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朱浩所料。
杨廷和所用方法,就是找人来为其证明,提前未有人开弥封,以及查验涉及到有争议的几份考卷的内容以及考官评语等。
为了自证清白,杨廷和还特地让人将杨惇的卷子找出来,让人看过卷面内容以及上面附着的考官评语。
杨惇是有些放浪形骸,但学问应该还是可以的,写文章这东西……不一定刻苦就一定能有所成就,有时候还是要讲天分,杨家人出了杨廷和跟杨慎这对名闻天下的父子才子,杨惇耳濡目染下,想来差也差不到哪儿去。
在场那些作为见证的京城鸿儒名士以及士绅代表,也都对杨惇的文章报以高度评价。
是否写得好,不重要。
重要的是得给当朝首辅面子。
有锦衣卫在旁立着,就算前来作为旁观见证的士子代表也不敢随便闹事,现在由首辅带着礼部、刑部的大老亲自做查验,面子算是给足了,尤其还有锦衣卫的人侍立在旁,规矩立好了,不是不让你们抗议,而是要有证据才来抗议。
现在连卷子都放在你们面前,文章公认不错,你们非说这些考生是提前得知考题才能写出这样的文章,那就问问你们……证据在哪儿?拿出来看看!
现场士子代表憋着一肚子气,如今连内阁首辅都出面了,且手段百出,就算有质疑谁敢当众说出来?
嫌命长了?
下一届会试还要不要考?
可是,我们回去后怎么跟那些一起抗议的人交待?
来这儿一趟就被朝廷给收买,被噤声了?
难办啊!
……
……
杨廷和承诺一天时间给出结果,果然只用了一天。
到第二天早朝时,杨廷和已将所有调查形成卷宗,详细汇报给朱四知晓。
朱四笑道:“有杨阁老出马,果然事半功倍,先前查桉之人,不是说能力不行,只能说没有杨阁老这般的威望和实力。”
当众赞叹杨廷和的本事,其实也是在说,先前的朱鸣阳和唐寅就是俩混子。
这么浅白的桉子,居然都搞不定,不是给朝廷丢人吗?
刑部尚书林俊出列,这次他语气平和了许多,直接建议:“陛下,既然此事已查明,的确系子虚乌有,便请陛下下旨,将结果昭告天下,若再有人寻衅滋事的话,应当拿下法办。”
“言之有理。”
朱四颔首道,“朕看来,此事若由锦衣卫或是刑部出面,恐怕会激发士子的逆反心理,要不这样吧,让顺天府的人出面张贴告示……诸位卿家以为如何?”
林俊没意见。
在场其他大臣也没意见。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
……
看起来杨廷和主动替皇帝分忧,亲自出马解决了一次士子对京试的信任危机。
刚开始有很多人觉得,皇帝在背后推波助澜,但以结果论,皇帝在平息谣言这件事上,出了不少力,光是一直用心帮忙调度,以及在关键时候找锦衣卫为杨廷和撑腰,都体现出新皇对于君臣嫌隙弥补的诚意。
以至于到现在事情结束,朝中再没人怀疑这件事跟新皇有什么关系。
诚然先前之事,是打击到了杨廷和的名望,但也不能说新皇是得益者,就是新皇派人干的吧。
若真是新皇所为,那就直接搅浑水什么都不做就行了,为什么要帮杨廷和呢?这不是帮政治对手解除危机吗?最后还让民间的士子觉得,新皇偏袒杨廷和,连同新皇在内也一并恨上了?
这么做对新皇有什么好处吗?
很多人看来,皇帝此举真有明君圣主之风。
事情结束,杨廷和出了奉天殿,驻足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一群人已围了过来跟他恭贺。
朱鸣阳也苦着脸,凑上前向杨廷和诚恳认错:“是在下无能,未能及时平息谣言,还要劳烦中堂您亲自出马。”
杨廷和点点头:“无妨,你已经尽力了。”
朱鸣阳显得很遗憾。
这次的事没做好,为他以后升迁留下了巨大的隐患,连一群普通士子都对付不了,还引起哭庙这种大规模的抗议行动,把首辅杨廷和给卷了进来……你这样的人不外调地方当个小官,真是对不起那些兢兢业业干活的人。
蒋冕笑道:“这次的事,其实更多是需要内阁大员出面调停,无关他人对错。”
这算是为朱鸣阳开脱。
朱鸣阳拱拱手,对蒋冕伸出援手表示感谢,头也埋得更低了。
蒋冕又望着杨廷和:“看来陛下是诚心相助啊。”
站在蒋冕的角度,先前对皇帝的一些猜测,真是小人之心。
可在杨廷和看来,事情真没有那么简单。
从头到尾皇帝都没有卷入其中?
背后没有捅刀子?
那先前为何会主动召见他并谈及平息谣言之事,还假模假样让他派人跟唐寅一起查?难道先前哭庙之事,不正是因为朝廷表示出了关心,才酿成那般局面?
当时杨廷和觉得自己受了小皇帝的利用,还在儿子面前大发雷霆,可现在结果出来了,却发现误会了小皇帝?
杨廷和的政治思维,终归要比蒋冕高出一大截。
这反而不涉及当局者迷的问题,正因为杨廷和是当局者,先前感受到被皇帝耍弄而出离愤怒,现在结果出来,众人一边倒认定皇帝大仁大义,他才觉得其中有问题。
因为在这件事上,吃亏最大的人还得数他杨廷和。
小皇帝看起来一直都在偏袒,但其实不还是在利用他?
只是比皇帝单纯害他,要高明太多,先在背后捅刀子,再给你包扎伤口,让人觉得皇帝大仁大义……
这心机和手段,是刚当皇帝两年都不到,不过才十七岁少年郎能干出来的事情?
越想杨廷和眉头皱得越深。
……
……
无论怎样,会试风波结束,接下来就是确定殿试的时间和流程。
因为这算是朱四登基之后第一场正式的考试……
先前那届,毕竟朱四只主持了个殿试,这次朱四才算是从选才到用才,是他一把抓的一届,因而朝廷上下分外重视。
还因为一个原因,这也是杨廷和全面主政后,第一次会试、殿试连考。
先前闹出偌大的风波,不也因为他杨廷和在朝的声望下降,而录取的贡士中又有很多是他杨廷和的人?
可以说,没有杨廷和主政,那些士子不会闹事。
没有杨廷和的声望下降,士子也不敢闹事。
杨廷和敏锐地感觉到,正因为他在朝的影响力大不如前,才两年都不到,君臣间矛盾都已闹到街知巷闻的地步,再加上新皇在理政方面展现出的才能屡屡碾压他杨廷和,才导致现如今的局面出现。
杨廷和能感受到一股自己在朝日暮西山的气息。
“父亲,这几天儿到民间查探过,议论此事的人的确少了很多,现在也有人出来为父亲辩解,说此番乃是小人在背后攻讦,离间陛下跟父亲间关系所致……”
杨慎作为杨廷和安排在朝中的棋子,此时需要查探一下读书人事后的反应,自然还是杨慎亲自出马比较好。
至于杨惇,现在正忙着备考殿试呢。
杨廷和点头:“这就好。”
书房内,杨廷和手里拿着不少外地官员写来的信函。
按照一般道理,即便作为首辅大臣,也不应该过跟下面的官吏有私下往来,但这却是杨廷和巩固朝堂关系的一种手段,但凡权臣,都需要建立自己的党派政治,跟下面的官吏建立起一条稳固的通讯联络渠道必不可少。
杨慎道:“那父亲,今上在这件事上,到底扮演了如何角色?他……是否真在暗中谋划和推波助澜?”
杨廷和低头继续看信,漫不经意道:“此事与你无关,母须多想。”
杨慎正是因为想不通,才来跟父亲求证。
他清楚记得,父亲先前好像觉得新皇就是这件事的始作俑者,怎么到现在,外面现在反而开始一边倒地议论皇帝偏袒杨廷和?
难道皇帝不应该抽身事外,等着隔岸观火看热闹?
这件事,好像皇帝也是受害者,为了帮杨廷和,而被士子给盯上了。
“父亲,马上要开始春讲了,儿请求以后不入宫侍讲。”杨慎道。
杨廷和听到这里,不由抬头打量儿子,皱眉问道:“为何?”
杨慎道:“儿自觉才能不及,应该让那些学士多去,儿要潜心研究学问。”
杨廷和本来想利用杨慎对小皇帝施加影响,不敢多倚重李廷相、丰熙这些侍读、侍讲学士,毕竟人心隔肚皮嘛。
但可能在某些事上挫伤了杨慎,以至于杨慎做事积极性不高,现在更是在他面前打起了退堂鼓。
“此事回头再说,为父还有旁的事要做。”
杨廷和皱了皱眉,“你要记得,你是杨家子,做事不能任性妄为,否则跟你弟弟一样,哪怕考中进士,一点小事就会惹人非议。下去吧。”
杨廷和没有直接安慰儿子。
更多是在警告杨慎别乱来。
一个熊小子,你年岁不大,脾气还不小,先前对你冷漠一点,你就要造反?
真把自己当盘菜?
没有为父罩着你,你在朝算个屁啊。
封建礼教浓厚的家庭,当父亲的往往就是这样,不是开导儿子,而是拿出威仪逼迫儿子往自己规划的道路发展。
因为没有任何一个成功的父亲会觉得,儿子比自己强。
但时代却是在不断进步中。
杨慎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几下后,行礼告退。
他跟父亲内心的距离,已是越拉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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