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近七月。
会试结束已经有四个多月时间,殿试仍旧遥遥无期,此时皇帝归期未定,不过已有传言,皇帝将会在南京受俘。
朱浩知道这场由王守仁主导的献俘仪式有多胡闹,最后的结果就是朱厚照在南方玩够了,于九月踏上归期……
这就涉及朱浩近来关心的一件大事,他得保证历史的滚滚车轮不会出现偏差,让朱厚照按照历史发展,落水染病。
苏熙贵六月就已赶往南京。
黄瓒比苏熙贵提前一步动身前去赴任。
苏熙贵临行前,告诉朱浩一个鲜为人知的秘密,那就是朱厚照长期服食丹药,身体大不如前,四月中曾呕过血。
这让朱浩敏锐地意识到,朱厚照之死,并不单纯是因为其落水染病,如果是感染风寒得了肺炎,持续到第二年春天才死,中间经历了大半年时间,会不会太过拖拉?
显然朱厚照落水之前,其身体就已有转恶的迹象,这也是为何苏熙贵临走前非要跟朱浩见上一面的缘故。
“……朱浩,你是说,皇帝的身体不太好?”
朱浩给朱四上课时,没有提及朱厚照呕血之事,只是说他的堂兄因为长期服用道门和佛家提供的丹药,身体大不如前。
这其实是变相地警告朱四,给其种下“丹药是虎狼之药”的刻板印象,就算不能杜绝其登基为帝后服用丹药,至少能让朱四谨慎些,届时举棋不定跑来征询他的意见。
朱浩点头:“我料定,皇帝在回京路上会出现某种变故,一旦返京身体将一蹶不振……说起来,你还有不到一年时间,就将登基为帝,成为大明之主……”
“这……不能作准吧?”
朱四瞪大眼,显然不太相信。
经过朱浩熏陶,现在的朱四已经有了很强的唯物主义观,对于鬼神之说半信半疑,就算这种预言出自朱浩之口,他也不敢完全相信。
朱浩淡淡一笑,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道:“等着吧,消息应该很快就会传来。”
……
……
朱浩要给朱四一个假象,让其觉得,朱厚照若发生甚么意外,跟他的精心筹划有关。
等于是让朱四记他这个情。
当然要让朱四相信很困难,明说更加不可取。
就是要创造各种假象,对其施加各种心理暗示,让其在心中猜测并逐渐将这股印象加深,最后就算深究,朱浩也完全可以推脱,我啥都没做,你咋会如此认为?
互相间心照不宣,乃是最好的方法。
难道朱浩要告诉朱四,我会暗杀皇帝?
朱四信不信另说,若是朱厚照没出意外,又该怎么说?现在朱四是没法计较,等他当上皇帝后,难道不会派人调查?
若是朱浩什么都没说,只是让朱四如此认为,那就算朱四以后想要一探究竟,也无从查起。
朱浩本想以亲手调教过的苏熙贵的戏班,拖住朱厚照,但现在看来,他连控制朱厚照行程都做不到,要想朱厚照在某个特定的时间,在某个特定的区域,完成某件特定的事,不太可能实现。
……
……
七月底。
京师的炎热刚刚散去。
蒋轮带回消息,告知礼部已上奏,请皇帝及早将兴王传承之事完成,让朱四可以回安陆打理兴王府。
朱四到京城已有近一年时间,外地藩王长期在京,本身就不合法统,中枢本有将朱四留在京师充当人质兼“储君”的想法,朱厚照在江南出现变故后第一时间把朱四推上皇位,方便快捷,也好控制。
现在正德皇帝已明确要在南京接受献俘,王守仁又重新草拟捷报,把皇帝和江彬、张忠等人平定宁王的功劳记录其中,皇帝归期基本已经确定下来,既然一切相安无事,那朱四留在京城已没有太大必要。
张太后开始时还觉得兴王刚死,适当打压一下朱四,在其心里种下畏惧天家、不敢觊觎皇位的种子,有其必要性。
这一年时间下来,各方安稳,张太后觉得,把朱四留在京城简直是画蛇添足,一个小孩子能对自己和儿子有何威胁?最好早早放归,来个眼不见为净。
在这种情况下,各方都对朱四是否留在京城没多大兴趣,反而有人觉得朱四滞留京师不去,是对皇权的一种挑战……既然不是太子,难道要让世人生出你留在京城是来当储君的错觉?
朱四作为兴王,不过是朝廷呼之即来挥之则去的玩偶傀儡,现在觉得朱四留在京城是累赘,朝廷也不会客气,只等礼部上奏被批准,就会把朱四“赶”回安陆,从此待在安陆城中,哪儿都不能去。
八月初二,朱浩见到朱万宏。
朱万宏没有跟朱浩提及朱家事,反而热情洋溢恭喜朱浩中贡士。
“大伯这半年作何?是否公务缠身,无暇来见我这个侄子呢?”
朱浩笑嘻嘻问道。
朱万宏道:“贤侄,即便你将来必中进士,在朝为官,长辈始终是长辈,你要明白尊师重道……哦,尊敬长辈的道理,长辈说什么你听什么,不该问的,最好少问。”
见对方一上来就端架子,朱浩好笑之余,问道:“那大伯是跟我见外喽?”
“不见外,不见外。”
朱万宏笑呵呵道,“咱是同宗,血脉至亲,何必见外?最近大伯手头紧……”
朱浩打断他的话,摇头叹息:“最近我手头也不宽裕,生意不好做啊。”
朱万宏惊讶地问道:“你那还叫生意不好做?听说你工坊生产出来的布匹,在京师都快卖断货了,物美价廉,人人称颂,有权贵四下打听,到底这便宜又好的布匹,从何而来,你说要是大伯告诉他们……当然大伯是不会说的,大伯只是做个假设,若真被他们知道内情的话,你是不是……”
威胁!
赤果果的威胁!
朱浩眯眼道:“大伯不但缺钱,我看还缺心眼儿哪!”
“怎么跟长辈说话呢?”
朱万宏板起脸喝斥。
朱浩道:“我是说,大伯能通过泄露这件事,赚取好处,为啥还保密呢?我也想借大伯之口,给我的布匹扬名呢……最近我在市面上都没怎么出货,还不是因为苏东主把我的货都给拿走了,说是要调去江南当军需物资……”
老少二人,对着侃了一通大山。
朱万宏发现,怎么一点便宜都捞不到?赶忙改变策略,道:“你祖母最近正想着给你张罗婚事呢。”
朱浩:“……”
语不惊人死不休,你跟我谈半天,最后就是告诉我,朱家准备用婚事重新将我掌控住?你早点说啊!
“朱浩,你不知道你现在多有名,京师中谁都知道你是少年才子,已连中两元……加上之前童生考,你都连中五元了,若你是二十岁上下的士子,或不令人稀奇,但你年岁不大,可谓少年得志!”
朱浩皱眉:“大伯啥意思?”
朱万宏笑道:“我是说,要是家里给你张罗婚事,稍微放出个风声,就会有大批人家把待字闺中的女儿往你门上送,各家选女婿都看重潜力,青年才俊或许将来能有作为,但前程难料,而你这里都不用说潜力了,直接就功成名就,你是个香饽饽,知道不?”
朱浩苦笑道:“我的婚事,不用祖母替我操心吧?”
“长辈的不给你操心,谁来操心?我知道你怎么想的,我也不支持你祖母这般做,可你娘……本身没什么见识,人脉也不广泛,最多只能在安陆地方上给你张罗一下,能跟朱家比?其实想想,让你祖母张罗,让你早些娶到如意美眷,实乃情理之中的事情。”
朱万宏纯属胡扯,但说出来的话,却有那么几分道理。
这年头要成个婚,绝对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安陆那小地方能娶到什么娇妻?可换到京城,以朱家锦衣卫千户之家的背景,还有他朱浩准进士的身份,自然能张罗到好人家。
“这不嘛,我听说连吏部陆尚书家的孙女,都想要嫁给你呢。”朱万宏笑道。
朱浩听了,差点儿吐血。
果然陆完联姻这件事,还是牵扯到自己头上,居然是朱家想主动牵线?
朱万宏叹道:“但谁都知道,陆尚书命不久矣,他的家眷多半要抄没入官,所以说妇道人家永远做不成大事,你祖母在这点上就没有什么远见。”
朱浩皱眉:“大伯消息倒是挺灵通……”
“你消息不也灵通?大伯知道,陆尚书最多还有两三个月好日子过,就算他与平虏伯暗地里有来往,但平虏伯在这种事上不会帮他,甚至会落井下石,文人就是这样,你得志时把你当回事,一旦倒霉不仅不会出手相帮,甚至还要顺势踩上一脚。”
朱万宏突然笑起来,“你看侄儿啊,大伯在联姻这件事上帮过你,你看是不是……”
说来说去,居然只是为了要钱?
朱浩道:“大伯作为锦衣卫千户,就这么缺钱?”
“锦衣卫千户怎么了?这跟缺钱与否没任何关系,别人可以敲诈官员,还有人巴结,或许不缺钱,你知大伯我两袖清风……”
“大伯,咱是实在人,直说吧。”
“哦,你看大伯我只负责盯紧兴王府,没人巴结,家中有妻但已老去,身边连个妾侍都没有,平时在外边还得应酬交际,那不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吗?”
这话说得还真“直接”。
朱浩道:“行,今儿回去就筹集五十两银子,明日一早就给大伯你送去,给个地址吧。”
嘴上如此说,心里却在骂,娘的,又被这老家伙坑蒙拐骗去五十两,等着,回头连本带利全讨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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