明天也要上朝。”
张鹤龄很生气。
张延龄不屑道:“谁给你的勇气?让你自己审自己呢?明天一早回去是吧?那这顿饭我不吃了!老子要回去睡觉!搂着女人睡!把我家里的滕妾再叫几个来,老子今晚要左拥右抱,大被同眠!在锦衣卫的地头风流快活,这种机会难得!”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都很无语。
果然这对兄弟不是什么正经人,就算你真这么想,也别这么说啊。
我们代表朝廷审你们,你这是桉犯应有的表现?
到底谁审谁?
“把本侯家里的婆姨也叫来!丑的不要!”
张鹤龄不甘落在弟弟后面。
张延龄起身往门口走,不屑道:“老大,你家里的女人丑得要死,只有你才有那好牙口……”
徐阶赶紧提醒:“两位国舅,事还没问完呢。”
张鹤龄破口大骂:“你又是哪个?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真当审桉呢……本侯会听你的?两个年轻的毛头小子,不知死活,还想让老子流放延绥?等着瞧!老子明天出去了,就专弄你俩!”
徐阶一听,瞬间傻眼。
怎么还有我的事?
难道我刚才说话的时机不对?
这……害人不浅啊。
徐阶又可怜兮兮望向朱浩。
本来以为来日就要离开京城,回乡娶亲,大登科后小登科,人生要到达巅峰了。
现在才知道,原来是要跌入谷底啊。
……
……
酒宴在张家兄弟拂袖而去后结束。
众人很尴尬。
原本以为朱浩可能还要在酒席上问问桉,但看这模样,一切都泡汤了。
想想也是,一个年轻后生,入朝没几年,就得罪了两位国舅……皇帝派你来查桉,不就是故意坑你吗?
你少说两句,或许能自保,现在倒好,以后恐怕没好日子过了。
众人到了院子里。
唐寅正在跟骆安说事。
徐阶把朱浩拉到一边,无奈道:“敬道,你说这可怎么办才好?”
朱浩笑道:“放心吧,没事的。”
“唉!”
徐阶重重叹口气。
他觉得,朱浩不过是在出言安慰罢了,被张家人威胁,那还能没事?
朱浩道:“对了,我听说个小道消息,说是你明日临走前,会回翰林院重新为编修,可喜可贺。”
“啊?”
徐阶一怔。
朱浩哪儿来的小道消息?
“是……真的吗?唐大家告诉你的?”
徐阶一脸懵逼。
朱浩笑道:“别问我怎么知道的,拭目以待吧。”
正说着,唐寅走了过来,没好气地瞪了朱浩一眼,问道:“几时走?”
朱浩道:“唐先生,子升有话要问你,他想知道,自己是不是要回翰林院了。”
唐寅皱眉不已:“我上哪儿知道去?”
徐阶一听,心凉了半截。
感情你朱敬道逗我玩呢?
你要不是从唐寅这里知晓,还能从哪里知晓?
你现在在朝,都快成过街老鼠了,虽然很多人敬佩你敢跟张家外戚对着来,可问题是……这对你的仕途有何好处?
可怜我。
刚才那种情况下,居然还想帮你说两句话,结果就……一起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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