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中,会试的喧哗渐渐远去,朝野人心却日益变得浮躁,许多人惶恐不安。
主要是因为宁王案悬而未决。
宁王谋反,到现在人还没挂掉,咬出谁来都有可能。
朝中与宁王勾连,接受其贿赂的人不在少数,当时谁都不认为宁王有胆子谋反,若是早知道如此,没人会跟宁王往来。
“……吏部委派之事,迟迟没有定案,陛下不在京师,廷推没法进行,尤其陆尚书还在其位,难办啊!”
苏熙贵很着急。
他本来想等陆完倒霉,空出一个尚书的位置来,如此下面的人挨个往上匀一匀,或许就给黄瓒腾个坑位出来。
谁知现在连陆完都没盖棺定论。
朱浩道:“可能要等江西宁王府彻底搜查后再定吧。”
苏熙贵看了下四周,想到邀请朱浩说话的地方乃自家私宅,非公开场合,不会有人知晓二人密会,却还是小心翼翼凑上前问道:“朝中有传言说作为此番平叛最大功臣的王守仁也牵扯进案件中……小先生之意是王守仁对南昌宁王府的搜查不作数,要等朝廷再派人去?”
朱浩摇头:“不知。”
其实朱浩是知晓的。
历史上朝中跟宁王有交通罪行的大臣,悉数被惩治,但要等皇帝班师回朝抵达通州,才一并捉拿下狱,其中就有陆完。
皇帝也有自身的考量,他不在京城,随随便便就把一个吏部尚书给拿下,难道不怕朝中有人造反?到时京城拥立个兴王、齐王出来,他自己在南方跟个没头的苍蝇似的,岂不是要当阶下囚?
要惩治大臣,也要等皇帝回京后再说。
眼下虽然世人都知道陆完在宁王恢复护卫这件事上出力最多,且这几年陆完跟宁王交通并非甚么秘密,但要拿到真凭实据,还是要等张永亲自前去南昌宁王府走一趟,把证据拿到手再说。
其中是否有构陷的成分,就不得而知了,光是陆完帮宁王府拿回护卫大权这一条,就够其下狱了。
你帮忙恢复宁王府的武装力量,然后宁王就利用这些护卫造反,你还收受他的贿赂,你敢说与你无关?
“苏东主,你要是相信我,及早让黄公请调往南京,相信不用陛下出面,就有人帮忙运作……”
朱浩想说的是,黄瓒留在京城,手续繁琐不说,还有人重重设槛。
但若黄瓒自己想调到南京去,杨廷和等文臣都会暗中相助,压根儿就不用等什么陆完让坑,也不用等皇帝回京廷推,运作起来会减少很多阻力。
苏熙贵叹道:“看来只能如此了!希望这大明朝廷的乱象,早些结束。”
如今连苏熙贵都盼着皇帝快些嗝屁,新皇登基,或许只有这样,黄瓒以及他的命运才会有改观。
……
……
黄瓒果然认命了。
纠结留在京师与否,还不如直接调到南京混个部堂当当。
尤其南户部尚书,对朝中那些临退休的大臣还是有一定吸引力,掌管江南诸多省份钱粮调度,手头权力不小。
若黄瓒执意争取南户部尚书这个职位,他的背景是不强,但只要活动的力度足够大,他就是最热门的人选。
如今南户部尚书邓璋老迈不堪,能力方面不尽如人意,皇帝亲率大军在南方,邓璋根本无力筹措钱粮来喂饱各路人马,以至于皇帝亲军大肆劫掠南京周边府县的粮仓和大户人家,闹得鸡犬不宁。
邓璋自知南京户部尚书的职位是烫手山芋,多次上疏请辞,但皇帝和京师部堂中没什么好人选替换,事情也就耽搁下来。
就在此时,黄瓒上奏请调。
黄瓒三年考满,迟迟没有迁官,他的请调合情合理,等于是给邓璋和首辅大学士杨廷和解了燃眉之急。
皇帝在西北时,就是靠黄瓒筹措军饷,西北兵马调度基本没用到京师府库钱粮,黄瓒即便不是朝中文官集团小圈子内人士,但其能力依然得到朝廷上下一致认可。
以黄瓒在西北建立的功绩,调南京户部尚书不算越级拔擢,所以才几天时间,朝廷就有消息传来,说是吏部尚书和内阁首辅联名向朝廷保举,但至于调黄瓒去南京是当南户部尚书,还是任其他部堂,甚至南户部右侍郎,又另当别论,毕竟南六部没有左侍郎这个官职给黄瓒。
苏熙贵为了姐夫调职之事,年后就留在京城,遇到棘手的事情基本都会向朱浩求教。
转眼已是四月初二。
这天苏熙贵找到朱浩,言语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南户部邓尚书请辞的奏疏,再次送到内阁,听闻内阁票拟同意其请辞,首辅杨阁老与吏部陆尚书等人,联合保举我家黄公接替南户部尚书之职。”
言外之意,现在万事俱备,只欠皇帝首肯这个东风了。
朱浩道:“不知是该恭喜,还是说……麻烦刚上身?”
苏熙贵叹道:“可不是么,南户部尚书,以前算是清贵之职,没啥实权,但如今陛下御驾亲征,大军所到之处,耗费钱粮无数,光凭南户部过去几年库存……恐怕难以应付如此大的开销,到时……我这边荷包捉紧啊。也不知大军几时班师……”
又到了苏熙贵心疼腰包的时候。
朱浩摇了摇头:“就算把苏东主家底全掏空,也应付不了大军开销吧?”
“那能怎么办?还不是要勉力支撑?要不是这差事不好做,换作以往朝中人会抢着当……不过为陛下筹措钱粮,既是风险,也是机遇啊!”
苏熙贵倒也直接。
千里当官只为财,黄瓒岂是那种两袖清风的清官?
开玩笑!
若是两袖清风,也出不了苏熙贵这样天下屈指可数的大官商。
自古以来的能臣,少有两袖清风的存在,在官场要求官员清廉自守,跟要其不吃饭不喝水一样困难。
也有例外的,但多是没啥机会接触钱财,但凡有权有势……一个缺乏监管的封建王朝,你能奢求哪般?
百姓见了官都要跪地磕头,去了公堂先打几十杀威棍,官员没抢你家存粮和妻女就是好的,当官的贪府库一点钱粮,收点贿赂,你还敢吹胡子瞪眼不成?
权力并非从百姓手中得来,自然不用对百姓负责。
“不知几时调任?”
朱浩问道。
苏熙贵苦笑道:“换作以往,几个月都未必能成行,但涉及南户部的差事,你看着吧……我不急,自有人替我着急呢……正应了小先生那句话,背后有大把人帮忙运作呢!可悲可叹啊!”
朱浩道:“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若黄公能在南京任上做出成绩来,到时再回朝为尚书,怕是没人再敢说三道四。”
苏熙贵一脸苦涩:“就怕最后鄙人倾家荡产,也换不来如此好口碑,南户部……真是个坑,填不满的那种!”
……
……
黄瓒调南户部尚书的消息,很快在京师传开。
连唐寅都知晓了。
事情没最后定案,但似乎谁都觉得如此是最合理的安排。
“……陛下过去几年在西北挥霍无度,全靠黄侍郎调度运作,钱粮调度丝毫不乱,黄侍郎能力之强可见一斑。如今南京府库空虚,朝廷又不愿调拨钱粮养护大军,派黄侍郎前去,省时又省力!”
唐寅听说这件事后,于酒桌上,当着朱浩和蒋轮等人的面,毫不留情抨击朝廷不作为。
在一般人看来,朝廷应该是遇到麻烦就着手解决麻烦,现在的情况却是直接把黄瓒塞过去,让其自行解决。
蒋轮一边给唐寅斟酒,一边道:“我还以为那位黄侍郎是荣升呢,听你这一说,才知被坑了。”
“嗯。”
唐寅点头的同时,目光转向一边正捧着个茶杯品茶的朱浩。
朱浩笑了笑,放下手里的杯子,道:“我说黄侍郎是主动请调南京,你们相信吗?”
“不……不会吧?”
蒋轮瞪大眼睛,满脸都是不可思议。
哪有自己坑自己的?
唐寅皱眉问道:“你是说,黄侍郎主动承揽了这出力不讨好的差事?要知供应南征大军十数万将士开销,这可是笔大数目,如今南边没战事可打,将士没处消耗旺盛的体力,几乎处于失控状态……这……对地方民生的滋扰,解决起来可不容易。”
朱浩道:“将士是否受管束,本就不是户部的职责,户部只是为大军筹措钱粮,南户部有南方盐、茶二引发行权,再加上苏东主背后运作,从江南鱼米之乡征调钱粮,怎就不能解决问题?”
蒋轮听了眼前一亮,道:“哎哟,听这话里的意思,别人看来很难办的事,黄侍郎一人就可办成?太……邪乎了吧?”
唐寅本要泼冷水,但这既是朱浩支持的事,料想唱反调没好结果,当下道:“若以黄侍郎在西北时表现出的能力,放眼朝中所有懂钱粮府库的官员,无出其右者,这差事恐怕还真的非他莫属!”
连唐寅都觉得,若黄瓒去了都解决不了问题,那别人就更没戏了。
至于苏熙贵是否会倾家荡产,并不在唐寅考虑范围之列。
作为官商,因为官府背景而大赚特赚,如今要帮靠山上位,岂有一文钱不花的道理?只要能把功劳混到手,把官职支棱起来,就算倾家荡产也值得,而且说不定赚得更多,连本带利捞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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