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公公看着眼前憔悴不堪,被毒药折磨得面目全非的皇上,心里更加难过,可以说皇上他是看着长大的,婴孩时的乖巧,自己生母自尽时悲恸,诸皇子之乱时的镇定,甚至到后来在晋麒之下当着皇帝的隐忍。
他从未见过如现在这般的皇帝,取过一碗红枣银耳燕窝汤羹,递到皇上手上低声道:“皇上,身子要紧,这是周太医特意命老奴准备的,您且喝了吧!”
陈帝举起布满青筋与青黑斑点的手接过,低沉道:“婉贵妃走了?”
肖公公轻然道:“是!老奴看婉贵妃伤心不已!”
陈帝边喝着手中汤羹边呵然笑道:“呵,朕何尝不知,她如今的伤心不已也只为着她自己罢了!也好,朕这一倒下,倒也看清了不少面目!”
肖公公低低道:“是!皇上虽病着,可心里比谁都明亮,宫里宫外诸人如何都看得真真的。只是……”
肖公公轻轻叹口气道:“只是苦了静嫔娘娘了!老奴听说,静嫔娘娘的眼泪都快流干了,日日跪在佛像前为您祈祷呢!皇上,静嫔娘娘对您真是痴心一片啊!”
陈帝缓缓低下头:“唉!她是个聋哑女子,哭也只能悄无声息罢了!终究还是朕对不起她多点!这样吧,明日你接她过来见见朕,只是朕不忍伤她,也不忍让她看到朕清醒时的这副样子。所以你便在朕昏睡时将她带来吧,也好让她安心些。”
肖公公应道:“是!老奴这便去安排!”
漆黑的甬道狭小而又漫长,月光如寒冰一般穿过重重宫娥,森然可怖,皇上刚刚如此恐怖的样子如同烙印一般,深深烙在她的脑中,如论如何也挥之不去。
皇上原本是英俊的,有着挺拔的五官,欣长的身形,浓密的眉毛,一双眼睛更如雄鹰的双眼一般,灼灼而又深邃。
然而,就是这般英俊的皇上,如今却被病毒折磨得如此不堪,乍然看到,如同鬼魅一般,浑身散发着青黑。
好不容易到了平乐宫,一直站在宫门口的紫香见了忙迎了出去,见婉贵妃脸色苍白难看,如摇摇欲坠无处支撑的飘浮一般,急忙扶着她的手臂将人搀进宫来。
婉贵妃仍是心悸未定,面上血色全无,方一落座,便抱着紫香痛哭出声,“再不可能了,再不可能了啊!……”
紫香心里的痛又何曾低于她半分过:“小姐……还会有别的办法的……会有的……再不可能,还有太子,您才是他的生母,咱们只要活着……”
婉贵妃抬起布满泪水的双眼,低沉凄婉道:“只要咱们还活着……”
紫香一手抱着婉贵妃,一手轻轻抚着她的后背,似在安慰自己也在安慰着婉贵妃:“是,只要咱们还有一口气在,只要太子日后登基为帝,咱们便不会输,咱们就还有活下去的理由!”
婉贵妃慌张起身,急急拿衣袖拭去满脸泪水,坚定道:“对!咱们要活着,只要活着,只要太子听话,只要他不像皇上这样与伯父作对,伯父便不会为难我们母子的对不对!”
“是!不会,小姐,您是晋侯爷的亲侄女儿,他还不至于。老爷和夫人……他们会理解您的!”
婉贵妃定定地看着紫香,低迷而又空洞:“是吧,爹和娘会明白我的!我……我不能再失去泽儿!泽儿,他是我的儿子,我的儿子啊!”
而与此同时的晋侯爷府里,夜虽深,灯却未灭,因为军侯府里今日来了太医院的一位太医,一位如今也算得上是举足轻重的人物。
“首辅大人!”
晋麒却并不愿多瞧方振昌半分,眼睛仍未曾离开手中的书卷,淡淡道:“方太医有何贵干啊?老夫府中并无人身体有恙啊!”
方振昌谦卑地略略弓着腰道:“是!首辅大人龙马精神,身体好得很。只是……”
方振昌微微向晋麒靠近一点,压低声音说道:“只是宫里的那位,虽是病得极为厉害,可奇就奇在他的脉像与常人并没什么两样!这样的病症,下官做太医二十几年来,可是头一回瞧见啊!”
晋麒微微一顿,随时恢复如常道:“不知方太医所言何意,老夫倒有些糊涂了。皇上得病,太医院里众大医皆说过皇上脉像无异,所以才是疑难杂症啊!否则,人人只是偶得风寒而已,要你们这些太医做什么!”
晋麒虽是极微的一顿,但显然这样的异常已然是入了方振昌的眼,他轻轻一笑道:“那是,那是!只是太医院里的众太医都给皇上瞧过病,可又谁说过皇上究竟是得了什么病呢?”
晋麒头也不抬地问道:“那么,方太医你认为皇上是得了什么病呢?”
方振昌凑近说道:“据肖公公说,皇上早在一个多月前已发病,那时周太医便去看过,断定皇上是中了奇毒!至于何种毒么……周太医知道,下官也发现了点端倪!”
晋麒乍听之下,难免心里一惊,他放下手中的书卷看着眼前这位似笑非笑,总是时不时透着半分精明的方振昌,声音已然是缓和了不少道:“方太医既然医术了得,不知方太医有何高见?”
方振昌见着晋侯爷这番样子,心里已是有了五成的把握,他轻轻走了几步,似是思考着什么,半晌转身道:“首辅大人,下官不才。十多年前曾在岭南一带生活过一段时间,而且下官无聊之时曾在家里翻出一本书,知道岭南一带有一种奇毒……”
晋麒拿着书的手明显有些微微的颤抖,急急问道:“什么奇毒?”
方振昌微微一笑道:“失魂散!取自荼蘼花的花粉制作而成,可通过人的耳、口、鼻甚至皮肤进入到人的五脏六腑之中。”
方振昌微微停顿,看了眼晋麒,见对方并没有表现出丝毫异样来,心中不免咯噔下来。
他暗下调整了自己的状态后又道:“失魂散之毒,初期是无端的晕厥,随后就是嗜睡,醒后人暴燥无常,就如皇上现下的症状,最后毒素蔓延全身,侵入五脏六腑之中,到那时就是大罗神仙也再难将其拉回。此乃慢性毒药,患病之人的脉像日常却并无什么不对的地方,尤其是每日所中毒药不多的话更是难于辨别,直至最后几天中毒之人才会一天比一天虚弱下去,而且极为快速。到那时,就是已经知道是中了何毒,手上有了解药,也是救不回来了。这种毒药毒性猛烈,且其解药极为难配,而且必要在开始的时候就知晓此毒并且立即切断毒源才有效,否则的话,就算是有了解药,也是于事无补。此毒对人的身体损伤极大,需立即切断毒源和服下解药方可。可眼下看来,皇上早已过了最佳解毒时间。”
晋麒显然对于方振昌如此了解此毒感到震惊,但他的表面却并未表现出丝毫来,淡淡一笑道:“你如何了解得如此清楚!”
方振昌看了看眼前这位从来都是处事不惊的一品军侯,微微一笑,“下官老家正是岭南,家中老父年轻时偶然有幸见过一次此毒便记在了本子上,下官闲来无事,翻看了那么几回罢了。”
晋麒似笑非笑地看着眼见这位自以为颇为精明的方振晶,“那么,太医院里除了你,可还有谁知道此毒呢?周荣生为太医院的院判哪道会不知?”
方振昌笑着摆摆手道:“知道了又能怎样呢,他还不是配不出解药来?何况,他周太医是何等迂腐之人,他这几日正翻遍各类医书查着呢。如果他知道皇上所中是何毒的话,早早地配来解药了,又如何能眼看着宫中这位嗜睡的时间越来越长,脾气越来越暴,于致于渐毒入骨血呢?”
晋麒暗暗松了一口气,轻然问道:“那竟然方太医已经知道皇上中了何种毒了,为何不为皇上配来解药呢?那可是大功一件,光宗耀祖的大喜事啊!方太医的医术也将因此而名垂青史,成为我大陈国的一大功臣!想必到时皇上对你的嘉奖将会让方太医一生荣华富贵了。”
方振昌哈哈一笑道:“那又如何!只不过是徒有虚名罢了,金银珠宝一切都是身外之物罢了!周荣是先帝所指,纵然下官此次救了皇上性命,可回过头来,他还是太医院的院判大人,下官除了虚名与少得可怜的一点点赏赐外,什么都得不到。在太医院里,在皇宫之中仍是要看人脸色,既然这样,那下官要这些身后名做什么?只有现下能把握的才是最实实在在的。”
晋麒轻轻笑道:“这么说,方太医是想让老夫在皇上面前美言了?”
方振昌笑笑道:“首辅大人,咱明人不说暗话!下官挑明了说吧,两个月前,曾从岭南那来了一个商人,据说那人来到了您府上,首辅大人可向他买了不少好东西吧!”
晋麒腾地一下从椅子上跳起来吼道:“方振昌!不要以为老夫让你进了府,你便可无法无天了!不要说现在皇上昏迷难得清醒,就算没有,如你这般蝼蚁之人,老夫捏死你比捏死一只蚂蚁还要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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